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9 在四散而去之后
“不,不——這個不對,” 波西米亞原地團團轉了兩圈,一會兒看看人偶師,一會兒看看林三酒,像是在征求他們意見似的:“讓他留在里面,說不通吧?” 林三酒深吸一口氣,對元向西揚聲道:“你等等,不管怎么樣,你先別關門進屋,你給我們幾分鐘想想?!?/br> 元向西抿了抿嘴唇,有點兒不安地走出門,坐在了門廊的臺階上。 眾人和他之間,只有六七步的距離而已。 “大巫女現在的形式,也算是一個人嗎?”林三酒轉頭朝人偶師問道,“大巫女在副本里時,受到副本影響了嗎?” 大巫女如果也被分配了角色,才能說明她構成了第五個人吧? 人偶師沉默了一陣,才慢慢答道:“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是一個人。她說,她看待你們時,一直都是長輩看小輩的心情,剛才在副本里時也一樣?!?/br> “那就說明沒受影響嘛,”林三酒頓時松了口氣,但還不等她轉身招呼元向西,卻一眼先掃到了波西米亞的臉色,心跳登時漏了一拍:“怎么了?” “我……我想這不能證明她沒受影響?!辈ㄎ髅讈喌娜^攥得緊緊的,好像萬分討厭自己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 “為什么?” “女主人的mama生活在外地。那個mama雖然人不在房子里,但她卻在房子里有很強的存在感,那夫妻倆常常會談起她,給她寫信……”她的聲音越說越低,“這么一想……你不覺得和大巫女的情況很像嗎?” 林三酒不說話了。她沒有料到過家家的劇情線里,還有一個女主人的母親——看他們時,可不就是長輩看小輩嗎? “那我再進去一次,把他帶出來,”這個主意冷不丁地就從她嘴里冒了出來,“第二輪休養出來兩個人,就可以了吧?” 她看了一圈,發現伙伴們沒人說話。再仔細一想,林三酒也回過了味,忍不住將臉埋進手掌里,抹了一把。 上一輪留下的人,是上一輪的;就算第二輪只進去一個人,也頂多是出來一個人——沒有反而能把上一輪留下的人帶出來的道理。這是一碼歸一碼的問題。否則的話,這副本以前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冤魂,新進去的人還怎么角色扮演? 當然,元向西是否必須要留在房子里,他們沒有一個人敢百分之百地斷定;只不過真讓他出來的話,就意味著林三酒自己或她身邊的某個人,有不小的風險要遭殃了。 “你上一次不是跟我出來了嗎?”波西米亞沖不遠處的活鬼開了口,“上次你都絲——” 卡在這個s音上,元向西忽然“哇啊啊啊”一陣叫;見波西米亞住了口,他才小聲說道:“你怎么不長記性,這一輪已經結束了,你們現在說話得小心了!” 對啊,林三酒一拍額頭,趕緊想了想他們剛才的對話內容。他們剛才一直都在就事論事,談不上是好是壞,除了問大巫女算不算人之外,都挺中性的——而大巫女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人時,屋子里也始終沒響起過木板聲。 “我們退遠一點商量,”她示意另外二人一機往遠走,轉頭沖元向西吩咐道:“你在原地坐著等我們,我們商量好了就回來!” 直到那幢小白屋變成了卡片大小,幾人才在一大片麥子地旁邊停下了腳。在這個距離上,過家家副本不會再對談話內容有反應了。 “你剛才要說什么?”她朝波西米亞問道。 “我們之前進了1981年,女主人把男主人殺了,除了她之外一家都死光了,按理來說只有女主人才能出來。但是因為他本來就死了,所以他最后還是和我一起出來了??!”波西米亞急急地說,“這一次為什么不可以?讓他在房子里自導自演犯一次心臟病嘛,等劇情默認他死了,不就沒事了嗎?” 就算林三酒沒有經歷過上一段劇情,也意識到了兩者之間有幾個極大的區別。 “1981年時,劇情里本身是要死人的,默認一個人死了也不出奇。但1973年時歲月安好……”她低聲說,“如果女主人在1973年就死了,后面的所有劇情就都不成立了,所以副本可能根本就不會承認元向西已經死了。更何況,我們這一輪都結束了,他再假死,恐怕也……” 波西米亞發了怒:“那你說怎么辦!” 林三酒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她拼命想了一會兒,卻又浮起了另一個憂心——她想起了那些被房屋地板慢慢吞噬掉的外來異物。以前被副本留下來的進化者,是不是也都一樣沉進了地板里? “我們不能在這兒太久,我不放心他,我們先回去看看再說?!?/br> 波西米亞、j7都沒有更好的辦法,各自點了點頭。幾人正要動步,林三酒回頭一看,卻發現人偶師半邊眉毛微微緊著,若有所思,一動未動。 風不斷從天空下吹過,身邊麥草像海浪一樣起起伏伏;他肩頭上的羽毛、散落的黑發,一起輕輕飄揚著——但是,抓住了林三酒神經的,卻是另外的某種東西。 實在要形容的話,好像有一片不知從哪兒投下來的云影,正在他身上不斷隨風搖晃……似乎是某種物品造成的效果。 “怎么了?” “剛接到的消息,”人偶師抬起一只手,單薄的掌心里躺著一個小小的鉛灰色薄片?!罢业搅艘粋€簽證官?!?/br> 林三酒一愣?!半y道你現在就要去找那簽證官?” “不然呢?”人偶師一眼也不看她,一轉手,那薄片就消失了?!澳阆矚g等人不見了再去找?” “可是,元向西——” “你們想怎么樣,是你們的事?!彼⑽⒎鹧燮?,烏黑的眼珠里泛不起一絲光?!拔乙グ涯呛炞C官帶過來?!?/br> 也就是說,他只是去去就回而已? 林三酒頓時松了半口氣,但依舊覺得眼下的一切,突兀得叫她有點兒難以接受?!澳俏覀兙驮谶@個區域等你,把元向西救出來之后,我們會在公路邊上駐扎下來?!彼肓讼?,下了決心,問道:“你這一去大概要多久?” 人偶師看了她一眼?!澳氵€想知道我要去哪兒嗎?” 能告訴她當然是最好的…… “要不要每天給你發一只紙鶴?” 果然不能對他指望太多。 “你是寄生蟲怕丟了宿主?” 得。 “那你早去早回,”林三酒硬著頭皮說,“我們先去看看元向西?!?/br> 等他們走回房子不遠處時,她回頭看了幾次,卻怎么找也沒看見人偶師的影子了。他離去時,消失得特別快。 元向西仍舊老老實實地坐在門廊臺階上,不像是要被副本吞噬的樣子,可能副本也不稀罕吞噬一個活鬼——這叫林三酒不由放心了一些。 “你們回來啦!”他遠遠瞧見幾人,立刻伸長手臂揮了揮手,看著比剛才高興了幾分:“我剛才想了一下,覺得我還是有可能出去的?!?/br> “怎么說?”林三酒眼睛一亮。 “我畢竟……”他說到這兒,回頭看了看房子,壓低了聲音:“我畢竟是這個情況嘛,這個副本也不能拿我怎么樣了……我留下來,只是充個數,給你們降低風險而已,等你們走了以后,或許我就可以離開了。嗯?人偶師呢?” “等我們走了以后?” 林三酒轉頭看看身邊兩個同伴,有點明白過來了。只要他們還在附近徘徊,元向西就不能真正嘗試離開副本——否則萬一這副本見他離開了,轉頭留下另一個同伴怎么辦?誰知道這副本的威力范圍有多大? “那我們抓緊時間趕快走,”她朝元向西點點頭,“耽誤久了,我怕……唔,你知道的,之前房子里地板上的異物……” 元向西騰地跳了起來,伸手在身上拍打了好幾下,好像在確認自己沒有一丁點兒布料被吞噬進去。 既然下了決定,那就速戰速決。 “我們在之前那段公路上等你,”林三酒對他囑咐道,“我會等到今晚,到時如果你還沒出現,我就回來找你?!?/br> 元向西緊緊抿著嘴唇,難得有幾分緊張起來。等林三酒一行人逐漸走遠的時候,還能回頭看見那一個在門口不安徘徊的小小影子;那影子看上去顏色淺淡、身影單薄,好像一轉眼就會消散于房子半開的大門陰影中。 當林三酒站在空曠的公路上時,幾乎連身體內部都在隱隱作痛。只是不久以前,她身邊還滿滿地擠著好幾個朋友,人偶師也在二樓睡覺……接二連三的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她感覺自己還懵著呢,就忽然少了一半同伴。 她剛剛從極溫地獄中活下來的時候,常常覺得自己幸運;但近年來,她走過的地方越多,認識的朋友越多,就越覺得自己不幸了。她好像回到了才十幾歲的時候,一遍遍用鑰匙打開家門,一遍遍踏入空落落的房子里,一遍遍以為爸媽下班回家了,又一遍遍意識到他們早就不在了——自那以后,她的身邊每走一個人,就帶走了一片她自己。 幸好……雖然一個下午就少了兩個人,但是至少他們都還有回來的希望。 在她茫然地發著呆時,j7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角。 “我的能量要不夠了,”它甕聲甕氣地說。 林三酒登時一驚:“怎么會?在副本里不是吃了一塊烤牛rou嗎?” “因為它我才堅持到了現在的?!?/br> “那怎么辦?你需要曬太陽嗎?”她說到這兒一抬頭,就瞧見了永遠沉甸甸墜在公路上空的厚厚烏云層。這附近,也就過家家副本區域處于陽光里,但是j7偏偏不能回到那兒去。 “你們不是說,那片山林副本里有很多特殊物品嗎?”j7才一說到這兒,波西米亞騰地扭過了頭,連眼睛都圓了兩圈?!坝幸恍┨厥馕锲芬部梢越o我提供能量,我得去找找?!?/br> “可是你怎么拿?你總不能冒險進去?!?/br> j7沒說話,但隨著機械舒展的嗡嗡聲響,它從打開的身體里伸開了一條機械臂?!坝斜匾脑?,我可以把它延長到三米左右。這個距離夠嗎?” 林三酒剛要說“不夠”,波西米亞冷不丁地說話了:“有我抱著你就夠了!” “你、你也要去?” “廢話,”波西米亞一把撈起j7,將它夾在胳膊底下,“我挨了那么多傷給你弄出了山林,你居然不告訴我那兒有特殊物品!你等我回來找你算賬?!?/br> ……這樣一來,她身邊不就一個人也沒有了嗎? 林三酒下意識地想要反對——或者跟上去也行,偏偏她必須留在原地等人——但是波西米亞和j7要去的地方不算遠,加快速度的話,只要幾天就能趕回山林副本了。他們對山林副本有了了解,自然不會上當,而j7的能量即將不夠了,讓它一個人走,她當然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相比之下,有波西米亞跟著它,倒是個最好的辦法了。 休養才一結束,伙伴們就全都四散了。 當她獨自坐在公路上的時候,兀自還有點回不過神來。她都忘了上一次自己孤身一人是什么時候的事了;更何況這條公路沒有盡頭,這片天地里沒有人煙,她覺得自己仿佛是被單獨流放的重罪犯一樣——即使理智告訴她,她的朋友們會一一回來,卻仍然抵不過心里一陣一陣的失重感。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在末日中生存得越久,她就越無法獨處了。 林三酒慢慢倚著公路圍欄坐了下來,將后背緊緊貼著欄桿。她一時不知道該做什么好,也沒有任何想做的事;她腦子里一遍遍重放著幾個同伴走之前的場景,好像在下意識地要用他們會回來的證據寬慰自己。 她想著想著,忽然一怔。 奇怪了,元向西怎么知道大巫女在人偶師的頭腦里? 她的確向人偶師提過大巫女不少次,但沒有一次仔細解釋過大巫女的存在狀態——因為沒有那個必要。元向西聽了“你問問大巫女”這種話,怎么可能聯想到,大巫女這個人是存在于人偶師頭腦里的? 林三酒吞了一下嗓子,左右看了看。 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她一動不動地坐了半個下午,天色越來越暗了。她也不敢肯定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 不過,她很快就知道了。 “……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