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墜 第31節
岑致森一只手仍扶在他腰上,想著剛寧知遠的那個眼神,蓄意的勾引寫得明明白白,又仿佛帶了些看透自己的嘲弄,絲毫不掩飾。 確實是個小惡魔。 “海龜出來了?!睂幹h提醒他看前面。 幾只綠色大海龜在海灘上漫步,寧知遠舉起相機拍照,順口說:“這種海龜在夏威夷語里叫honu,當地人覺得看到了它們就能獲得好運?!?/br> 岑致森:“你相信這些?” 寧知遠:“好事為什么不相信,寧可信其有?!?/br> “嗯,”岑致森認同了他說的,“所以你的好運是什么?” “那誰知道呢,”寧知遠看了看剛拍的幾張照片,很滿意,“我好像一貫運氣不怎么樣,以前別人說我會投胎,結果連這都是假的,不過可能在大多數人眼里,被換到你們家本來就是出生時抽中了特等獎彩票吧?!?/br> “你自己覺得呢?”岑致森問。 寧知遠視線落回他,停?。骸耙膊凰闾愀??!?/br> 岑致森:“不算太糟糕?” “不然呢?”寧知遠反問他,“你還想聽什么?” 這個問題其實是他反復想過的,如果當初他和岑哲沒有抱錯,他可以得到父母全部的愛,平淡無憂地長大,考個不錯的大學找份不錯的工作,過大多數普通人過的生活,他是不是就滿足了沒有任何遺憾了? 拋開物質不說,和岑致森成為徹徹底底的陌生人、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他真的就一點不覺得遺憾嗎? 沒有答案。 他能說得出口的也只有“不算太糟糕”這幾個字,事實已經這樣,他和岑致森注定糾纏,所以那些假設和如果沒有任何意義。 “你的好運呢?是什么?”他問岑致森。 岑致森略想了想,回答:“贏剛才那個賭?!?/br> 寧知遠樂了:“好吧,那祝你好運成真?!?/br> 海灘附近有間出名的面包烘焙店,他們離開時正好路過,寧知遠拉著岑致森興致勃勃地過去排隊,輪到他們賣氣最好的炸甜甜圈只剩最后一個,他們便只買了那一個。 拿到吃食岑致森笑了笑:“這種甜甜圈,酒店餐廳里就有吧?!?/br> “每間店做的味道都不一樣,”寧知遠說,“出名肯定有出名的道理?!?/br> 他先嘗了一口,表皮很酥,里面是香草卡仕達醬,入口軟綿,甜卻不膩,是他喜歡的口味。 糖漿沾上嘴角,岑致森看著他這樣愈發想笑,手指幫他拭去。 他做得自然,寧知遠也接受得自然,還是幼童時他的哥哥也這樣幫他擦拭過嘴角的奶漬,刻在身體本能里的記憶,他們都沒有忘記過。 寧知遠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留給岑致森。 岑致森對這些甜品興趣不大,倒也不排斥。 “是挺好吃的?!眹L過一口后他說。 寧知遠也笑了:“走吧?!?/br> 之后繼續上車,再下一站,是最南部的卡蕾亞,也叫南岬,這里是夏威夷群島的最南端,也是整個美國的最南端。 停車后他們徒步走了一段,便到了目的地。 這地方其實是一片被荒草覆蓋的海邊懸崖,周圍是高山牧場,前方是一望無際的海,從蔚藍逐漸過度到深藍,他們站的地方,更像是這片浩淼汪洋的一角。 某種意義上的天涯海角。 他們過來時這里沒有別的游客,海風很輕,海浪一下一下規律地拍打著堤岸。 寧知遠看風景,岑致森在他身旁拍照。 從昨天到今天,這個相機一直是他倆交替在用,寧知遠留下的大多是隨性的抓拍,岑致森則更像個專業的攝影師,無論曝光、角度、構圖都很用心,他手下的每一張照片都是精品。 岑致森翻看了片刻剛拍下的照片,抬頭正想跟寧知遠說什么,目光忽然一頓,心跳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寧知遠走到了懸崖邊緣,背對著懸崖的方向站著,甚至有三分之一的腳跟已經踩空了,雙臂自然地向兩側伸展,他閉了眼,微仰起頭,像在感受什么。 黑色面具的尾羽隨著海風輕顫,脆弱得仿佛不堪一擊。 岑致森想叫他回來,聲音停在舌尖上卻叫不出口,他不敢打擾寧知遠,他怕自己一出聲,寧知遠當真會朝后墜下去。 可能也只有那么一兩分鐘,岑致森卻覺得漫長得仿佛一兩個世紀,寧知遠往前一步,走回安全地帶,睜開眼。 岑致森上前,面色緊繃著,語氣也有些嚴肅:“你剛在做什么?” “吹海風,”寧知遠注意到他收緊的下頜線,意識到岑致森生氣了,“不然你以為我想做什么?” “很危險,”岑致森皺眉,“一不小心摔下去怎么辦?” “不至于,”寧知遠指了指身后,“這地方又不高,還有很多游客特地過來玩跳水,現在風平浪靜,出不了什么事?!?/br> 岑致森伸手過來,用力扣住了他手腕。 寧知遠反手握住了岑致森手背,平靜安撫他:“沒事,真的?!?/br> 僵了片刻,岑致森松開手,神情也恢復如常:“不許有下次?!?/br> 寧知遠乖乖認錯:“好吧,我的錯?!?/br> 他倆都有些累了,回去車上,但也不想再去別處了。 閑聊了幾句,寧知遠看看時間,給國內的工作伙伴打了個視頻電話。 國內現在是周一早上,正在開每周一次的立項會,寧知遠即便在外度假也惦記著,還安排了人跟進他上周五去aigc峰會上撿到的那個項目,讓劉潞代自己約見對方創始人,著手立項的事情。 等到他掛斷電話時,已經是日暮時分,云靄漫天。 岑致森甚至淺睡了片刻醒來。 “出來度假也這么拼?”岑致森問他。 寧知遠:“那沒辦法,創業初期,不敢不拼,不像岑總你大公司ceo,做什么都能有條不紊?!?/br> 岑致森看著他沒出聲,寧知遠偏過頭,繼續說:“而且這個度假是在我日程安排之外的,我總不能徹底擺爛吧?!?/br> 岑致森示意他:“你看窗外?!?/br> 寧知遠抬頭,這會兒才注意到夕陽都快沉下了。 紅日在海面上拖出一道金燦燦的影子,浮沉于海天相交的盡頭,凝重的紅,濃淡不一地渲染著四遭萬物,再一點一點往下墜。 岑致森舉起相機,打開攝像模式,拍下了這幅畫面。 寧知遠在他身邊有意放輕了呼吸,不想打擾他。 “走吧?!?/br> 片刻后,岑致森關上相機,沖他說。 寧知遠稍微意外:“太陽還沒完全沉到海平面下啊?!?/br> “能錄下這一刻就夠了,”岑致森發動車子,“回去吧,你不是還想聽音樂會?!?/br> 回程的路上,寧知遠幾次偏頭看身邊安靜開著車的人。 岑致森后來似乎情緒不太好,寧知遠想了想,開口:“你是在擔心我?” 岑致森轉頭對上他目光,寧知遠問:“是嗎?” 岑致森的視線收回:“你知道就好?!?/br> “哦,”寧知遠的聲音里帶了點無奈,“我都說了沒事,真沒事?!?/br> 岑致森“嗯”了聲,終于不再計較這件事情。 寧知遠有些可惜,早知道這樣,他剛才真的跳下去,不知道岑致森會是什么反應。 算了。 回程又開了近一個小時,露天音樂會的舉辦地在火山公園附近的一個海灘,他們到時是六點半,離開場還有半小時。 海灘旁邊有個夜市,賣各種當地特色的小工藝品和食物,等候音樂會開場在這里閑逛的人很多,行人摩肩接踵,他們幾次差點被人潮沖散,岑致森干脆伸手,牽住了寧知遠。 寧知遠原本在看街邊的一個攤子上賣的小東西,感覺到手心的觸感,低頭看去,交握的雙手同樣的寬大、十指修長,都是成熟男人的手,這樣彼此握著,卻格外合襯,仿佛天生就該如此。 他又抬眼看向岑致森,岑致森神色不動,問他:“要買嗎?” 寧知遠笑了下:“不買,去別處看看?!?/br> 岑致森便牽著他繼續往前走,握緊他的手。 掌心相貼,指腹不時摩挲交纏,那些心照不宣的悸動藏于夜晚的海風中、層疊的燈火下和面具之后。 在夜市里吃了點東西,他們隨著人群一起走下海灘,這邊已經聚集有好幾千人,舞臺搭建在前方燈光最明亮處,一場普通的海邊露天音樂會,場地卻布置得十足用心。 巨大的led顯示屏豎立在舞臺背后,音樂會尚未正式開始,五光十色的射燈一遍一遍掃過場中的聽眾們,掀起熱浪滔天。 他倆本來想在后方遠些的地方看,但人太多,被人流推著往前走,最終走到了靠近舞臺的那一塊區域。 隨著幾聲鼓點伴隨貝斯撥動,人群沸騰,音樂會開始了。 開場便是激情四射的搖滾樂,瞬間帶動起氣氛。 臺上的人唱,臺下的人跟隨音樂舞動雙臂、扭擺身體。 在這樣的熱帶度假海島,連空氣里都飄浮著過分燥熱的因子,令人暈眩、沉迷。 寧知遠雙手插兜,隨著音樂的節拍輕輕擺動,不時與身旁的岑致森肩碰肩。 岑致森幾次回頭看他,在光與影的交替間,捕捉到他眼中的流彩和唇角的笑。 寧知遠也不時看過來,他們隔著面具對視,所有的躁動都藏于那些不露聲色中。 高潮是中間暖場時的kiss cam環節。 人群爆發出興奮的口哨聲和尖叫聲,被攝像機鏡頭掃到,出現在大屏幕上的情侶熱情地擁吻在一塊。 性感嫵媚的女人,高大魁梧的男人,激烈的舌吻,絲毫沒有顧忌。 鏡頭定格在他們身上,足足二十幾秒,直到人聲更加鼎沸。 下一對被鏡頭捕捉的對象,是兩個熱辣漂亮的拉美長相的女人,看到自己的臉出現在舞臺大屏幕上,她們先是驚訝,立刻又笑了,對視過后在似乎比剛才更熱烈的起哄聲中靠近彼此。 額頭相貼、嘴唇輕碰,再是深吻。 這一次持續的時間更長,大約有半分多鐘,直到當事人和看客們都意猶未盡,盡職的攝像頭才移開,開始尋找下一對被青睞的幸運兒。 寧知遠的心念一動,然后便像是某種預感成真,他看到了前方的大屏幕上,他和岑致森一起的、戴了面具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