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墜 第13節
“覺得這里怎么樣?”岑致森隨手脫下大衣和西裝外套,扔沙發上,去酒柜邊挑酒。 寧知遠回頭,眼前是岑致森在酒柜前微傾腰的背影,黑色的襯衣箍出他寬闊的肩和略窄的腰,寧知遠以視線丈量了一下,說:“挺好?!?/br> 岑致森挑著酒,寧知遠的目光落回去,繼續欣賞窗外的夜景。 這座樓盤是這片城區最高的一棟樓,站在這里,城市燈火盡收眼底,再往前一些,是繁華鬧市區,高樓林立,光影層疊。 在這座城市中鮮能看到星星,但在此刻,夜幕下滿城流光瀲滟,便如同夜星浮動。 岑安大樓的高層辦公室里也能看到類似的場景,曾經無數次加班的夜晚,寧知遠偶然間瞥向窗外,總能看到那些霓虹閃耀,但那時的他多半沒有心情耐下性子欣賞。 更別說,辦公室的那一方窗框所能見的視野到底有限,終究看不到更廣闊的天地。 在今夜、此刻,他站在這里,才忽然意識到,他一直追逐著自以為是的目標,卻未必真正明白對方眼中能看到的,又究竟是什么。 岑致森過來時,寧知遠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微微怔神。 岑致森停步在他身后,面前的玻璃墻上映出他們依稀可見的影子。寧知遠臉上的神情近似落寞,和剛得知身世那晚一樣,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樣。 寧知遠在看窗外,岑致森在看他。 似乎感知到了身后人的目光,寧知遠的思緒抽離,回過身,背倚玻璃正面看向岑致森。 “在想什么?”岑致森問他。 寧知遠不太想說:“沒什么?!?/br> 岑致森遞了杯酒給他:“嘗嘗?!?/br> 琥鉑色的勃艮第白葡萄酒,混合了干果、香料和蜂蜜的香氣,芬芳濃郁。 寧知遠接過,輕晃了一下酒杯,微仰起頭,酒水滑入嘴里。 醇厚細膩的酒液在他舌尖轉了兩圈,慢慢咽下。 岑致森盯著他的動作,莫名口干,也抿了一口酒。 “騎士蒙哈榭,”寧知遠說,連報出的年份都準確無誤,“還不錯?!?/br> 岑致森肯定道:“你挺懂酒的?!?/br> 寧知遠繼續往嘴里倒了一口:“知道點皮毛而已?!?/br> 小半杯酒下肚,他的話多了起來:“這個玻璃墻,是你特地叫人這么做的?不嚇人嗎?這么高的的地方,一旦刮個臺風什么的,挺危險的吧?” 岑致森卻問:“嚇人你還這么靠著?” 寧知遠微微偏過頭,看了眼身后,一眼望不到底,若是墜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你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br> 寧知遠的話似乎沒什么邏輯,他的站姿更隨意,身體重量全部壓向背部,抵著身后的玻璃墻,兩條長腿交疊,一只手插兜,另只手里捏著那半杯酒,嘴角還噙著點笑。 岑致森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喝醉了,但寧知遠的酒量應該不至于如此。 “你之前說的失戀,是怎么回事?”岑致森問。 寧知遠看著他,像沒想到岑致森會突然說起這個:“你很好奇?” 岑致森問出口時,已經做好了他說“無可奉告”的準備,想問便還是問了:“隨便問問,就當是我好奇吧?!?/br> 寧知遠沒有立刻回答,垂下的眼看向自己捏著酒杯的右手,手背莖突處的那個燙傷疤其實已經很淡了,但依舊在那里。 岑致森也看過去,寧知遠開了口:“這個疤在這里已經有十年了?!?/br> 似乎是毫不相干的話,又仿佛某種前兆,岑致森安靜聽著他說。 “那個讓我嘗到失戀滋味的人,曾經也是,”寧知遠的目光停留在那處,聲音很輕,如同自言自語,“我痛恨他總是擾亂我的心緒,甚至試圖用煙頭燙自己的手,逼迫自己不去在意他的一舉一動,但是沒有辦法,他可能天生就是我的克星?!?/br> 岑致森:“什么樣的人?” 寧知遠的視線落回他臉上,如同打量和審視,慢慢說:“一個傲慢的、冷漠的,討人厭的家伙?!?/br> 他的眼中重新有了笑,岑致森有些拿不準他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真有這么個人?” “有,”寧知遠肯定道,嗓音一頓,“不過以后不會了,他把我甩了,我不想再追逐他了?!?/br> 岑致森從他的眼神里仿佛明白了什么,沉默過后示意他:“手給我?!?/br> 寧知遠沒反應,岑致森直接順走他手中酒杯,連同自己那杯一起擱到一旁的高腳柜上,扣住了他右手的手腕。 被岑致森的手指腹揉上自己那處傷疤時,寧知遠的目光才緩慢地動了動。 岑致森輕輕摩挲著他那道疤,溫熱的觸感,寧知遠覺得有些癢。 早已腐爛過、結痂掉痂,生了疤的地方,忽然又癢了起來。 片刻,岑致森松開手,抬眼看他:“以后別再做這種事情了?!?/br> 寧知遠微仰著頭,在岑致森墨黑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的神思放空了須臾,說:“不會?!?/br> 岑致森將酒杯遞還給他:“喝酒吧?!?/br> 寧知遠喝著酒,換了個話題:“昨天我聯系了以前在國外念書時的一個教授,他挺有名氣的,你應該聽說過?!?/br> 寧知遠報出名字,岑致森點頭:“嗯,知道,知名經濟學家、投資專家?!?/br> “當初我畢業時他就想留我在那邊,還說過華爾街上的那些巨頭公司,隨便哪家我想去他都能推薦我去,但是昨天我跟他提到想去那邊發展時,他也讓我再考慮考慮,”寧知遠繼續抿了口酒,“可能現在確實不是個好時機吧?!?/br> “你自己什么想法?”岑致森問他。 寧知遠依舊是背抵著玻璃墻,微微仰頭的姿勢,看著岑致森:“這么多人都勸我多考慮,似乎我執意去那邊就是一意孤行了,或者說不識好歹?” “不是,拋開這些不說,”岑致森提醒他,“爸現在身體不好,他不想你離開太遠,還有寧老師夫妻,他們應該也不愿看到你才跟他們相認就遠走異國?!?/br> 寧知遠輕“嗯”:“我知道?!?/br> 無論是岑勝禮還是寧正和孫曉清,雖然嘴上不說,可他知道,他們是不想他走的。 “我也希望你能留下來?!?/br> 岑致森說出這一句,寧知遠似乎有些意外,就這么看著他,像在揣度他話里的深意。 或許有好幾秒,像是有什么難以捉摸的情緒在逐漸醞釀,寧知遠問出口:“原因呢?” 岑致森卻反問他:“就這么走了,不遺憾嗎?” 寧知遠怔了怔,當然是遺憾的,除了已經不得不放棄的目標,他的抱負在這里,他的所有都在這里。 岑致森再次道:“留下來吧,無論因為什么?!?/br> 寧知遠沉默了片刻,終于松口:“你之前的提議我接受,錢我自己也可以多出點,三四千萬我還是有的?!?/br> 他這幾年的工資,加上自己做的一些小打小鬧的投資,手里現金還是有一些的,雖然不多。 “可以,我也掏一部分,剩下的我想辦法幫你湊?!贬律f。 寧知遠不再拒絕他:“多謝啊?!?/br> 這一次是難得的真心實意。 他確實可以遠走異國,可到底也是意難平。 所以他應該感謝岑致森,無論這個人是出于什么心思,在他最進退兩難的時候,是岑致森出手拉了他一把。 “嗯,”岑致森頷首,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不用?!?/br> 寧知遠也擱下酒杯,看一眼腕表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下次見吧?!?/br> 瀟灑說了“再見”,站直身的寧知遠就要走,被岑致森伸過來的手攥住胳膊。岑致森把他推回身后玻璃墻上:“別走了,你喝了酒,開不了車?!?/br> 寧知遠歪頭想了想:“我叫代駕?!?/br> “你沒看前兩天的社會新聞?”岑致森語氣嚴肅,“富豪深夜酒后叫代駕,被劫財害命,你從這里叫代駕離開,小心被人盯上?!?/br> 寧知遠被這話逗笑:“原來岑總還會看這種社會新聞???” 他顯然沒當回事,岑致森瞇起眼看他一陣,也笑了:“還是別走了,你比新聞里那富豪還更危險一點?!?/br> 寧知遠沒聽明白:“為什么?” 岑致森輕哂,帶了點笑的嗓音低磁,如同狎昵:“你這樣的,還容易被人劫色吧?!?/br> 第16章 生日快樂 “劫色”兩個字從岑致森嘴里說出,寧知遠放聲笑了起來,笑到后頭連眼尾都染上了一抹紅,這下或許是真正有了醉意。 岑致森定定看著他,寧知遠很少在自己面前展露這么真實的笑,胸腔震蕩,發自肺腑,笑意集聚在眼中,眼神都顯得格外明亮。 “那好吧,那我留你這里借住一晚好了?!睂幹h不再堅持。 岑致森點頭:“客房在左邊走廊走到底,你隨意,缺了什么東西再跟我說?!?/br> “多謝?!睂幹h說。 他回頭最后看了眼玻璃墻外依舊璀璨的夜色,終于心平氣和。 那晚寧知遠睡得很安穩,一夜無夢到早上九點多,這段時間他不工作,生物鐘已經習慣了這個時間段醒。 岑致森半小時前就出門去了公司,走時給他發了條短信,告訴他廚房里有給他留的早餐,提醒他吃完放著就行,晚點會有人來收拾。 寧知遠起身去沖了個澡,走進開放式的西廚廚房,早餐就擺在中島臺上,都是簡單的西式早餐,樣式還挺豐盛。 他吃著東西隨意打量起四周,昨夜來時沒有細看,這套房子確實很大,尤其客廳,但不顯冷寂空曠,或許是因為玻璃墻外灑進來的大片陽光足夠溫暖,叫人只要站在這里,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最后他停步在中島臺邊的冰箱柜前,看到了貼在冰箱門上的一張便簽。 是一份簡易版的廚房小家電使用說明書,岑致森手寫的。 寧知遠看著有些想笑,但既然岑致森費了心思,他也得給個面子捧場,于是去廚房拿咖啡機沖了杯咖啡。 離開之前,他找了支筆,在那張便簽下方的空白處寫:“咖啡不錯?!?/br> 附贈一個隨手畫的笑臉。 再聯系又是大半個月以后。 元旦前一天晚上,寧知遠正在書房里看資料,接到岑致森的電話,看到來顯他掛上藍牙耳機,隨手點下接聽。 “抱歉之前答應你的事拖了這么久,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外頭出差,下午才剛回來?!贬律_口先跟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