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漂亮的毛巾沒有淋濕真是太好了】

    *

    商時序夜里驅車回了趟祖宅。

    宅子里燈火通明，卻難免略顯寂寥。商老太太平素里喜靜，宅子安置在偏區的山里，家里人偶爾才回驅車回來一趟，很難湊齊許多人。

    他將車停在大門前，徑直走到堂屋。宅子占地面積大，寂寥時，些微的腳步聲都被無窮放大。

    以至于看見商時序時，語氣難免詫異：

    “瑾之回來了?！?/br>
    “嗯?！彼h首，“老太太睡下了嗎？”

    陳叔：“還沒?！?/br>
    “我這就去告訴夫人和老太太?！?/br>
    “不必了，”他阻止，“待會我自行去找她們，您忙完這點事情，去休息吧?！?/br>
    說完這句話，邁腿朝著主屋走去。

    屋子里偏宅、廂房、客廳多不可數。小橋流水，密密匝匝的樹葉晃動的風聲。

    “母親?！?/br>
    “怎的今日回來得這樣急，是公司里出了什么岔子嗎？”

    孟素桐本坐在椅子上喝茶，不時伸手捏著眉心。聽見聲音，睜開雙眼，連忙從位置上起身。

    “公司無礙?！?/br>
    商時序停頓一瞬，“是有些事情，想與祖母商議?！?/br>
    孟素桐：“你祖母每晚都在落花榭那聽曲子。自從前幾日你回來后，這白日里，她對你是頗為念叨。你去見見也是好的，老人家心中的思念以及憂心，也可消減一二?！?/br>
    “是兒子不肖?！?/br>
    他的目光在前廳轉了一圈，問：“父親呢？”

    “你父親陪你祖父在山房練字?！?/br>
    老爺子祖上除卻世代為官，也是鼎鼎有名的文豪。

    耳濡目然，在書法寫字一塊自創一派，閑暇無事的時候就喜歡提筆寫字，收集一些古董文玩，文學造詣可謂深厚。

    只是為人處世方面便有些刻板，規矩死。

    對待家中的小輩要求更是嚴苛，其中受其影響，商時序的瘦金體毛筆字是幾個小輩中寫得最好的。

    “那我明日再過去?！鄙虝r序站在門前，“夜里涼，母親留步?！?/br>
    “瑾之?！泵纤赝┙凶∷?，“罷了，想起來還有點事情未和你祖母交代。正好，一同過去?！?/br>
    商時序沒過問，靜待在原地。

    孟素桐看著眼前人，心下微微嘆了口氣。等柳媽從里屋取出那條青灰色的絲質圍巾，她隨手系在脖頸上，“走吧?！辈趴羁钆膊?。

    夜里寒涼，屋舍寂靜，獅山樓臺里裊裊的曲聲，婉轉動聽，像從天山外傳來。

    “最近你和小婉那孩子有接觸嗎？”她問。

    “嗯?！?/br>
    孟素桐追問：“接觸之后，覺得如何？”

    平素里，兩人在生活中其實并沒有什么言語上的交流。對他的了解也不夠深入，不知其心中所想，乃至于這句話說出口時，她的心里多少都有點打鼓。

    這門親事，是兩家老太太定下的。他們這些做子女的，自然是干涉不得。

    可如今孩子大了，總該問問他自己心底里的意思。

    她目視前方點著的燈籠，“自從上次聚會過后，老太太這幾日，三不時地便會提起這件事。對于你的婚事，她頗為上心?！?/br>
    商時序：“我知道?！?/br>
    “晚棠祖母和你祖母，算是舊相識。你的這樁姻緣，也是曾經定下的。我和你父親也不是老舊派，若是你和那孩子沒有緣分，我會在老太太面前說幾句的?！?/br>
    “媽?！?/br>
    孟素桐錯愕一瞬，神情很快收斂，笑笑說：“好，媽知道了?！?/br>
    *

    兩人過去的時候，老太太正靠坐在戲臺下的藤椅上，肩上披著一條厚厚的羊毛披肩。

    人的歲數上來了，也沒有什么忙事需要cao勞，夜里偶爾會半夜驚醒。

    最近愛上了蘇州評彈，每晚睡前，總要聽點小調的昆曲，才算平和心境。

    彼時，閉著眼。

    風聲從四面八方涌來。

    “青磚伴瓦漆，白馬踏新泥?！?/br>
    “山花蕉葉暮色叢，染紅巾?！?/br>
    ……

    “老太太，夫人和瑾之過來了?！?/br>
    一旁候著的林媽提醒道。

    “祖母?！?/br>
    “媽?！?/br>
    老太太眼睛慢慢睜開，緩緩轉過頭，對林芬說：“你先下去吧?！?/br>
    轉而招呼倆人：

    “過來坐著吧?！?/br>
    “正好，陪我說說話。人老了，熱鬧過后，心里也難免覺著落寞?！?/br>
    她自顧自說著：“這家宅大了，有時候想太多了，人容易累?！?/br>
    話聽在嘴里，也覺得發苦，孟素桐看向老太太，“媽。您也別憂心了，自古而來不是有話說得好，兒孫自有兒孫福?！?/br>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素桐啊，你過來找我。是還有什么事??？”

    孟素桐：“過幾日就是雅雅十八周歲的生日，想問問是在老宅辦，還是承辦迪士尼，讓小姑娘開開心心?！?/br>
    “孩子大了，都隨她自己吧?！?/br>
    “現在天涼了，若是沒有別的什么事，就早點回去休息，不必在這陪我。我和瑾之，我們祖孫二人也說說自己的悄悄話?！崩咸y得說兩句俏皮話，眼神慈和地望向商時序，“你說是不是？”

    商時序眉目舒展開笑意，“嗯?！?/br>
    孟素桐笑笑，“那行，我先過去了。膳房里煨著一蠱小吊梨湯，待會我差人送到您房間?！?/br>
    “好?！?/br>
    商時序走到梨花木桌旁的椅上，他人高馬大，剛走過來，檐角懸著的燈籠光被壓了大半。

    “有些時日未見了，上次你回來，也是匆匆忙忙的?！崩咸壑胁幻庑奶?，“看著清瘦了一圈，明日我讓林媽給你熬一蠱筒子骨湯?！?/br>
    “不用了?！彼谇邲龅拇罄硎瘓A凳上，拇指和食指圈起桌前的玉瓷壺，“晚上，少喝點茶?！?/br>
    清澈的水從壺口泄下，老太太瞧了眼，“讓春花燒的開水。最近總容易失眠，早就不喝茶水了?！?/br>
    祖孫兩人話閑聊，地道的老北京腔調。閑話繞進風里，多了層道不明的故事感。

    老太太：“這次猜錯了吧？”

    商時序搖頭，頗為無奈地笑。

    “我聽章庭說，武漢那邊的工作。本該是延后一兩天才算完成了，可是你愣是提前幾天將工作進度壓縮。在那邊發了場熱，拖著身體將公務處理完，趕的早班機回來的?！?/br>
    她看著戲臺上抱著琵琶，身著素色旗袍的名伶，將搭在肩頭的披肩攏了攏，“可是為了什么？”

    他的眉眼攏著，像是藏著自己的心事。

    人經歷的事情多了，才會看得開，“不想說也沒關系。祖母問你，今晚回來得這樣匆忙，是不是有事和我商量？”

    他飲了口水。

    溫熱的茶水覆上嘴唇，一切的柔軟像是有了最初的發源地。

    “果然還是什么都逃不過您的眼睛?！?/br>
    老太太感嘆：“自從你祖父身體抱恙，宅子里已經很久沒向上周那般熱鬧了。家宅大了，宅子里的勾心斗角少不了，大家相安無事地維持著表面的平和?！?/br>
    商時序蹙眉：“祖母?！?/br>
    老太太側著眼看他：“祖母我是老了，但心沒瞎，跟明鏡似的?！?/br>
    “最虧欠的還是你，以前從未和你推心置腹的聊聊，了解你心中的想法。當初高考完，選擇專業。我聽說，你的第一志愿本來是法律，后來又被迫選擇了金融。一晃，都過去九年了。這些年，這件事也像是一根刺一樣，扎在素桐的心里?！?/br>
    他無言，緊了緊手里的瓷玉杯。

    指節處繃得發白，又很快松開手，松松地攏著杯沿。

    輕描淡寫：“人最忌憚的就是往前看。既然已經過去了，就不必一直抓著不放手。把自己困在從前，從來都不是什么明智之舉?！?/br>
    “也罷，都過去?！?/br>
    老太太微闔上眼，“我們不提過往與未來，只提當下?！?/br>
    “如今你也到了該成家立業的時候了，我和小婉那孩子的祖母商討過。我們倆也不是什么老迂腐，當年隨口一提的事情，這么多年來，想來你和小婉那孩子心里多少也都知道點?！?/br>
    “要是彼此覺得不合適，這門婚事我也就當作沒發生過?！?/br>
    “這事?！彼D了片刻，“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晚風悠悠地吹著，一曲終了，又換新曲。

    柳葉飛花，波紋漣漪。

    老太太臉上浮著笑：“或許，我該問問小婉那孩子是什么想法?！?/br>
    作者有話說：

    蟹蟹“盈盈呀~”寶子澆灌的1瓶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