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痕 第28節
她不吭聲。 后來也一直沒開口說過話,冷漠,厭世。 尤其是在發現她父母把她全權交給護工照顧,一次都沒到醫院看望過她時,心如死灰。 “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輕易許諾?!?/br> 這是那晚之后,半個月以來,她第一次同他說話,音量很輕,態度夠明確。 “商渡,我不想見到你?!?/br> 全心全意地陪護,只換來這么一句冷硬決絕的話語。 商渡愣在那里,目光仍落在她身上。 只是眼底亮光在一點一點暗淡,挺直的脊背在一點一點垮塌。 窗外夜色翻涌,土腥味彌漫,蛇形閃電緊跟震耳欲聾的雷鳴,“轟隆——”劈裂少年傲骨。 久盼不至的雨,在這時,來勢洶洶。 他舔了下拔干的唇,喉結顫著,聲音緊澀地哄: “晚晚,別這樣,嗯?” 她沒理。 還生著他的氣,生周牧和陸卿晚的氣,生那些人的氣。 也氣自己為什么要多管閑事舉報作弊,為什么要擅自離開包廂。 大概是那句話起到作用。 第二天,周雨晚沒在醫院見到他。 第三天,沒有。 第四天,也沒有。 …… 他也未曾打過一通電話,發過一條消息過來。 仿佛人間蒸發。 中考前,他們一起計劃的歐洲之旅,還未開始,現在徹底宣布沉底。 后來再有交集,是在高中開學不久前。 那時,她已經出院,在家中靜養。 余曼致電,問她,還要不要跟商渡安排在同一班。 這問題挺耐人尋味。 盡管高喊“人人平等”的口號,但在學校里,哪怕是穿著同款校服,尚未出到社會的學生,也會被分個三六九等。 以周雨晚的成績,其實是很難跟尖子生商渡分到同一班的。 從小到大,他們之所以能同班,無非是商渡愿意遷就她,被調到平行班或次重點,又有余女士跟校方那邊斡旋打交道。 以前,他們從未問過她要不要同班的問題。 好像這已成默認。 現在卻突然來問了。 周雨晚沒及時作答。 猶豫的那幾秒里,在“商渡決定跟她徹底絕交”和“高中不比九年義務教育,他決定進重點班好好學習”之間,拿不準哪個是真相,或者都是。 但余曼都這么問了,她不想表現得自己好像多在乎似的,便說: “聽從學校安排吧?!?/br> 這事就這么定下來。 她盡量不往心里擱,再怎么習慣商渡的存在,也要學著戒掉他,不再事事依賴他。 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學會獨立行走。 她一改炫富人設,清光以前曬包包曬珠寶的動態,開始風風火火地做起美妝博主。 開學后,再收到商渡的消息,是他說他要搬出去住,問她要不要一起。 她拒絕。 兩人曾有過如影隨形的人生軌跡,卻在這個青春敏感期的路口,選擇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高一寒假,有初中的朋友約她外出聚會。 她去了。 參加聚會的共有九人。 ktv包廂的液晶顯示器正播放一支mv。 有人問起商渡的現狀,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周雨晚。 她說:“就那樣?!?/br> 具體是哪樣,她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他很牛逼,穩坐全校第一的寶座不說,還參加不少比賽,拿過不少獎項 ——事實上,過去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的。 后來,就聽她們問:“那,之前,他跟人打架的事,怎么解決的?” 見她皺眉,不明所以。 她們便說詳細點:“就是你在樓道被人毆打的事呀,聽說后來商渡找他們打了一架,下的死手,動靜鬧太大,警察都來了,把人給送局子里了,對方好像還堅持要起訴來著……后來怎么解決的?” 周雨晚愣然。 她們說的這些,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 商瑾周和余曼沒同她說過,商渡本人也沒同她說過。 她們還在聊: “應該是動了關系,讓人和解了吧?商渡還那么年輕,前途無量,家里怎么可能讓他留案底?估計連行政處罰都沒有?!?/br> “聽說商渡那會兒也傷得挺重,在醫院躺了好一段日子?!?/br> …… 再后面,周雨晚心不在焉。 直至聚會結束,她們各自歸家。 天氣嚴寒,南方特有的潮濕氣,沉沉地積進衣服布料里,裹著冷意滲入骨髓。 她獨自行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霓虹閃爍,車水馬龍。 這座城市愈繁華熱鬧,襯得心中那座城市愈空虛殘破,留不住任何一個人。 周牧和陸卿晚視她為無物,就連商渡…… 她終于知道,為什么中考后的那個暑假,他再沒聯系過她了。 打架受傷住院是一回事。 最重要的是,捅出這么大一簍子,饒是商瑾周和余曼再好說話,港城那邊,他爺爺是個嚴苛板正的人,鐵定不會輕易放過他,肯定少不了一頓家法伺候關禁閉。 她想象不到他是怎么熬過來的。 光是想想,她都覺得膽戰心驚。 突然特別想打電話給他。 沒敢用自己的手機。 花兩塊錢,借用路邊報刊亭的座機。 電話撥過去,鈴響。 抓握話筒的手指被凍僵,血色烏沉地凝在慘白肌膚下。 她忐忑不安地等著,頭垂下去,眼睛鼻頭漫著紅,另只手把報刊亭老板找回給她的三塊錢摁在桌上,折疊,展開,再折疊,再展開。 “寶寶,在幼兒園有人欺負你,一定要跟爸爸mama說,知不知道?” 聽到聲音,她側了點身。 余光內,一個男人單臂抱著個小女孩,另只手里拎著兩袋瓜果rou菜,而在他旁邊,一個女人喂小女孩吃香蕉,說起話來,溫聲細語,眉眼溫柔。 很普通的一幀畫面,夾在匆匆碌碌的人潮中。 鼻尖突然泛酸,她狼狽地別過頭去,抽一記鼻子,耳邊,聽筒傳來一道清朗聲嗓: “喂?” 她霎時止住所有聲音,上齒將下唇咬得破皮出血。 沒說話。 他那邊也沒掛斷。 兩人保持沉默。 有些道理,她明白得太晚 ——父母帶她來世上,本應由他們撫養她、教育她、保護她,可是,在他們都不愿承擔責任和義務的時候,是她一廂情愿地把責任和重擔托付到商渡身上,卻忘了,他再怎么早熟聰慧有手段,也不過是個比她大一月的同齡人。 她抓著他太久了,依賴他太久了,也難為這么長時間以來,他不介意拖著她這個累贅。 電話掛斷,她終究一句話都不曾對他說。 然后,高一稀里糊涂地過去。 暑假,接到他來電,兩人去了趟非洲。 再回來,到高二,到高三…… 他對她說:我們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