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夏不禁想，十年前，牧冰向老師承認那封情書是他寫的時候，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早就知道他的反應，預料到了今天而安排好的清晰縝密的一場布局；還是僅僅是青春年少的草莽沖動，一場不計后果的犧牲冒險。

    做出那個決定以后，他有沒有過后悔？

    為了他這樣的一個人，改變了屬于天才的生活軌跡。

    這十年間，他有沒有過為此感到不值？

    如今的他已經無法知道答案了。

    “我沒記錯的話，前面就是了吧?！蹦帘鋈婚_口，沖前面抬了抬下巴。

    時夏趕緊把思緒拉回現實，一處老舊小區的大門映入眼簾，旁邊刻的字已經掉了一半，只有離得很近才能辨認清楚。

    “嗯，是?！睍r夏望著小區里老舊的暗紅色樓房，一時間有些出神，“在我小時候這片樓區就已經很舊了，我以為這幾年過去他們會搬家，沒想到還是住在這里?！?/br>
    “老一輩適應了舒適圈，想改變環境是很難的?！蹦帘f，“哪怕樓已經又破又難住，很多人也是不肯輕易搬走的?！?/br>
    “……嗯?！睍r夏應了一聲，抬手給牧冰指方向，“這條路走到頭，再在前面那個路口——”

    “右轉再直行，31棟2單元201?！蹦帘蛄宿D向燈，“我知道?！?/br>
    “你為什么知道？”時夏震驚地轉頭看他，“你好像從來沒來過我家吧？”

    “誰叫你高中那兩年也從來沒邀請過我呢？”牧冰說。

    ……這人簡直了。

    什么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也要翻出來算賬，語氣還酸溜溜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母是什么樣的人?！睍r夏說，“請你去我家，我怕你被我爹生吞了，然后他再把我吞了?！?/br>
    牧冰笑了笑，并沒繼續追究，“高中有段時間你被不良少年盯上了?！?/br>
    時夏記得這件事，跟許高達喝酒的時候他也說過。

    “差不多有半個月吧，每天放學我們在岔路口分開以后，我會帶人偷偷跟著你，直到把你安全送到家門口?！蹦帘f，“所以很難不記得?！?/br>
    時夏震驚地看著他。

    居然還有這種事？

    牧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勾起一個笑，“只是你神經太粗了，一連兩個禮拜，一次都沒有發現?！?/br>
    “牧冰！你這是跟蹤尾隨！”時夏瞪向他，“是違法的！”

    “哦？那你準備去告我咯?！蹦帘羝鹈?，“男朋友？”

    車剛好緩緩減速停下，牧冰拉下手剎，轉頭摟住時夏的肩膀，在樹蔭的遮蔽下和他交換了一個吻。

    分開時，時夏的臉頰泛紅，濕潤的眼睛瞪了牧冰一眼，“……你別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br>
    “嗯嗯?！蹦帘鶓?，在他的鼻尖上親了一下，“回家以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現在先辦正事?！?/br>
    時夏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后座上的花束，心情又沉了下去。

    “牧冰?！睍r夏低聲說，“我有點害怕?！?/br>
    說出來好像挺丟人的。

    回自己的家，看自己的mama，他居然會覺得心虛和害怕。

    “不要想太多，不要太把這次見面當回事?！蹦帘f，“她只是一個意外失去丈夫的可憐女人，你也只是聽聞訃告之后正常地趕來看望和表示哀悼，沒有別的?！?/br>
    牧冰的話頓時讓時夏冷靜了不少，他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從后座拿起花束，“你就在車上別下來了，不然被我媽看到可能又要問東問西了?！?/br>
    牧冰單手搭在方向盤上，“要不要我找個樹坑把自己藏起來？”

    “不用！”時夏氣笑了，“你臉可真大，還得找個樹坑才能藏起來?！?/br>
    “主要是太帥了?！蹦帘f，“走到哪里都很顯眼，沒有個大坑根本沒法無法遮擋我耀眼的魅力?！?/br>
    “滾滾滾！”時夏笑得差點沒抓住車把手。

    “去吧，我就在這里等你?！蹦帘嫠衍囬T關上。

    “好?！睍r夏笑了笑，感覺心情比剛才松弛了很多。

    -

    人是一種很神奇的生物。

    許多事，你以為自己早就把它忘得干干凈凈，可是但凡它的一角出現在眼前，與之相關的所有記憶就會像洪水一樣全部涌回來。

    比如單元門把手上一塊掉漆的生銹痕跡。

    比如一樓轉角的樓梯上一塊很早以前留下的水滴狀的白色油漆。

    比如在他六歲的時候，胡云婷訂購牛奶時在家門口安裝的一個小小的塑料奶箱，在那家鮮奶站倒閉以后就再也沒有使用過，卻始終如一地釘在那里，落滿了灰塵和昆蟲的尸體。

    每一件，每一樣都在提醒著時夏，他曾經實打實地在這里生活到十八歲。

    然后像丟垃圾一樣被毫不留情地丟出了門外。

    時夏在門外站了很久，然后才伸出手按響門鈴。

    兩秒鐘之后，屋里響起一個高分貝不耐煩的聲音。

    “我們家不用保健儀！”

    時夏的動作頓了頓，提高聲音開口，“媽，是我?！?/br>
    第66章 一二三四五

    屋內沒了動靜，時夏在原地等了一會兒，里面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胡云婷打開門，身上穿了件灰色的家居裙，看到他的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

    “哦，你這……來了也不說一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