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露水 第2節
許清衍沉默著,垂眸看了一眼手腕處的表,確認時間勉強充裕后,解開安全帶。 他打開車門下車,再坐到駕駛位,遵循寧晚蓁的意思,將車開到酒店一側的小道上。 寂靜冗長的林蔭道,此刻仿若只有雪簌簌落下的聲音。 他們安靜坐在車里,僵持了大約一分鐘,寧晚蓁再次開口:“過來?!?/br> “還有十分鐘?!痹S清衍這次沒有聽寧晚蓁的話,而是公式般提醒她時間已經不夠。 寧晚蓁稍微忍了忍心內的怒火,說:“你放心,我會準時赴約?!?/br> 許清衍目視前方,喉結微滾,薄唇微微繃著。思慮一番后,再次下車。 這一次,他打開了后座的車門。 車門稍一打開,冰雪的寒氣和車內的暖氣瞬間撞在一塊,許清衍彎身的時候,車里白凈滑嫩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攬住他脖頸,另只手的手指緊緊揪住他的襯衣領口,直接將他拉進了車里。 車門砰一聲關上,綿綿下落的雪倏然被隔絕在外。 車內,許清衍被寧晚蓁按在后座靠背上,她則坐到他膝蓋上方的位置,雙腿落在他身體兩側。開叉的裙擺布料因為分腿坐的動作而稍稍繃緊,披肩上柔軟的羽毛飄晃幾下,似乎從他鼻尖癢癢劃了過去。 寧晚蓁桎梏著許清衍的肩膀,不讓他動,并借此與他對視,手指還揪著他的襯衣領口,以此來宣示自己的不滿。 許清衍微微仰頭,半闔的眼皮遮著黑沉眸色,低低迎著寧晚蓁的目光。 她向來胡鬧慣了。 早就不是一次兩次,他已經很習慣。 只是今天的場合有些不大合適。 許清衍動了動喉結,似乎是準備說話,寧晚蓁卻搶先一步說:“閉嘴。你敢說話,我就敢掐斷你脖子?!?/br> 許清衍停頓一瞬,眼睫晃動,漆黑的眸子安靜沉默地看著寧晚蓁。 忍了兩天,這會兒寧晚蓁終是忍不了,盯著許清衍的眼睛說:“你真行,我爺爺讓你給我安排相親,你還真的一個一個地去挑人選,挑完人選還給我安排見面的時間地點?!?/br> 她的指尖往下移動,滑過質感硬挺的西服,再滑落到他腰腹之間的位置。 “你確定送我去見別的男人?” 許清衍的眉頭稍微蹙起,想制止寧晚蓁胡鬧過火的動作,手還沒碰到她手腕,薄唇卻忽地迎上一片溫熱,觸感柔軟。 稍愣過后,他忽地皺緊眉頭。 寧晚蓁報復似的咬住許清衍的唇角,她是故意的,牙齒也使了力。 等鐵銹般的味道彌漫唇瓣,她才緩緩松開,盯著許清衍被咬破的唇和唇上的血跡,笑了一笑:“你送我去見別的男人,但是那個男人……” 她用細長漂亮的手指撫平他襯衣領口的褶皺,貼身過來,在他耳邊輕啟紅唇:“會知道現在我正坐在你的腿上嗎?” 第02章 寧晚蓁在五歲的時候,同父母一起遭遇意外,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寧家只留下她一個孩子,從此之后,她的人生不再屬于自己。她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包括婚姻。 寧晚蓁心里一直清楚,等到合適的年齡,她會和爺爺選的人結婚,一起接手寧氏。 原本她沒有任何異議,也沒任何想法。 可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愿意正面這件事的,她自己也不大清楚。 更不清楚為什么一早就心知肚明且早已接受的聯姻,在姍姍來遲終于提上日程的時候,會讓她那樣抗拒。 寧晚蓁用了五分鐘,結束了這次與隆成集團的見面。 她走出酒店,車水馬龍的閃爍遮掩不住這個雪夜的黑沉。 赴約之前,她換上了許清衍為她準備的羊絨外套,柔軟,溫暖,衣擺長到膝蓋以下,恰好為她隔絕了雪夜的冷。 同時也將她身上那條性感明麗的禮裙包藏起來,黑色大衣優雅精致,單從外表看,她仿佛真的就是外人眼中的那位溫柔優雅、端莊大方的寧大小姐。 許清衍很細心,細心到為她選好赴約的衣服。 偏偏寧晚蓁討厭這種細心。 寧晚蓁停在酒店大廳的中央,望著酒店外面撐傘站在階梯上等待的男人,忽然就明白自己對聯姻的抗拒究竟是為什么。 許清衍背對著酒店大門,修長的背影被酒店內部璀璨的光影拉長,生出幾分淡漠與冰冷。 寧晚蓁心內悶著氣,停頓一小會后,才走向他。 酒店門口人來人往,許清衍似乎是從眾多腳步中辨別到了寧晚蓁的腳步聲,適時回頭。 在寧晚蓁走到他身旁時,他將撐著的傘移到她上方。 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意外的情緒,好似早就知道她會這么早出來。 寧晚蓁則盯著許清衍破了的嘴唇看了幾秒,轉而什么都沒說,徑直走下階梯。 許清衍為她撐傘,送她去車邊。 原先被趕下車的司機已經回來,正恭敬地站在后車門的位置,為她打開車門。 回家路上的氣氛,比來時更加壓抑。 司機在雪夜里開著車,大氣不敢出。 快回到寧家時,許清衍接了一個電話。他應了一聲,掛完電話后,對后座懨懨看著窗外雪景的寧晚蓁說:“老爺子要見你?!?/br> 寧晚蓁只輕輕眨了下眼睛,沒給什么回應。 她知道老爺子要見她,甚至還會罵她一頓,畢竟她用五分鐘就打發了一個這么門當戶對的聯姻對象。 許清衍靜靜看著后視鏡里的人,沒有再說話。之后他也轉頭看向車窗外飛逝的景物,緩慢抬手,冰涼的骨節碰觸到唇瓣上的傷口。 有點疼。 結痂了,又好像根本沒愈合。 莫泰莊園是西城最豪華的樓盤,寧家自己的產業。 寧家就坐落在整個樓盤地理位置最優越的半山腰,與外界不連通,獨享一片偌大草坪與湖泊。 這次寧家老爺子要見的是寧晚蓁和許清衍兩個人,他們兩人回來之后,便一同進了老爺子的書房。 寧老爺子這幾年身體不好,家庭醫生剛給他打完針,分配好的藥還放置在書桌上沒來及吞下。 頭發花白的老人見到自己孫女,瘦削病態的臉擰成一塊,眉頭皺起,不悅地質問道:“隆成集團是我們的合作伙伴,你用幾分鐘就打發人家,這是什么態度?!” 寧晚蓁絲毫不懼寧老爺子,懶懶開口:“您早點說,我就再多坐幾分鐘?!?/br> “寧晚蓁!”老爺子大聲喊了寧晚蓁的全名,氣道:“你不用想著怎么敷衍相親,現在你還有的挑,你再這樣任性,后面你就沒得挑了!聯姻是你必須要做的事情,你推不掉!” 老爺子的話,是威脅,是警告,也是一把刀子狠狠戳進寧晚蓁的心里。 她咬了咬唇,漂亮的眼睛里有不甘,也有委屈。 可是她沒有繼續頂嘴,扭頭就走出了書房。 “阿衍,你盯緊一點,別讓她再敷衍了事?!?/br> 老爺子對許清衍的態度倒沒對寧晚蓁那樣嚴厲,甚至是嘆了一聲氣,說道:“晚蓁的脾氣你清楚,現在不是她能任性的時候。聯姻是大事,你多費心,替她把關好,選個合適的人?!?/br> “最好是找個像你這樣能壓得住她,又可靠的人?!?/br> 許清衍一時沒有說話,等開口時,語氣平靜:“嗯,我會的?!?/br> 從書房離開,許清衍走到一樓,沒在餐廳見到寧晚蓁。 傭人王姨見到他,一臉的為難,詢問他:“怎么辦,小姐好像鬧脾氣了,不肯吃晚餐,一個人往西邊別墅跑了?!?/br> 許清衍的視線掃了一桌沒動的食物,淡聲道:“我去看看?!?/br> 主宅西邊的小別墅,是寧晚蓁十七歲時的生日禮物,她想要一個大大的玻璃房,最好冬暖夏涼。她喜歡晶瑩剔透的東西,沒有那么復雜,一眼就能看穿內里。 于是她擁有了這套屬于她自己的玻璃房。 設計師是當年只有十九歲的許清衍。 夜晚密密匝匝的雪瘋狂落下,許清衍站在小別墅前方,抬頭望著二樓的發著光的玻璃房,耳邊閃過老爺子說的那句話: “最好是找個像你這樣能壓得住她,又可靠的人?!?/br> 要找一個像他這樣的人。 但是卻絕對不會是他。 許清衍面龐平靜,手指卻握緊傘柄,凸起的骨節無聲之中透露一絲不外露的情緒。 他清楚,老爺子的這句話是對他說的。不是什么希冀,而是敲打,也是告誡。 告誡他,不要妄想,不要逾矩。 小別墅空蕩寂靜,腳步聲在這個封閉空間里格外清晰,仿佛是帶著外頭冰冷的風,能一聲一聲砸到耳膜里。 寧晚蓁泡在浴室的浴缸里面,通過外面細微的聲響,知道是許清衍來了。 整個寧家,敢在她氣頭上還往槍口上撞的人,只有許清衍。 這會兒她已經累了,不想再發脾氣,也不想理會他,干脆把自己往盛滿水的浴缸里埋得深幾分,滿盛的水流隨著她的動作溢出來,地面濕了一大片。 許清衍沒有在玻璃房內找到寧晚蓁,轉而走向另一側的臥室。 臥室的四周玻璃窗前拉上了薄薄一層紗簾,讓這個透明空間變得隱秘又朦朧。 浴室的門開著,熱氣裹挾著淺淡的甜香往外溢出。 許清衍停在浴室幾步遠的地方,不再逾越過去。 “明天上午公司有個會議需要你出席,中午會重新安排與隆成集團的飯局?!备糁嚯x,他向里面的人匯報明天的行程,“晚上——” “許清衍?。?!” 寧晚蓁不想再聽他的廢話,氣得從浴缸里坐直,嘩啦的水聲像極了她心內的翻涌,“我現在不想聽到任何明天的安排,你最好給我閉嘴!” 幾秒安靜后。 “好,我現在閉嘴。等你出來后,我再重新說一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