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墜 第8節
“解酒糖,”岑致森解釋,“酒前吃效果更好,你現在吃幾顆,聊勝于無?!?/br> 這糖是助理給他準備的,放在他車上,他平常應酬時都會提前吃幾顆。 寧知遠像是沒反應過來,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盯著自己手中的糖。 岑致森無奈拿回去一顆,撕開包裝紙一個口子,遞到他面前:“吃吧?!?/br> 接過糖的瞬間,指尖觸碰到一塊,寧知遠回神,將糖扔進嘴里,垂著眼細嚼慢咽。 濃郁的芒果香味在唇齒間擴散開,q彈的軟糖,果然更像小孩子吃的零食。 寧知遠在恍惚間想起一些往事。 還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岑致森去姥姥姥爺家回來,帶回了很多那時不好買到的國外零食,其中就有一種芒果味的軟糖跟這解酒糖味道很像,他當時吃了兩顆,明明還想要,因為旁人一句“那都是你哥的你好意思一直拿嗎”,在岑致森問時故意說不好吃,把糖扔了回去。 再后頭他去國外念書,在超市里發現了那種糖,每天都去買,直到徹底吃膩不想再吃了,便覺得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岑致森的東西不過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三顆糖下肚,腦子里似乎確實暈得沒那么厲害了,寧知遠自嘲想著,岑致森的東西,其實還是有點用處的。 岑致森接了個電話,開口直接叫對方名字:“寧哲?!?/br> 聽到這兩個字,寧知遠的心神斂回來些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么,岑致森語氣平和地叮囑他:“你不用理她,她的事情別去沾,她要是再跟你說這些,你就說要問過我再拿主意,爸睡下了你也回房好好休息吧,明早我讓管家安排車送你回去?!?/br> 寧知遠還在想著岑致森這些話的意思,通話已經結束,岑致森回頭瞥向他,像是看出他聽到了,隨口說:“寧哲今天回家看爸,天晚了就留宿在家里了,許嵐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拉著他說了些有的沒的廢話,以為他什么都不懂,想要拉攏他?!?/br> 寧知遠聞言輕嗤:“她也真不怕外人說閑話?!?/br> 岑致森淡淡“嗯”了聲,顯然沒將這些自以為是的小伎倆放在眼中。 車子平緩地行駛在夜色中,安靜片刻,寧知遠忽然道:“我以前倒沒發現,你還挺懂做個好哥哥的,寧哲是不是很信任你?也是,畢竟是你把他找回來的?!?/br> 岑致森再次回頭,他和寧知遠之間只隔了一個扶手箱,寧知遠側身靠著座椅,腦袋像是貼到了他肩膀旁,寧知遠自己卻還無知無覺。 視線在他臉上多停了幾秒,岑致森說:“至少他會認真說‘謝謝哥’?!?/br> 寧知遠重新閉了眼,笑了:“好吧,我自愧不如?!?/br> “別說話了,”岑致森提醒他,“閉眼睡會兒吧?!?/br> 寧知遠在半夢半醒間腦袋更往下低了些,發絲蹭到岑致森的肩膀上,不再動。 岑致森盯著他發尾至襯衣領口處露出的那截脖子看了片刻,白皙修長,流暢的弧度,線條很漂亮。 他移開眼,也靠進座椅里,闔目養神。 二十分鐘后,意識到車子停車熄火,寧知遠很快從睡夢中抽離,睜開眼,已經到了他住處的小區門外。 他慢吞吞地坐起身,轉了轉脖子,想到要跟岑致森說聲謝,又想起這人之前的話,頓覺意興闌珊,隨便揮了下手,推開車門下去。 走了兩步,他手撐著路邊的樹干彎腰想吐,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糖的原因,吐不出來只是干嘔。 “要喝水嗎?” 岑致森不知幾時也下了車,過來遞了瓶礦泉水給他。 和剛剛得知身世時那晚幾乎一樣的場景,寧知遠有些想笑,起身靠著樹干撐住身體,搖頭:“不喝了,一肚子都是水?!?/br> 岑致森問:“我送你上去?” 寧知遠站著沒動,也沒吭聲,借著四周不甚明亮的路燈光線,打量起面前人。 岑致森也在看他,眉心微蹙著似乎有些擔心,寧知遠想自己大概是喝多了生出幻覺,岑致森怎么可能擔心他。 從褲兜里摸出剛沒吃完的最后一顆解酒糖,寧知遠捏著糖拍到岑致森胸口,掌心感知到衣料下硬邦邦的肌rou,他的手指微微曲起,將糖塞進了岑致森的西裝上衣口袋里:“最后一顆,還你了?!?/br> 岑致森:“一顆糖也要還?” 寧知遠收回手,看了眼自己指尖,輕蔑說:“不想多拿你的東西,免得別人又說‘不是你的東西你一直拿好意思嗎’?!?/br> 他模仿著家中那些叔叔姑姑的語氣,說完先把自己逗笑了。 “你這么介意別人怎么說?”岑致森注視著他醉得迷迷糊糊的神態,“我以為你我行我素慣了,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br> “你這話說的,我又不是活在真空里,再說了……”再說他那時還是個小孩子,家中長輩親人除了冷漠便是虛偽,他無數次問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岑致森,卻得不到答案,所以不服氣、不服輸。后來長大了才明白,那些都是沒有意義的,可追逐岑致森,也早已成為刻入他骨髓的習慣。 “再說什么?” 寧知遠已經不想說了,岑致森卻堅持要問。 寧知遠掀起眼皮,看著他:“你真想知道?” 岑致森:“不能說?” “沒什么不能說的,怕你沒興趣聽而已,”寧知遠偏了一下頭,“岑致森,你覺得寧哲能做你的好弟弟嗎?如果我跟他沒有抱錯,他從小就在你們岑家長大,被你的姥姥姥爺區別對待冷暴力,被你那些叔叔姑姑挑撥離間,所有人都跟他說他有個優秀有本事的大哥,說他不如他哥哥,說他不該覬覦他哥哥的東西,說他是災星一出生就克死了他媽、讓他哥沒了mama,你覺得他還能心平氣和毫無怨氣地跟你做好兄弟嗎?” 寧知遠說得很慢,聲音甚至有些飄渺。 岑致森安靜地聽,半晌,喉嚨滾動:“是嗎?” 寧知遠說的是別人,其實是他自己。 這些事情岑致森以前大概知道,所以從小到大他對寧知遠種種挑釁行為多有忍讓,哪怕他覺得這個弟弟不討喜。 但即便如此,他確實做不到感同身受,現在被寧知遠問起來,只能是無言以對。 寧知遠依舊靠著樹干,語氣并不激烈,像是醉了以后的抱怨:“外頭人都說我鳩占鵲巢,就因為你們岑家有錢,我就成了占便宜的那個,可寧哲不也占了我爸媽嗎?他們家里有一本相冊,從寧哲百日周歲一直到成年,幾百張照片,他們一家三口只要放假就會出去玩,天南海北各地跑,那些地方有些我沒去過,有些是因為工作去出差,匆匆去又匆匆回。在他享受我爸媽的關心疼愛時,我呢,我獨自一個人在國外,身邊只有保姆和管家,連個能跟我說話的人都沒有。 “從小到大,我甚至沒過過一次生日,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生日快樂,從來沒有?!?/br> 岑致森盯著他的眼睛:“很難過嗎?” “難過啊,當然難過,”寧知遠郁悶道,“我要不是你爸的兒子,確實沒可能這么年輕就做上岑安的執行副總裁,但那又怎樣呢,寧哲能念到京大的博士,我會比他差嗎?我也是靠自己考進的常春藤名校,全a畢業的,我不比你們兄弟任何一個差?!?/br> 岑致森:“嗯?!?/br> 岑致森從來不覺得寧知遠比自己差,如果寧知遠只是寧正和孫曉清的兒子,從小在父母的關愛中長大,他會成為真正的天之驕子,沒有人會拿他跟別人比較,他也不用一再因為那些得失而覺得意難平。 “你喝醉了?!贬律嵝阉?。 寧知遠閉了一下眼睛,沉默幾秒,像是突然回過神站直身,皺眉說:“我回去了?!?/br> 岑致森站在原地目送他,寧知遠走了兩步又頓住,晃晃悠悠地倒退回來。 岑致森不解看著他,寧知遠的嘴角浮起一點笑:“你剛不是說送我上去?你跟我去吧,有些東西正好要給你?!?/br> 第10章 偷拍照片 坐電梯上樓時,寧知遠倚身靠著電梯壁,長腿交疊,一只手插兜,拇指一下一下以規律的頻率摩挲著褲料,姿態有些懶散,目光流連在一旁的岑致森身上。 岑致森目視著前方的電梯門,站姿隨意、神色自若,他知道寧知遠在打量自己,或許還存了挑剔的心思,但他沒打算跟個醉鬼計較。 “你是不是也住在附近?”寧知遠忽然問。 他倆前幾年就各自從岑家別墅搬出來獨居,不過好幾年了,都沒邀請過彼此上門做客。 岑致森隨口報了個樓盤名,寧知遠聽罷似乎想了一下,問:“麗景天都那里呢?” 這四個字出口,岑致森的眼里終于出現了一絲波動,目光瞥過來。 寧知遠笑扯了一下唇角:“你在麗景天都那邊也有套房吧?” 岑致森沒有回答,試圖從他的眼神里解讀出他突然問起這個的原因,無奈醉鬼眼中只有笑,帶著幾分狡黠和戲謔,叫人猜不透其中深意。 電梯停住,金屬門重新開啟,岑致森移開眼,先一步走出電梯。 寧知遠慢悠悠地跟上去。 進門他問岑致森想喝什么:“咖啡、茶,還是飲料,酒你應該也不想喝了吧?” 岑致森打量了幾眼寧知遠這套房子,冷調的裝修風格,很整潔,只有他一個人生活的痕跡,和自己那邊很像。 “白開水就行?!?/br> 寧知遠去水吧給他倒了杯冰水,自己卻沒喝,叮囑岑致森:“你在這等會兒,我去把東西拿過來?!?/br> 說完他轉身去了書房。 但或許是因為喝醉了,走進書房后寧知遠站著發呆片刻,竟然想不起來他要給岑致森的東西擱哪里了。 書桌上的文件夾翻了一遍沒有,下方的抽屜挨個拉開看也沒有,他又去翻旁邊的書柜。 從下往上仔細搜羅了一遍,最后才在書柜左上角幾本專業書籍下方,找到了壓在那里的文件袋。 “怎么塞這里了?!?/br> 寧知遠嘀咕了一句,抽出文件袋順手打開,動作太快他一下沒拿穩,文件袋掉落地上,里頭的十幾張照片散了一地。 岑致森過來時,寧知遠蹲在地上,正一張一張撿那些照片。 他走上前,停步在寧知遠身前半蹲下去,隨手拾起張照片,視線落過去,蹙了眉。 是他和一個年輕男生的偷拍照,不只他手中這一張,這些都是,地點大多在寧知遠先前問的麗景天都那個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照片不算露骨,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和照片中的男生究竟是哪種關系。 “這什么?”岑致森問,直視寧知遠的眼睛。 寧知遠并不心虛,他本來也是要把這些照片還給岑致森:“你不都看到了,偷拍照?!?/br> 岑致森:“你找人拍我?” “啊,”寧知遠毫不避諱地承認,“去年拍的,想抓你點把柄,沒想到拍到這么有趣的私生活照,你說當時我要是把這些照片交給爸,他不得考慮一下你在外頭玩男人,他抱不上孫子了,繼承人是不是選我更合適吧?或者我把照片交給董事會,那些老古板們看到了肯定不好想,不也得多考慮考慮選你還是選我?!?/br> 他一邊說一邊笑:“我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做,匿名送給你那位小媽,她肯定很樂意把這事鬧大?!?/br> 岑致森將照片扔回地上,不怎么在意:“那最后為什么沒拿出來?” 如果當時寧知遠把這些照片公開了,無論是給他們爸還是董事會,他確實會有些麻煩,但寧知遠沒有,這些照片在這個文件袋里,今天才還給他。 寧知遠也在問自己同一個問題,找人拍岑致森不過是心血來潮,他確實沒想到會拍到這些。 剛拿到照片時他就想過直接給岑致森,明知道幾張照片威脅不了這個人,他其實更想看岑致森臉上露出驚訝,想知道他還能不能保持一貫的從容鎮定。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想是想,”寧知遠說,“不過我這人還是有點格調的,光明正大跟你競爭才有意思,用這種下作手段沒勁?!?/br> 岑致森“嗯”了聲,他其實已經猜到了,寧知遠就是這樣,雖然麻煩,但不棘手。 寧知遠垂眼看手中照片,岑致森靠在車門邊手里夾著根煙,男生貼著他握著打火機幫他點煙,他的神態很懶散,甚至有些痞氣,跟寧知遠印象中那個一絲不茍、正經嚴肅的岑致森很不一樣。 真要說起來,今晚在夜店中,岑致森喝著酒不動聲色看他的眼神,笑著問的那句“你想知道”,觸碰他后頸時冰涼的手指,又仿佛跟這照片中的人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