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直恁芬芳 第7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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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猶不放心,仔細分辨她的神色,見她坦然,心里倒有些五味雜陳,輕聲道:“你是怕我難過,有意安慰我么?” 南弦瞥了他一眼,“我才不是怕你難過,你若為你兒子將來要做皇帝而難過,那就是庸人自擾,是傻了?!?/br> 開解的話其實不太管用,越是開解越不得紓解。后來索性轉過身子捧住他的臉,調侃著:“讓我看看,是不是眼含熱淚,傷心得要哭出來了?” 他被她一逗弄,忍不住笑了,到底也不過嘟囔了句:“我是舍不得你?!?/br> 好在她妊娠時期不像別人反應激烈,沒有孕吐也沒有精神不振,還如往常一樣能吃能睡,得了空,就樂呵呵往肚子上抹香膏。天氣熱起來,那圓圓的肚子高挺著,即便是孕肚,也是個極漂亮的孕肚。 神域呢,每日下值頭一件事來不及換衣裳,先是來看她,照著肚子上親一下,問問今日好不好。 南弦知道他的擔憂,雖然產期在十月,他已經開始緊張了。家里接生的產婆早就預備好了,務要全建康最有經驗的。甚至是識諳那里,他也早早去打過了招呼,到了日子要他來看顧。 南弦覺得他大驚小怪,“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別鬧得兵荒馬亂的?!?/br> 她的興致在為孩子置辦東西上,襁褓褥子,還有虎頭帽、小衣裳。做好一樣就讓他看,問問這料子軟不軟,做工怎么樣。 這日又到了應診日,她還打算進宮,出門的時候被神域攔住了,“眼看日子就快到了,萬一路上要生,那怎么辦?” 南弦看看外面,有些猶豫,“我算過了,還有十來日呢?!?/br> 神域說不行,“日子只是算個大概,延后還猶可恕,要是提前,豈不讓人措手不及?” 她忖了忖,還是妥協了,挪轉著身子,要回床上躺著。 結果一邁步,一股熱流順著兩腿傾瀉而下,她站住了不敢動,顫聲道:“快快,快讓產婆預備,要生了?!?/br> 因為家里的產婆早就待命了,所以一切有條不紊,把人挪進了準備好的產房里,兩道門一掩,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識諳趕來的時候,見神域在門前呆呆站著,轉頭看見他,失魂落魄問:“會沒事的吧?會順利的吧?” 識諳說會的,“你放心,有我在這里守著?!?/br> 十月的天,已經很冷了,北風獵獵穿過長廊刮在人身上,刺骨嚴寒。他忽然想起阿翁當年在湖州守護神域的母親生產,大雪天里站了一整夜,是不是也如現在一樣?生命總在不停輪轉,父輩經歷過的事,終于又落在了自己肩上,才慢慢體會到了責任與重壓。 他手里一直握著一截平安木,其實他由來是不相信這個的,但事到臨頭,什么都愿意試一試。 木頭已經被他焐熱了,他抬手交給了神域,“這是祖輩傳下來的,據說能保母子平安,去掛在房門上吧?!?/br> 神域接了,快步過去掛好,耳朵貼著房門,試圖聽見里面的響動。然而什么聲音都沒有,沒有腳步聲,也不曾聽見南弦的哭喊。他站在那里惶惶不安,越是聽不見動靜,越是讓人提心吊膽。 好不容易等到里頭有人出來,他立刻追問王妃怎么樣。婢女說王妃還未發作,她被指派出門,是因為王妃還記掛著灶上燉煮的那碗鯽白羹。 神域和識諳不由相視而笑,懸著的心,暫且放下了一半。 天陰沉沉地,不多會兒飄起雪來,兩個人站在檐下,望著外面逐漸紛揚的雪片。隔了好一會兒才聽神域道:“當年我出生,向副使也如阿兄今日一樣守護著吧!我欠著向家的情,一直不知怎么報答,后來與阿兄為南弦生了嫌隙,到如今回想起來還是有些愧疚,對不起阿兄?!?/br> 識諳轉頭問他:“不至于后悔吧?” 他聽后一笑,“那倒不至于?!?/br> 識諳沉默了下才又道:“我心中確實不平,但細細想來,她嫁給你,沒有嫁錯。你欠向家的情,只要償還給她一人就夠了。我也看見了她的改變,她不再像以前一樣如履薄冰,能夠肆意做自己想做的事,都是因為你的成全?!?/br> 兩個人難得有這樣的機會開誠布公,以前的心結,似乎也能通過這場談話解開了。 “我在這天地間,原本已經孑然一身了,活著與死了沒有什么分別,因為有她,才讓我看見了活下去的勇氣。如今又有了孩子,我覺得自己慢慢生了根,不再像浮萍一樣,若說恩情,我對她是還也還不完?!鄙裼虻?,“阿兄放心,我自會拿我的性命來護著她,只是我也懊惱,今日要讓她經受那么大的痛苦,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br> 識諳是醫者,能夠坦然接受自然的規律,勸慰他道:“婦人生孩子的確兇險,但那是你們的孩子,是你們的希望,闖過這一關,便有天倫之樂,我料其泠也是這樣想的。里頭的穩婆都是老手,我也在這里候著,自然能保她們母子安穩,你放心。生完之后氣血虧損極大,要好生調養,你須事無巨細關心她,尤其要懂得她的苦悶,替她排解。只要心無掛礙,滋補得當,她的身體很快便會復原的?!?/br> 神域道好,“這些我都能做到?!?/br> 外面的雪下得愈發密集了,映著遠處的樓閣與紅梅,別有一種冬日的靜好。 靜靜站著,回憶起他初來建康,為了爵位讓自己命懸一線,也是這樣的天氣。是里面的人潛心診治他,那時其實是將命壓在她的醫術上,如果稍有不慎,他也許已經不在人世了。后來經歷種種,成婚生子,一切仿佛做夢一樣?,F在又是一場大劫難,即便做了萬全的準備,他也還是覺得不夠,惴惴地,等待著未知的命運來臨。 過了許久,總有兩個時辰吧,產房里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來,看得他膽戰心驚,但始終沒有聽到南弦的喊聲。他只有攔住出來的人,詢問里面的情況,得到的答復是正生呢,請大王稍安勿躁。 他開始急得團團轉,轉得人頭暈,一旁的識諳忍不住壓了壓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響起,他趔趄了下,險些摔倒,還是識諳一把將他攙住了。 “生了……生了……”產房里伺候的人出來報信,福身道,“恭喜大王,是位小公子?!?/br> 孩子是男是女都好,他著急的是南弦的境況,急問:“王妃怎么樣?” 仆婦說:“王妃也大安,一切都好著呢,請大王放心?!?/br> 里面緊鑼密鼓地收拾,熏屋子的人也提著香爐進去了,待到安排停當,門才大開。 神域和識諳忙進門,見南弦戴著抹額,一手圈著孩子,精神倒還好,笑著招呼:“快看看新來的小郎君?!?/br> 兩個人上前查看,小小的孩子半睜著眼,那工細的五官已經能夠看出來,與神域簡直一模一樣。 生命如此偉大,喜怒哀樂就這樣一輩接一輩地綿延,沒有孩子時體會不到,等見了孩子的面,才詫然驚覺。一時百般滋味上心頭,他想起養父,當年定與他現在的心情一樣吧!忽然就落下淚來,自己又覺得不好意思,忙別過了臉。 南弦的笑里有酸楚,撫了撫他的手。識諳見狀,悄然退了出去。 外面大雪紛飛,又是一年,地上漸漸白了,呼出的氣也在眼前凝聚成云。 正彷徨,見廊子那頭允慈和上陽匆匆趕來,允慈見了他,老遠就問:“生了嗎?” 識諳說生了,“是個男孩?!?/br> 兩人快步進了屋,他略站了站,轉身往廊子那頭去了。 *** 消息傳進了宮,帝后自然歡喜非常。原本派人問候就行了,但皇后等不及,圣上的身體不便出宮,她在第二日就親自趕了過去。 乍見孩子,皇后的喜悅溢于言表,彎腰在搖籃邊看了半晌,“瞧瞧這小鼻子小嘴,多可愛!他可是在做夢呀,夢里還在吃奶?!?/br> 南弦的身體略恢復了一些,靠在引枕上待客,笑著說:“胃口好得很呢,眼下的要務除了吃就是睡。殿下且坐吧,來暖暖身子?!?/br> 皇后方才轉身坐下來,細細問了孩子落地的分量,感慨著:“著實是不容易啊,王妃辛苦了?!?/br> 南弦心里其實有些擔憂,沒生之前想得很開,千辛萬苦生下之后,又有些舍不得了。今日皇后親自來,唯恐是來接孩子的,嘴里不便說,暗地里戰戰兢兢,怕她下一刻就要提起。 好在皇后體人意,拍了拍她的手道:“我雖沒有生養,但也懂得生孩子的苦,兒是阿娘身上掉下來的rou,一刻看不見都覺憂心。神家有后了,我與陛下都很歡喜,你是大功臣,就好好作養著身子吧,孩子我們暫且不會帶走,反正已經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多等些時日?!?/br> 皇后沒有咄咄相逼,著實讓人寬懷了。南弦看了襁褓中的孩子一眼,在床上欠身,“計安有陛下和殿下關愛,是他的福氣。眼下他尚小,根基還不穩固,等滿了月,到時候我帶他進宮面見陛下,讓陛下也看看他?!?/br> 圣上取的名字,已然給孩子用上了,這點讓皇后頗覺安慰。 回身看一眼,皇后喃喃:“咱們神家的希望,都在這小小的人兒身上了。這許多年,終于有了指望,我這心呀,忽然就滿了……”說著紅了眼眶。 南弦明白她迫切需要孩子的心情,也知道計安在她身邊養著,必定會受到十萬分的關懷,不會出一點差池。自己十月懷胎確實辛苦,但各人生來就有自己的使命,就算留,又能留他到幾時呢。 想了想,她斟酌著問皇后:“我聽說皇子都會養在永福省,若太小,怎么照應呢?” 皇后讀懂了她的擔憂,笑道:“那是開蒙以后的事了,嗣子年幼,必定隨我養在含章殿,你每回進宮都能看見他,咱們一起教養護衛他,你只管放心吧?!?/br> 這樣算來,其實倒還好,她五日便進宮一次,也能見證孩子的成長。他年紀太小的時候不懂,及到大一點,會知道親生父母是誰的。 輕舒一口氣,其實她和神域也商量過,什么時候送孩子進宮為好,早前他是打算等到開蒙,但這個計劃顯然很難實現。以圣上的身子,不知能不能撐到那時候,總不見得等圣上升遐,再把孩子送進宮去?;屎蟮男男?,她暗暗也考量過,有這樣的人教養,孩子將來的品行錯不了。思慮了再三,她還是與皇后約定了時間,等計安滿一歲,就讓皇后接去。 皇后雖不說,但一直在等著她松口,確定一年之期簡直喜出望外,牽著她的手感慨萬千,“難為你,這樣顧全著我們,我代陛下謝過你了?!?/br> 南弦抿唇笑了笑,“我怎么敢當呢。我為陛下醫治了這么久,深知道陛下的心病是什么。但愿計安能讓陛下開懷一些,心情舒暢了,比藥石更有用?!?/br> 皇后對她的感激,實在是言語難以表達,后來又說了好多體己話,這才歡天喜地回去了。 神域沒有走遠,一直在隔壁候著,擔心皇后的到來會讓她惶恐,必要的時候他也不惜用朝政來逼迫皇后讓步。但她們似乎相談甚歡,皇后是面帶笑意離開的,他進臥房,問明了經過,得知她們約定一年,暗暗遲疑起來,“你是自愿的嗎?是不是經不住她磋磨,無可奈何應下的?” 南弦說不是,“我知道皇后會善待孩子,傾注的心血不會比我們少。再說我常能進宮,三五日就能見一回,母子之情不會斷絕的?!?/br> 神域悵然若失,“那我呢?我要是常入后宮,是不是會被陛下趕出來?” 南弦只得安慰他,“待他開蒙就去前朝了,你還怕與他相處得少嗎?” 他聽后唏噓,回身蹲在搖籃前,伸指摸了摸孩子的小臉,“兒啊,你阿娘比阿翁更加殺伐決斷。你我父子,這一年就好生相處吧?!?/br> 神域之愛子,超出了南弦的想象,每日回來就是逗弄孩子,那么嬌貴的人,即便被尿了滿身也還是樂顛顛地。 父子傳承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小狐貍聰明,小小狐貍也不遑多讓。醒著的時候,那雙眼睛異常靈巧,六七個月光景,就能準確表達自己的想法,懂得用哼唧聲,達到自己的目的。 神域抱在懷里,愛不釋手,嘖嘖道:“了不得,我兒才思敏捷,將來必成大器,是不是?” 南弦剛從患坊回來,看他們父子煞有介事地聊天,一個長篇大論,一個“哦哦”地回應,居然有來有往,聊得很熱鬧。 她含笑放下帶回來的醫書,讓人替她換過衣裳又洗了手,隨口與他提起,“識諳那里已經預備妥當了,明日就去向麗則提親。太常丞夫婦早就知道他們有情,不過走個過場,不會刻意為難的?!?/br> 神域聽了,對著計安道:“你阿舅總算要娶親了,再不娶親,就是老頭子了?!?/br> 他總是明里暗里喜歡擠兌識諳兩句,南弦知道他小心眼,也不與他計較,笑著沖計安拍了拍手,“來,阿娘抱抱?!?/br> 小小的計安,已經知道認人了,兩條腿在他父親懷里,身子已然向她傾倒。 南弦接過來,抱在手里掂了掂,“今日必是吃飽喝足了,怎么好像又長大了些呢……”正說著,忽然天旋地轉,臉色一陣發白。 神域一驚,忙把孩子接過來交給乳母,擺手讓人退下,自己攙她坐進圈椅里,替她松著肩頸,一面問:“可是太累了?這段時間歇一歇吧,春夏相交,氣候也無常?!?/br> 南弦搖了搖頭,“不是這個緣故?!闭f著擰身瞅了他一眼,尷尬道,“我最近時常這樣,脈象上還診不出來,但料著,又懷上了?!?/br> 他目瞪口呆,“我已經很小心了?!?/br> 夫婦兩個相顧無言,半晌南弦訕訕道:“你那個法子不靈驗?!?/br> 那還能怎么辦呢,用羊腸?用魚膘?他也悄悄試過那些辦法,根本尋不到合適的,不留神就撐破了。 他退身坐回圈椅里,長吁短嘆,南弦看了卻發笑,“怎么?你不樂意小貍奴來嗎?” 他說不是,伸手攬她坐在腿上,蹙眉道:“這才剛生了多久,又要生,我怕你身子經不住?!?/br> 其實算算時間,臨產大約相隔一年半,雖然時間不長,但對南弦來說不算壞事,“還有半年計安就要進宮了,這時又來一個,不是上天對我的恩賜嗎。一個常能見面,一個養在身邊,這一生也就足了?!?/br> 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他還是不太甘心,“我努力了那么久,好像并未改變什么,孩子照舊要進宮?!?/br> 南弦說怎么沒有呢,摟著他的脖頸道:“原本岌岌可危的地位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這大殷朝堂是你掌權,再也不必寢食難安,這不是咱們苦苦追尋的嗎?人啊,不能得隴望蜀,不能什么都想要,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況且咱們也不曾舍了計安,是給他謀了個好前程,將來皇叔皇嬸當著,尊榮非常,還要什么?” 他聽她勸慰,終于放下了,嘆道:“我確實有些貪了,這樣不好,對么?” 她點了點頭,“對?!?/br> 約定的一年之期很快就到了,那時小小狐貍開始牙牙學語,流著哈喇子,會撲著一雙短小的手臂喊娘。 南弦把他交到皇后手里,“日后就勞煩殿下了?!?/br> 皇后接過來,因為常去看望,計安和她也算相熟,在她懷里不哭也不鬧,睜著一雙墨黑的眼睛望著她。 皇后壓下心頭酸楚,對南弦道:“你放心,我必定珍愛他,如珍愛自己的性命?!?/br> 南弦頷首笑了笑,拉著神域轉身就往外走,一直走出內城才頓住步子問他:“你聽見計安哭了嗎?” 神域說沒有,“他好像很喜歡皇后?!?/br> 南弦嘟囔起來,“這個沒良心的小子,爺娘走了,他哭都沒哭一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