錯嫁良緣 第1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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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鈺脫力一般,腦袋枕在她的肩上,口中喃喃:“珠珠,我……我應該只是有點接受不了?!?/br> 沈葭嘆氣,摸摸他的后腦:“我知道?!?/br> 她知道懷鈺有多么以自己是扶風王的兒子而驕傲,他的體內流淌著英雄的血液,他將自己的父親視為人生楷模,渴望像他那樣建立功勛,成為守護大晉朝的戰神,他也向往父母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可有朝一日,他知道母親對自己所敬愛的父親并不忠貞,甚至自己還有可能是她背叛父親的產物,這對懷鈺來說,無異于是信仰的崩塌。 “其實,念兒也和你長得不像啊……” 沈葭忽然來了一句。 懷鈺從她肩上抬起頭,幽幽地問:“你說這個是想安慰我?” 沈葭撲哧笑了:“我的意思是,有的兒子天生就長得像娘親,這不代表你就不是你爹的兒子啊,我看你跟公公還是挺像的,都一樣的英武挺拔?!?/br> 懷鈺抬起頭,畫像上的懷瑾兩手放在膝頭,微微垂著眼,俯視著他,就好像隔著歲月的長河,在與他對視。 第117章 廷杖 國朝每年要舉行兩次經筵盛事, 春二月至四月,秋八月至十月,大經筵每月三次,逢九進講, 除此之外還有日講, 這是小經筵,今日是十月初九, 又是出經筵的日子, 懷鈺一大早就沐浴焚香,換上朝服進了宮。 十月小陽春, 天氣還熱得很,他戴著象征太子身份的九旒冕, 前后各綴赤白青黃黑玉珠九顆, 冠插金簪,用朱纓系于耳后, 身上的朝服臃腫隆重,衣、裳、中單、蔽膝、羅襪一樣不落,他早已熱得汗流浹背,卻只能端坐在御椅上一動不動。 今日的講臣是翰林侍讀學士于成禮,講的是最佶屈聱牙的四書, 懷鈺向來不愛讀書,聽得昏昏欲睡,垂著腦袋打盹, 好幾次被身后的鳴贊官推醒,好不容易苦捱了一個多時辰, 殿外傳來三聲鳴鞭,大講終于結束。 依照慣例, 經筵結束后,皇帝會賜宴鴻臚寺,所以經筵里才有個“筵”字,大臣們行過禮后,陸陸續續魚貫而出,去鴻臚寺吃經筵。 懷鈺還是早上的時候吃了些點心墊肚子,這會兒早已饑腸轆轆,正待換下朝服去用午膳,高順親自找來,笑呵呵地說圣上找他去乾清宮議事。 懷鈺只得坐上御輦,馬不停蹄地趕到乾清宮。 延和帝正坐在炕上批折子,他精神還好,只是人瘦得愈發可憐,腿疾發作起來,時常讓他痛得深夜無法入眠,因此眼底掛著nongnong青黑。 與他對視的一瞬間,懷鈺不知為何,心頭閃過一絲不自在,仿佛經過那日在坤寧宮與皇后的一番密談,他再也無法直視這個自己曾經敬重非常的皇叔,他跪下去,滴水不漏地行了個禮。 延和帝垂眼打量著他,當初他還是那個小煞星的時候,總是沒規沒矩,見了他也不行禮,被朝臣參了多少次也不見改,一來乾清宮就是向他討要東西,時常氣得他大動肝火,如今成了太子,倒是成熟穩重得多了,無論是禮儀,還是處理政事,都挑不出錯,他本該覺得欣慰,可又有些悵然若失,也許有些珍貴的東西,到底還是失去了。 “平身罷,去換身衣裳再來?!?/br> “是?!?/br> 懷鈺躬身告退,不一會兒,換了身太子常服進來。 太監們早已抬來膳桌,上面陳列著一些青菜豆腐的家常菜,延和帝身子不快,如今厭油膩葷腥,飲食偏清淡,在一色清湯寡水之中,唯見一鍋干筍燉鴨,很顯然是照顧到懷鈺的口味,特意做給他吃的。 延和帝已經在桌邊落座,抬首對他道:“坐,你應當也餓了,陪朕用過膳再說?!?/br> 懷鈺只得陪坐在旁邊,他已餓過勁了,提不起什么食欲,延和帝見他不伸筷,夾了一筷子鴨rou在他碗里,他一愣,起身拘謹地謝恩,那塊鴨rou埋在碗底,始終沒動。 一頓御膳沉悶地吃完,二人坐在一處喝茶,延和帝忽然道:“叫你來是想告訴你,朕已決意廢后?!?/br> 懷鈺手一頓,震驚地抬起眼。 “皇后乃一朝國母,輕言廢立,將引來天下震動,茲事體大,請圣上三思?!?/br> 延和帝卻擺手:“你不必多言,朕決心已定。去年,朕尚在病中,皇后就聯絡上官家的一眾勢力,擁立英兒為儲,好在有徐文簡等人力挽狂瀾,否則昔日仁壽宮事變重演,你我哪還有今日對坐而談的機會?” 仁壽宮事變指的是當年隋文帝重病,在仁壽宮休養,時任太子的楊廣調戲了寵妃宣華夫人,事情捅破之后,隋文帝大怒,決意廢太子,重立長子楊勇為儲,不料風聲走漏,在丞相楊素的建議下,楊廣一不做二不休,沖進寢殿殺父奪位,后世稱其為隋煬帝。 上官皇后當日發動大臣,鼓吹改立九皇子為儲,在延和帝重病期間代行監國之權確有其事,但她是否有膽子弒君,還說不好,但延和帝對皇后的猜忌之心已然到了此等地步。 “圣上……” 懷鈺皺著眉,剛想說話,就被延和帝打斷。 “朕知道你想說什么,無非就是皇后做不出來這種事。鈺兒,你哪里都好,唯獨有些婦人之仁,皇后做的事,朕已讓東廠查清楚了,你妻子失蹤被劫,是上官熠聯合陳允南所為,這二人如今已遭了報應,朕便不再追究?;屎筚I通東瀛刺客,對你千里追殺,其用心不可謂不歹毒,于私,她是你的嬸娘,于公,她是一朝國母,但她卻對你屢下毒手……” 延和帝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眸中全是殺氣。 “此等毒婦,朕斷斷容不了她!朕會廢去她的中宮之位,讓她遷居南海子養老,再封英兒為信王,送到田氏膝下撫養,待你登基之后,便打發他們母子去封地就藩,不奉詔,終生不得入京,上官家的人,朕會替你一一料理干凈?!?/br> 短短幾句話,便將皇后母子的下半生安排好了,上官一氏的滿門榮辱,就這么塵埃落定。 懷鈺遍體生寒,頭一回明白了什么叫帝王心性,這一刻,他心中強烈地萌生出一個想法,他不想要成為這樣的人。 他一言不發地起身,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冰冷的方磚。 延和帝問:“做什么?” 懷鈺閉上眼,似下定了決心,一字一句,沉聲道:“請圣上廢去臣的太子之位?!?/br> 在他說出這句話后,殿中鴉雀無聲,徹底陷入了死寂,唯獨墻角那座西洋自鳴鐘發出咔咔的聲響,懷鈺額頭貼著地,看不見上首延和帝的神情,但他察覺到氣氛越來越緊張壓抑,就像一根緊繃到極致的弦,馬上就要迎來斷裂。 “啪——” 那只薄胎纏枝菊花紋的蓋碗終究是被狠力砸到了地上,恰巧在懷鈺膝邊碎裂,茶水四濺,打濕了他的衣袍下擺,他將身子伏得更低,聽見天子壓得低低的、近乎咆哮的問話:“你說什么?你給朕再說一遍!抬起頭來!” 懷鈺深呼吸一口氣,心跳如雷,鼓起勇氣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重復:“臣不想做太子,請圣上廢去臣的太子之位?!?/br> 延和帝緊緊抓住椅子扶手,手背青筋暴凸,虎目噴火,怒視著他:“朕有沒有說過,不許你再說‘不做太子’之類的話?” “說過?!?/br> “朕還說了,事不過三,若你下次再說,朕會如何?” “摘了臣的腦袋?!?/br> “那你還敢說?是仗著朕寵你,打量朕下不去手嗎?!” 懷鈺輕輕吐了口氣,直視著盛怒中的皇帝,眉眼認真地道:“圣上,您告訴過我,做一個好皇帝,要心懷天下,心懷黎庶,天下萬民,都是我的子民,可我自認做不到這一點,若有朝一日,有人讓我在天下與珠珠之間做出選擇,想也不用想,我一定會選她,由此可見,我不會是個好皇帝,當日漢水之上,您不顧她的安危,下令放箭……” 延和帝就知道他還在因此事耿耿于懷,他們從來沒聊過那天的事,但他有隱約的感覺,自從那日之后,懷鈺就慢慢地和他疏遠了,他再也不喊他“皇叔”,只公事公辦地稱呼他“圣上”,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如今竟和他生疏至此。 “雷虎當著三軍將士的面詆毀太祖,你也聽見了!難道要為了你妻子一人的生死,放任他說下去?別忘了!你是太祖子孫……” 懷鈺徑自打斷他:“圣上,臣有一言斗膽相問,假如當日在船上的人是父王,亦或者,是母妃,您會下令放箭嗎?” 延和帝一愣,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無法發聲。 懷鈺微微一笑,替他說出了答案:“您會的,所以您能做個好皇帝,我卻不能?!?/br> 延和帝眼底閃過一絲難得的心虛與愧疚,他不安地動了動,欲言又止:“鈺兒,朕和你母妃……” 很顯然,他知道自己與皇后的對話。 懷鈺一點也不驚訝,已經過了一日,該查清的早就查清了,早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受到監視,圣上確實寵他,可他的寵愛如同一座牢籠,將他死死地困在紫禁城,終生不得自由。 聽他主動提起過去那段禁忌關系,懷鈺的心中感到輕微的刺痛,像被插進去一枚針,但他已經不如那天一樣感到崩潰和痛苦,就像沈葭說的,他是誰的兒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認定誰是他的父親,誰就是。 “我是扶風王懷瑾的兒子,我這一生,只會視他為我的父親,圣上,您有自己的兒子,九皇弟才是名正言順的太子,請您允許臣前往封地,臣愿像父王輔佐您一樣,終生鎮守邊陲,為他守好大晉江山?!?/br> 他就這樣說出來了,別人窮盡手段想要得到的皇位,他卻棄如敝履。 時光倒流,延和帝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他和兄長并肩站在城樓上,飛雪漫天,懷瑾披著大氅,像開玩笑一般,勾著他的肩膀,對他笑道:“江山雖好,與她比起來,卻不值一提,謝了瑜弟,改日我和唐敏大婚,請你來喝酒?!?/br> 延和帝頹然倒在椅背上,薄唇繃成一條直線,看向懷鈺的眼神摻著nongnong失望。 “看來朕確實寵壞了你,你實在是太讓朕失望了?!?/br> 他閉上眼,揚聲喊:“高順?!?/br> 高順弓著腰小跑進來,他雖在外面侍立,但也聽見不少,眼看懷鈺跪在一堆碎瓷片上,也只當看不見,眼觀鼻鼻觀心道:“奴婢在,請圣上的示下?!?/br> 延和帝指著地上的懷鈺,看也不看他:“把這逆子拖去午門,著實打!” 高順愕然地抬起頭:“這……圣上?” “怎么?”延和帝冷冷地盯著他,“朕說的話不管用了?” 高順嚇得一個撲通跪倒在地:“圣上息怒!太子縱然有錯,但當眾責罰,有失朝廷體面……” 延和帝拍桌怒道:“朕就是要讓你們都看看,懷家十二代子孫,生出了個什么混賬東西!曉諭百官,六部九卿四品以上官員都來午門觀刑!你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將他拖下去!” 這恐怕是他第一次對懷鈺發這樣大的脾氣,天子一怒,有如雷霆萬鈞,高順早已后背冷汗淋漓,腿肚子直抽筋,小心翼翼偷瞥懷鈺一眼,希望他向圣上求個情,誰知懷鈺卻是一絲不茍地磕了個頭,隨后自己站了起來,也不用人拖,從容撩簾而出,去午門領罰。 這態度分明是在與圣上打擂臺,高順感到汗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心驚膽戰地去看延和帝,只見他面色沉得擰出水來,狠狠捶了一下身旁案桌。 太祖時,官員犯了錯,通常是當場剝去官服,拖去大殿外丹陛下杖罰,成祖覺得在討論國家政事的地方行刑有辱觀瞻,便將廷杖的地方改成了午門外,有時還讓文武百官前來觀刑,受刑的官員遭受著精神與身體的雙重折磨。 延和帝自登極以來,很少杖責犯事官員,今日不僅下令“著實打”,打的還是一國太子! 這在大晉朝可從來沒有先例,正好群臣都在附近的鴻臚寺吃經筵,雖然圣上只傳諭四品京官前去觀刑,但人人都不想錯過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新聞,甭管官大官小,一窩蜂地涌過去看,就連一些官員的隨從小廝、轎夫馬卒也混在人流里去瞧熱鬧,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抵達午門。 懷鈺已被人剝去太子服制,只穿著一襲雪白單衣,頭頂的金冠也被摘了,一頭長發披散下來,手腳都捆牢了,被兩名錦衣力士按在春凳上。 一百名錦衣衛旗校身穿飛魚服,整齊地壁立在西邊,手中各自執有一根碗口粗細的朱漆大杖。 負責監刑的東廠掌印太監劉錦繃著臉站在前面,尖細的嗓子高聲下令:“圣上有令,太子狂悖無法,深負朕望,著實打!行刑!” 話音剛落,一名錦衣衛應聲而出,大喊一聲“著實打”,手中朱漆大杖實打實地落在懷鈺的臀rou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懷鈺悶哼一聲,咬緊牙關,喊道:“謝圣上隆恩!” 這人下去,換下一名錦衣衛上來接著打,懷鈺也不喊疼,只高喊“謝圣上隆恩”,眾臣看得不忍心,紛紛別過頭去。 打到約莫五十杖的時候,延和帝坐在輪椅上,被高順推出來了,他看出了不對勁,沉著臉道:“都沒吃飽飯嗎?給朕狠狠地打!” 這些錦衣衛旗校與懷鈺都是舊識,與他一塊兒喝過酒吃過rou,斗過蛐蛐兒摔過跤,澡堂子里一起搓過澡,再加上來時又被蘇大勇耳提面命過,都收著力氣,看上去打得重,其實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不會傷及骨頭。從前懷鈺惹怒圣上,也領過杖罰,但都是場面工夫,隨便打幾十棍就過去了,今日圣上親自來觀刑,又讓他們狠狠打,錦衣衛們意識到糊弄不過去了,只能使出真本事,一杖下去,懷鈺果然吐了血。 輪到蘇大勇時,他閉上眼,口中默念一句“對不起,頭兒”,手中大杖重重落下去,卻是偏了幾分,沒打中懷鈺。 這么低級的手段,可瞞不了延和帝,他倒也記得此人,厲聲罵道:“蘇大勇!你在做什么?!你是打人還是打凳子?” 蘇大勇慌忙跪下去:“回圣上,卑職……卑職眼神不好使……” 延和帝懶得理他,直接喊:“下一個!再有眼神不好使的,就給朕滾出去!” 有蘇大勇這個前車之鑒,其余人都不敢渾水摸魚了,一個個使了死力去打。 打到一百杖的時候,懷鈺已經氣若游絲,雪白的中衣上全是斑斑血跡,卻依然喃喃喊著:“謝……謝圣上……隆恩……” 這死不悔改的態度激得延和帝勃然大怒,赫然從輪椅上站起來,奪過小太監手中的龍頭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過去,舉起拐杖就往懷鈺腿上打。 這柄拐杖是用廣西的沉香木制成,杖頭鑲金,無比沉重,這一杖下去,所有人都清晰地聽見了骨頭咔嚓斷裂的聲響。 懷鈺痛得兩眼一黑,登時昏死過去。 眼見延和帝揮杖還要打,高順一個箭步沖過去,攔住拐杖,哭求:“圣上!不能打了!再打下去,太子的命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