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墜 第71節
照片翻到背面,目光落向那句岑致森親手寫下的詩,片刻,他將照片收進了自己大衣外套的口袋里。 十一點整,寧知遠開車出家門。 難得一晚這個時候離開家,不是失眠睡不著去大街上瞎逛,是為了奔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 闌珊燈火在視野里不斷后退,他開著車,行駛在去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這一刻連車窗外吹進來的風,都似帶著那些令人分外愉快的氣息。 到機場還不到十二點,辦理完登機手續,他在vip室里坐下,時間還早,還可以看部電影。 寧知遠其實沒什么想法,打發時間而已,便隨便挑了部老片子,片名叫《布拉格之戀》,很應景。 從一開始的心不在焉,后頭也逐漸看了進去,并不是他以為的什么愛情喜劇,而是部挺有哲學意義、充滿辯證的人性思考的電影。 他沒有看完,電影看到一半時拿出手機搜了搜這電影的名字,果然是有原著的,即便是他這種對一切非教材、工具類書籍都不感興趣的人,也聽說過的名字。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機場里就有書店,二十四小時營業。 寧知遠看了眼腕表,站起身。 十分鐘后他再回來時,手里多了本書。 書比電影更晦澀難懂,開篇就引用了尼采的永恒輪回說,拋出關于生命輕與重的疑問和思考,充滿了形而上的哲學色彩。 但它確實是在說愛情,又或說人性。 書中的每一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對人生的態度和對愛情的選擇,作者的本意也并非批判,他以旁觀者的角度訴說著這個故事,其他的交由讀者自行領悟。 寧知遠上飛機時依舊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對書中角色的處世觀不敢茍同,但如果一定要說,又仿佛從故事里的兩個主角身上看到了些自己的影子。 ——游戲人間自以為不會愛的男人、渴望從鏡子里窺見真實自我的女人。 他或許比書中人更像個矛盾結合體,幸運的是,他生命里不能承受的那一部分輕,他的脆弱、掙扎和無助,最終有另一個人幫他承受了。 或者說,是岑致森救了他。 終于看完這本書,寧知遠靠著座椅闔目,身體很疲憊,腦子里卻好像有種從未有過的撥云見霧感,很清醒。 片刻,他重新睜開眼,推開了身旁的舷窗遮光板。 和那夜飛往夏威夷度假時,在飛機上看到的類似的畫面。 從黑夜到破曉,天光撕裂了昏暝,落進他眼中。 落地布拉格是當地時間早上七點。 寧知遠還是在飛機上睡了一會兒,可能只有一兩個小時,他卻睡得很安穩,再醒來時,精神也很飽滿。 到酒店也才八點多,是他昨晚來之前就訂下的地方。 ——跨年夜那晚岑致森送他的那支打火機,就是當年這間酒店開業周年慶時,贈送給入住旅客的紀念品。 后來他拍了照片上外網查過,確實找到了一點資料,打火機是這間酒店和大牌廠商定制的限量紀念款,只有一百支,這幾年連二手市場上也找不到了。 在酒店放了行李,寧知遠沒有急著聯系岑致森,他在酒店的自助餐廳悠閑用了個早餐,拿了份當地的旅游地圖仔細研究。 這里號稱是歐洲最美麗的城市,也是全世界第一個整座城市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地方,寧知遠第一次來,除了來奔赴那場約會,也想四處轉轉,好好看一看。 他所在的酒店建在地勢較高的山上,坐在餐廳窗邊朝下眺望時,入目盡是不同藝術風格交錯的建筑,深淺不一的紅與黃漸次鋪開,明艷而絢爛的顏色,清早帶了幾分初冬寒意的霞光浮于其間,如同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鮮活而有生命力。 寧知遠饒有興致地欣賞了許久,喝完手中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他拿起那張地圖起身,走出酒店,走進了這幅油畫里。 搭上一列當地知名的老式有軌電車,穿梭于這座城市滿是小方石鋪就的大街小巷,聽著鐵軌碰撞不時發出的聲響,仿佛在聆聽這座城市的心臟和脈搏跳動的聲音。 車窗外是冬日里的布拉格,古老的城市被這些聲音逐漸喚醒,在清早的晨霧氤氳里泛著光。 寧知遠安靜地看,移不開眼。 撥出電話時,他攤開掌心,任由車窗外進來的日光傾灑下來,笑問電話里的人:“岑致森,你知道我在哪兒嗎?” “在哪里?”岑致森也問,舉起相機拍下面前教堂風格奇特的大門。 他也一早就出來了,老師孫女結婚的日子還在明天,今天他打算在這座城市隨意轉一轉。 “你猜一猜吧?!睂幹h說。 岑致森低頭看了眼剛拍下的照片,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只覺落在自己身上的晨光都溫暖了些許。 “今天沒加班?” “沒有,不想加班了?!?/br> “出去玩了嗎?” “是啊,出來玩了?!?/br> 聽到這句,岑致森如同意識到了什么,或者說聽著寧知遠此刻帶笑的聲音,他心里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甚至屏住了呼吸,聲音很輕:“你去哪玩了?” “你猜呢?”寧知遠依舊笑著,一定要他猜。 岑致森感知到了自己心跳的加速:“知遠?!?/br> “哥,撒嬌沒用的?!睂幹h提醒他。 岑致森認真地聽著電話里的聲音,除了寧知遠的笑聲,還有隱約的和自己身邊同樣語言的背景音。 再是軌道碰撞的沉悶聲響,分不清是自電話里傳來的,還是他周遭的聲音。 直至電話兩端的聲音重疊,他在那一個瞬間回頭,紅黃相間的老式有軌電車自他身后駛過,一路向前方。 岑致森幾乎不敢置信:“你來了布拉格?” “是,我來了布拉格,”寧知遠的目光始終停在自己這一側的車窗外,便也沒有看到另邊的教堂門前,剛才經過時的那個人的身影,“哥,再陪我玩一次捉迷藏吧?!?/br> 岑致森的心臟瘋跳:“怎么玩?” “你來找我,”寧知遠說,“找到了我,我們約會?!?/br> 第66章 最后答案 寧知遠沒有按旅游地圖上推薦的路線走,他坐著有軌電車在城市中穿梭,興致來了便下去逛一逛,舉著手機隨意拍幾張照片。 拍得滿意的順手發給岑致森,像是有意給那個人的提示,等待著他來找自己。 空氣里彌漫著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氣,不時有不知名的琴聲和樂聲飄進耳朵里,中世紀的馬車闊步街頭,隨處都可見吹泡泡的人,將陽光折射成七彩的顏色。 丹楓肆意鋪展開,是一種更艷麗的紅,與被風卷起的金黃落葉相得益彰,點綴了沿途那些風格迥異、名字也千奇百怪的建筑。 他一路走一路拍,用鏡頭記錄下眼前這一幕幕。 在伏爾塔瓦河的河岸邊,有少女坐在堤上,專注在畫前方的查理大橋、水面的天鵝和水上的白鴿,而她的身后,年輕的男人正用最溫柔的筆觸,在畫著她。 寧知遠駐足看了他們片刻,被這樣的畫面觸動,拍下了一張他們的背影,也發給了岑致森。 “是不是挺浪漫的?” 岑致森回復過來:“看出了什么?” 寧知遠:“愛?” 岑致森:“是愛嗎?” 寧知遠:“不是嗎?” 岑致森:“是?!?/br> 回完這一條,岑致森舉目四望,依舊沒有看到寧知遠的身影。 這一路過來,他跟隨寧知遠的腳步,走他走過的路,看他看過的景,也拍他拍過的那些畫面,可惜總是慢了一步,或是寧知遠已經離開,或是他們在擁擠人潮中擦身而過。 ——要真正找到寧知遠,從來就不容易。 得到岑致森肯定的回答,寧知遠慢慢揚唇,原來自己也終于能看出“愛”這樣東西,并不是他的錯覺。 他接著往前走,走上了前方的查理大橋。 站在橋上看漫天晨光倒映河中,光影如同在水面翩然起舞,然后他在那些浮動的光影里,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岑致森已經走到了他剛才拍照的地方,停步看那一對依舊專注畫畫的年輕男人和少女,用手中更專業的相機拍下那一幕。 寧知遠在同一時刻舉起手機,記錄下眼前他看到的畫面,——視覺的中心,是岑致森。 之后他依舊沒有等對方,繼續往前走。 過了橋,又走了一段,便到了這邊的廣場。 這里并沒有那句膾炙人口的歌詞里的許愿池,據說廣場中心那座名人雕像的底座,曾經倒是一面可以貼心愿貼的許愿墻,現在已經被清理不允許了。 先前在查理大橋上,寧知遠還看到有游客虔誠地觸摸橋上的浮雕,以祈求好運來臨,似乎也是屬于這座城市的傳說故事。 他當然沒這些小女生的心思,但人類總是這樣,試圖通過一些傳說和信仰,求得那些虛無縹緲的心理安慰,才會在每一座出名的城市里,都有類似許愿池、許愿墻的存在,并流傳著那些能得到好運、實現心愿的傳說。 一如他和岑致森上一回在夏威夷看到的大海龜,又或是在剛才走過的那座大橋上,真正的青銅浮雕即便早已被轉移至當地博物館,留在那里的其實只是替換以后的復制品,依舊有人篤信那些傳說故事,樂此不疲地嘗試。 也沒什么不好。 不屑的人無非是不相信,寧知遠從前也不信,但是現在他開始信命,或者說相信命運這個詞。 是命運成全了他和岑致森,無論當年,還是現在。 既然不是他能選擇的,那便順從這樣的命運,畢竟他的運氣并不壞,甚至比絕大多數的人都好,何況命運饋贈給他的,也是他原本就最想要的。 寧知遠舉起手機,拍下面前的雕像再次發給岑致森。 準備離開時他在雕像前的石階上坐著的人群中,看到了個陌生又有些眼熟的身影,對方也仿佛有所覺,視線落過來,盯著他打量了片刻,起身過來,主動與他打招呼。 “你好,還記得我嗎?我是岑致森的同學,我們以前見過面的?!?/br> 幾分鐘后,他們在附近的街邊餐館入座,吃飯的點,對方點了個午餐套餐,問寧知遠要不要,說他請客。 寧知遠只點了杯咖啡:“不必,我不餓,多謝?!?/br> 對方笑了笑,先自我介紹了,他和岑致森是大學同學,畢業之后留在了歐洲工作,一直沒有回國。 “我們那個學院中國人少,一共也沒幾個人,關系都還不錯,不過我跟岑致森關系不是最好的,他最好的朋友是葉行洲,你應該也認識吧,可能因為他們家世背景差不多,脾氣相投,所以聊得來,他倆現在都是大公司老板,我也很久沒聯系過他們了,確實有些相形見絀?!?/br> 對方兀自感嘆著,寧知遠喝著咖啡不動聲色地聽,其實不太信。 他當年找人偷拍的照片里,岑致森分明跟面前這個男人很親密,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岑致森喜歡男人,所以印象深刻,他確實有些耿耿于懷,如果還有其他人在岑致森心里占據過特殊位置。 但岑致森也說,他沒有談過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