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直恁芬芳 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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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們走了,太常丞娘子又與南弦說了會兒話,她是誠心誠意為南弦好,偏身叮囑她:“晚間就寢的時候,記著將自己脫下的衣裳收好,別被大王的衣裳壓住了?!?/br> 南弦不解,問為什么。 太常丞娘子道:“他壓住了你的衣裳,將來便事事壓你一頭。你若想在家中做主,那就等他脫完了,你再更衣。你的衣裳壓住他的,日后他必定對你言聽計從,你說往東,他不敢往西?!?/br> 南弦是不信這些的,乍聽覺得很新奇,“還有這樣的說法?” 太常丞娘子團團的臉上浮起個笑來,“這是閨中的老黃歷,當初我出嫁,我母親就是這樣告訴我的。究竟靈不靈驗,也說不好,不過我家郎主倒事事聽我的。到底郎子敬重你,日子才過得順遂,一個家萬事都聽漢子的,早晚要壞事,回頭左一個嬌妾,右一個美婢,那可有打不完的杖,煩也煩死人了?!?/br> 南弦聽在耳里,諾諾點頭答應,雖然知道神域不至于如此,但過來人的經驗,合該要聽一聽。 允慈和麗則還在反復練習引路,即便只有短短的一程,也務要追求盡善盡美。 未點的燈籠提在手里,隨著步子邁動款款搖曳,身上的裙帶被風吹動,淥波的顏色婉轉之間,就變成了喜慶的牙緋。 耳邊盡是歡聲笑語,燈籠上粘貼的囍字,因燭火映照愈發紅得鮮亮。允慈與麗則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燈籠傾瀉而出的光,照亮了后面新人腳下的路,一直往前走,定有一片光明廣闊的前景。 邁出門檻,新婦子環佩叮當,左右上來接過燈籠,允慈與麗則回身攙扶,將阿姐送到金根車前。 允慈還有些不舍,郁塞地吸了吸鼻子。蓋頭下的南弦聽見了,在她手上輕輕一握,小聲道:“回門日,我們就又見面了?!?/br> 允慈“嗯”了聲,“阿姐,你在夫家要好好的,千萬不能委屈了自己?!币幻嬲f著,一面將人送進了車輦。 允慈腳下還踟躕著,麗則見了,悄悄牽了她的手,退讓到一旁。 迎親的車隊一路敲敲打打,往前去了,麗則感慨不已:“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吶,早前我來點耳xue,還是為了在小馮翊王面前露臉呢,現在想來真有趣?!?/br> 其實她只是遠遠見過小馮翊王一次,那時就傾羨于他的俊朗,但時候一長,慢慢也忘記他的長相了。今日送新婦子,見到了來親迎的新郎官,這小馮翊王和之前記憶里又不一樣了,也就是一兩年的時間,忽地從青春少年郎長成了偉岸的男子,這樣看來,還是與向家阿姐更相配。 回身望,送親的人群里,一個面容朗朗的男子眼里帶著憂色,車隊走了好遠,他還站在那里看著。先前在新人拜別高堂的時候,她曾見過他,只是不太敢確定,便拿肘頂了頂允慈,“那人可是你阿兄?” 允慈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應了聲是。阿姐出閣,自己已經很悲傷了,想必阿兄心里的遺憾,比她還要多得多吧! *** 一路張燈結彩,小馮翊王娶親,那是全建康的大事。 車隊還未到,路上的障車人就候著了。這群人里,各色來路的都有,有太學里陸續投入小馮翊王門下的門生,也有專以障車為事業的市井百姓。 風里傳來吹吹打打的聲音,高擎的法扇也躍入了視野,前面兩列衛官開道,后面便是騎著高頭大馬的新郎子。新郎子真是堂堂的好相貌啊,墨色的玄端襯得他面如冠玉,居高臨下,更有不可侵犯的威儀。 也不等障車的人來設卡,前面的衛官就大把拋出了銅錢。一時錢灑得雨點一樣,大家歡喜哄搶起來,待直起身時,車隊早就走遠了。 王府上等候的親友望眼欲穿,只聽站在直道中央的童子大喊“來了”,門內抱著氈席的仆婦忙迎了出去。 金根車停穩了,陪嫁的婢女將新婦攙扶下車,落足便在氈席上。一路往前邁進,踩踏過的氈席又轉到前路上,如此交替著,一直送進了廳堂。 今日來證婚的不是旁人,是皇后,高高坐在上首,含笑看著新人緩步到了面前。 神域與南弦向她行禮,她連連頷首,“陛下原本是要與我一起來的,但因御體違和,就由我代勞了。今朝良辰吉日,恭賀你們結成夫妻,日后夫婦和睦,兒女雙全,切莫辜負上天美意,陛下垂愛?!?/br> 新婚的小夫妻領命行禮,皇后與一眾命婦笑著,催促道:“好了好了,快入洞房吧?!?/br> 前呼后擁,蓋頭下的南弦任人引領著,被送進了妝點華美的新房。一切都是簇新的,連腳下的蓮花磚都精心打磨過,一朵朵綻放的蓮花舒展著柔美流暢的線條,雕刻百子的紫檀腳踏上鋪著紅氈,踩上去,綿軟如在云端。 贊者在一旁,說了好長一段吉慶的溢美之詞,南弦垂下眼,見一雙修長的手探過來,極小心地向上掀起,唯恐動作粗魯,牽扯了她的發髻頭面。 新婦的美貌自不用說,新房里的貴婦們大多是見過她的,平時的向娘子素面朝天尚且難掩國色,今日施了妝,愈發顯得精致端莊,像畫上的仕女一樣。 大家紛紛道喜,說大王好福氣喲。 新郎官小登科,眉目間的歡喜都要溢出來了,回身恭敬地長揖,向每一位道賀的貴客致謝。 合牢同巹,共用了一塊白rou,仆婦又奉上盛酒的小瓢,兩頭拿紅繩牽著,讓新婚的夫婦對飲。另有人用五色絲將他們的腳綁在一起,贊者高唱著:“系本從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將心上系,付與系心人?!?/br> 一大套繁瑣的禮儀終于到了尾聲,湊熱鬧的婦人們也退出了婚房。南弦到這刻還有些昏昏地,發脹的腦子好不容易清靜下來,轉頭與神域對望了一眼,彼此都赧然笑了。 【作者有話說】 1攝勝:古代男女舉行婚禮時,可根據車服常制超越一等,以示貴盛。 第71章 良辰美景。 侍奉南弦卸妝, 基本是用不上婢女的。他觀察了她頭上的花樹和博鬢半日,溫聲道:“沉得厲害吧?我替你摘了吧!” 偏過身,一樣一樣取下來, 那些首飾掂在手里沉甸甸地, 可見這新婦子當得辛苦。一邊取簪環, 其實他的心也在打顫,今日種種,怎么像夢里一樣。他真的夢見過相同的場景,一樣拜天地, 一樣入洞房, 只是總沒有個好結局, 合巹酒還不曾喝, 她人忽然就不見了。所以即便到了今時今日,他也還是擔心,害怕只是自己的臆想, 說不定什么時候夢就散了,因此連每一個首飾他都要仔細觸摸, 確定現在經歷的一切都是真的。 最后一支博鬢取下來,他怔怔望向他新婚的妻子, “南弦,我們是真的成親了嗎?” 南弦頷首,“真的?!?/br> 他捧起她的雙手, 虔誠地抵在自己額頭,語調里帶著哽咽,“多謝你, 給了我一個家?!?/br> 以前的清溪王府, 雖然是他的府邸, 但家里沒有父母,沒有妻兒,這里與值房一樣,沒有帶給他任何溫暖。他就像一只飛在海上的鳥,找不到落腳點,只能奮力鼓動翅膀,一刻不停地掙扎在無垠的天地間。 現在好了,終于找到可以讓他依戀,容他傾注滿腔柔情的人。他的鋼筋鐵骨只需對外,柔軟的內里,能夠無所顧忌地展現在她面前。 他低著頭,眼角瑩瑩有淚,南弦知道一場婚姻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成家對他的意義,不同于一般人。 繁復華美的廣袖底下探出了一只手,伸指觸了觸他的臉頰,她不會說煽情的話,只是告訴他:“今后我與大王相依為命?!?/br> 他聽了,抬起眼道:“你不要叫我大王,那是官稱,喚起來冷冰冰的。還是叫我雁還吧,或是神域也行。我想起你以前罵我,兇巴巴連名帶姓喚我,我也覺得很好,就算你恨我也走了心,否則不能那樣咬牙切齒?!?/br> 南弦訝然,“罵你也好?” 他“嗯”了聲,“罵我,比不理我強。我寧愿你對我呼呼喝喝,也不要你無視我。南弦,咱們約好,以后我若是做錯事,你只管訓斥我,不要默不作聲生悶氣,行嗎?有什么不高興的,一定敞開了說。只要你說,我就改,絕不讓你傷心,行嗎?” 新婚夜有這樣的表態,總的來說不算壞。南弦目光流轉,凝望他的臉,到底含笑點了點頭。 心終于落回肚子里,他問:“你餓不餓?我給你找些吃的?!?/br> 南弦說不必了,“外面賓客都在等著,你還得出去支應呢?!?/br> 他卻留戀不想離開,“有人替我招呼,不急在一時?!弊屑毝嗽斔齼裳?,“我去擰塊帕子,給你擦擦臉好么?這么厚重的禮衣,熱得很,還是脫了吧?!?/br> 他伸手要來解她的領扣,她忽然往后讓了讓,他的手停在半道上,尷尬得很,忙道:“我是怕你太熱,沒有別的意思?!?/br> 新婚夜說沒有別的意思,聽起來有些好笑嚜。南弦才發覺自己好像過于謹慎了,但又覺得不好意思,調轉話風道:“讓橘井她們伺候我就行了,你還是去酬謝賓客吧,別讓客人等急了?!?/br> 蘇合上來替他們解了腳腕上的五色絲,他這才戀戀不舍站起身,“可能鬧得有些晚,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下,不用等我?!?/br> 南弦說好,目送他走出婚房,快步往前院去了。 房里沒有外人,大家終于能夠松口氣了,橘井笑道:“大王對娘子很是體恤,今后的日子一定過得和美?!?/br> 這是美好的祈愿,必能成真的。深切體會過痛苦的人,知道一切得來不易,才會懂得珍惜。自己與他也算經歷了很多,與尋常盲婚啞嫁不一樣,若是這樣的感情仍經不起考驗,那么就不必再期待什么了,所謂的婚姻不要也罷。 不過八月天里成婚,熱是真熱。 南弦站起身,一層層脫下了禮衣,重新擦洗一遍換上干爽的衣裳,窗外偶有涼風吹進來,周身也舒爽了。蘇合捏了兩塊點心來喂她,她就著飲子吃了,吃完還得漱口,防著神域隨時會回來。 但大宴賓客沒那么容易脫身,案上更漏滴答,到了亥正也沒有動靜。南弦平常就習慣早睡,且預備婚事這幾日接連忙碌,精神也繃得緊緊的,時候太晚了,就一陣陣地打瞌睡。 端端坐著,人卻前仰后合,橘井上前道:“娘子還是躺下吧,大王回來的時候,婢子們叫您?!?/br> 南弦想了想,沒有拒絕的理由,崴身便臥下了。接過蘇合手里的團扇,吩咐她們去坐會兒,找些吃的。 竹簟清涼,躺下后搖著團扇,人也昏昏欲睡,不多會兒就把扇子丟在了一旁。 蘇合與橘井不能當真歇著,兩個人得去門前等候。起先隱隱聽見前院的笑鬧聲,后來漸次平息,料想晚宴也差不多了??催@聲勢,今日小馮翊王怕是要喝大了。 朝內寢望一眼,大娘子側身躺著,睡得很安逸。蘇合與橘井相視一笑,轉頭打量這王府,每一處都是新修葺過的,看看這墻頭,被刷得雪白,檐下的彩畫也重新勾勒過了。 大娘子以前在向家,雖是大家都擁戴,但果真觸及向家利益時,有幾個站在她身邊呢。說到底她也是孤零零的,如今嫁進王府,上面沒有長輩施壓,過門就是自己做主,才算真正有了家。她們這些貼身的婢女,自然也為她高興。 忍不住打個呵欠,橘井捂住了嘴。 蘇合問:“什么時辰了?” 兩個人都朝更漏看,一回頭,小馮翊王已經到了身后。想是洗漱過了,換了衣裳,身上也沒有半絲酒氣。趕在她們進去通傳之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低低道:“你們辛苦了,下去歇息吧?!?/br> 橘井和蘇合道是,褔了福身,退到廊子那頭去了。 神域進屋合上了門,趨身到榻前,見她睡得正熟,順手拿起了一旁的團扇替她扇風。 不知是不是他動靜有點大,吵醒了她,她朦朦睜開眼,見他就在眼前,睡意一下就沒了,撐身坐了起來,“賓客都散了嗎?” 他說散了,“都快子時了,再不散,我也不耐煩應付他們了。如此不知情識趣,不知道今晚是我的洞房花燭夜嗎?!?/br> 他提醒了她,她臉頰微熱,又忙著東拉西扯,“皇后殿下也回去了嗎?” “觀完禮就走了,這樣的大人物,用餐也麻煩得很,總不能和賓客們混雜在一起?!?/br> 見她又要問話,他搶先一步道:“外面的守衛都歸位了,大門關好了,仆從都歇了,雞鴨也歸籠了……你還要問什么?” 他笑吟吟,眼里的柔情漫溢出來,蜜海要把人淹沒。 南弦啞口無言,想了想道:“沒什么了,那睡吧?!?/br> 她有時候很直白,而他正欣賞這種直白,聽她吩咐,立刻從善如流。 她遲疑了下,望望桌上,“不吹燈嗎?” 他說不能,“紅燭要點一夜,一直點到明日天亮。如此才能長長久久,夫妻永不分離?!?/br> 她聽了,果真沒有任何異議,朝床榻內側騰挪,給他讓出好大的地方。 他脫了罩衣,抬手放下帳幔,水紅色的軟煙羅隔出一個小小的世界,這世界里沒有旁人,只有他們兩個。 寢衣的交領敞開了,露出精壯的胸膛,南弦不是第一次見到,但還是覺得羞赧。他察覺了,索性把上衣脫了,她這才看清全貌,真正的寬肩窄腰,那身形,比醫書上畫的不知利落精干了多少。慢慢向她侵來,極具攻擊性,雙眼也灼灼地,要將人生吞了一樣。 正在她彷徨的時候,他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沒有讓你失望吧?” 說什么失望不失望的……真是難為情。她不知怎么應答,只覺空氣稀薄,難以維持呼吸,隨手牽過薄衾想蓋住自己,但卻被他掀開了,笑問:“你不熱嗎?” 南弦結巴了下,“不熱、不熱……” 他專注地看著她,忽然伸指在她鼻尖一點,“這是什么?” 指尖晶亮,是她緊張得出汗。 他又換了個煽誘的語氣,輕聲道:“大暑天蓋被子,會中暑的。今晚良辰美景,你做什么還穿著衣裳?為夫替你脫了吧?!?/br> 她沒吭聲,只是揪住了自己的領口,心虛地不敢看他。 他很有耐心,撐著床榻笑問:“怎么了?你可是京中最有名的女醫,不論男科女科,治起病來侃侃而談,難道還忌諱這個?” 南弦心想嘴上的理論,怎么能和真刀真槍相提并論。自己畢竟不曾經歷過,難免會有些怯懦。 “我聽說有種方子,能減輕疼痛?!彼钠綒夂屯e聊起來,“你沒有事先預備嗎?” 提起方子,她就有話可說了,“沒有預防的好辦法,只有事后補救。譬如海螵蛸燒末,拿酒調成一錢服用,或是用黃連、牛膝、甘草煎水擦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