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37節
另一個衣著稍精致些的丫鬟輕聲一笑,拍了拍身旁的姐妹:“春沈,勿要再胡言?!彪m是這么說,她的眼眸,也在上下打量著身前一身素衣的人。 見到姜婳洗的發白的衣袖時,也不由偏頭笑了一聲。 姜婳眸很平靜,轉身望向面前的幾個丫鬟。 如她所想,她一個都不認識。她垂下眸,想了一瞬,前世她是否遇上了這些丫鬟。太久遠的記憶,她花了好一會才想起來。 似乎是快要遇上的時候,她避開了。 適才她心中想著如何離謝欲晚遠些,便也沒太注意,又在這亭子中停了片刻,這才遇上了。 此時,她望著面前這些丫鬟,將她們肆意輕視的目光盡收眼底。她淡然立在原地,沒說什么,同平常一般,轉身離開。 丫鬟們互相相望了一瞬,又一個個捂嘴笑了起來,倒也沒有將這當做一個多大的樂子,只是轉身,就挽著手,走了。 十年未回來,但這姜府的路,她卻沒有絲毫的陌生。 她像往常一般,低垂著頭,向自己院子的方向走。路上又遇上了兩三人,她們待她的態度,無不是嫌惡,輕視,遇見她,先是要嘲笑一番,再恍若什么臟東西一般走開。 前世她看著這些,心會有些隱隱的痛。 但現在看著,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剛重生,就遇見了謝欲晚,掩飾前世的痕跡,已經花費了她大半力氣,她實在沒有再有心思同旁人計較。 她低垂著頭,沒太管顧周圍。 直到被一道衣袖攔下—— 她抬眸望去,眼神定在那一張熟悉的臉上,杏眼薄唇,眉梢含笑,是希蕓,姜玉瑩奶媽的孩子,也是姜玉瑩院中的大丫鬟。 上一世,希蕓隨著姜玉瑩一同出嫁,最后上了王家姑爺的床,懷了身孕。姜玉瑩知曉后,讓她在雪地中跪了一日一夜,府中打探消息的人說,那白雪,都成了一灘灘血水。最后,希蕓難產,一尸兩命。 她總是會想到善惡有報四個字。 故而此時希蕓揪住她衣袖,直接將她推到一旁時,她沒有掙扎。 “砰——”地一聲,她摔到了柱子上。她聽見希蕓尖著嗓音,斥責:“誰許你去見謝大人的,我家小姐一早便同你說了,讓你這般臟物,不要去謝大人身前晃蕩?!?/br> 說著,希蕓掐起她的臉,眼中閃過了一絲艷羨。隨后冷著臉,刻薄道:“一張狐媚的臉罷了,是想又如你姨娘一般,以色侍人......” 前面,哪怕是被掐紅了臉,姜婳眸色依舊很平淡。 直到—— 希蕓口中,開始出現姨娘的名字。 她眸一暗,反手握住希蕓的手,清淡說道:“你再說一遍?” 仗著姜玉瑩權勢,在府中橫著走的希蕓,何時受過如此委屈。還是一個不受寵,人人可以欺辱的庶女,她離開尖了聲音,大聲道:“我說你姨娘——” 希蕓本是想說,那般賤人,以色侍人。但不知為何,對上姜婳那雙平靜的眼時,她心中生了一絲害怕,甚至眸都在顫抖,她張了張口,到底沒在姜婳的注視下,完整地說出那一句話。 只能心虛地甩開手,也不愿承認自己竟然被一個軟弱可欺的庶女的眼神嚇到了,她直接甩了衣袖:“反正,你離謝大人遠些,那是我家小姐的。還是如往常一般,不要去學堂,如果去了,后果你懂的?!?/br> 說完,她便強裝著鎮定離開。 姜婳淡淡看著,隨后,望了一眼天。 春日的光,似乎清透些,她此時再看不見如前世一般昏沉的云。她不知在想什么,就那般,站了許久。 等到天色晚了,姜婳差不多想好了之后的事情,才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走到門口時,陡然發現,狹窄的小院門前,掛著一盞不算亮的燈。像是天邊的月亮一般,能映出地上人淡淡的影子,她不知為何,生了樂趣。 循著自己的影子,輕抬起腿,再抬起手。 看見細而長的影子隨著她而動,她似乎尋到了樂趣。 小院偏僻,她也不怕,有人看見她的異常,抬著抬著,唇角突然帶了一絲笑。但笑意過后,眼眶又陡然紅了。 正當她眨眨眼,準備整理衣衫,轉身進去時。 身后陡然傳來了一道溫柔的女聲:“小婳,你回來了?!?/br> 她渾身都僵住,手指尖茫然地顫動了一瞬,隨后,她不可置信地轉身,望向身后那道纖細柔弱的身影。 輕薄的月光映在她身上,像是一層銀白的紗,她微微彎著腰,手持著帕子,放在唇邊,見她望過來,眸又溫婉了一分。 她眼眸陡然紅了,適才沒有落下的淚,就那么劃過臉頰。 她唇微張,聲音輕得像是在喃喃自語。 “......姨娘?!?/br> 季窈淳見她落了淚,一雙眸也心疼地紅了,卻因為身子孱弱,不等上前,被風一吹,捂著帕子咳嗽了起來。 姜婳頓時指尖都慌了,忙跑過去,將人攙扶住。 接觸的地方,傳來皮膚溫熱的實感,姜婳顫著眸,不可置信地望著身旁的人,眼中的淚又是成片地落下。 “小婳,咳咳咳,怎么了?”季窈淳一邊咳嗽,一邊心疼地撫上了姜婳的臉。 姜婳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一切,隨后,垂著眸,將自己送入季窈淳懷中。 季窈淳不明所以,今日不是她才送小婳出的門,怎么小婳,像是許久未見過她了。她輕聲一笑,溫柔將女兒抱在懷中,溫聲哄道:“沒事了,怎么還如兒時那般,去了學堂還要哭著鼻子?!?/br> 姜婳將人緊緊摟住,眸顫了又顫,隨后閉上。 如若今日這一切,只是她死前的一場夢。那上天待她,也太好了些。 半生苦楚,在這一刻,竟也不過云煙。 她等著,這一場夢的消散,淚甚至浸濕了姨娘的衣衫??稍S久,溫熱的觸感依舊圍繞著她,那一瞬間,她聽見了自己砰砰而動的心。 ......不是夢嗎? 她怔然,身子開始顫抖,抬起眸,望向一直溫柔望著她姨娘。 姨娘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眼神,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溫柔道:“小婳,告訴姨娘,怎么了?” 她渾身僵硬,怔怔看著姨娘。 她能看見姨娘唇邊淺而溫柔的笑,素白衣衫下纖細孱弱的輪廓,和正撫摸她頭發時衣袖滑落露出的那一截皓腕。 常年不出門,姨娘的臉,是一種病態的白,在這月光之下,柔美至極。 此時她在姨娘懷中,甚至能聽見姨娘清淺溫熱的呼吸聲。 她再一次,直直垂下淚。 原來,猛烈歡喜降臨的那一瞬,人還是會哭,起碼她忍不住??粗棠餃厝嵊中奶鄣哪抗?,她再次將自己埋入姨娘溫熱的懷抱中,大哭起來。 這一刻,她像是從未離開過姨娘身邊,只是做了一場,有些長的夢。那個夢太壞了,知曉如何讓她最為悲傷,帶走了姨娘。 但幸好是夢,夢醒了,姨娘就又回到了她身邊。 許久之后,姜婳顫抖著聲音,揚起微顫的唇,認真道:“沒有發生什么,小婳就是太想姨娘了,很想,很想?!?/br> 季窈淳溫柔地應了一聲,輕聲道:“好,咳咳咳,姨娘也在想小婳。算起來,從早上送小婳出去,咳咳咳已經有數個時辰了,姨娘也很想小婳?!?/br> 聽見咳嗽聲,姜婳恍然將抬起頭,擦干了淚。 “外面冷,姨娘,我們進屋?!闭f著,她牽起姨娘的手,像是握住了此生的珍寶。不算亮的燈籠,同著月光一起,照亮了小小的一段路。 一邊走著,姜婳一邊抬眸,望著身旁溫熱的人。 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這一世,在她十五歲這年,姨娘并沒有死。但這一定,是神佛,對她兩世最大的恩賜。 燭光之下,姜婳撐著手,呆呆望著對面的姨娘。 季窈淳溫柔一笑,放下了手中正在繡的帕子,輕聲道:“夜深了,小婳,該去睡了,明日還要去學堂?!?/br> 姜婳搖頭,她舍不得。就連搖頭的時候,她都一直看著姨娘。 她原是想,這府中左右已經沒有她留戀的東西了,這幾日她可以尋個法子,先離了府,去外面躲藏一段日子。 今日謝欲晚雖沒發現她的異常,但是時間一久,他定是能發現的。 如若被發現了,按照謝欲晚的性子,她定難以逃脫。 他是當朝丞相,后來,便是天子,也要看他三分臉色。且不說她只是奉常府中一個不受寵的小姐,便是她有了通天寵愛,這世間,寵愛也永遠大不過權勢。 她于他,不過是籠中雀,掌中鳥。 一種不安在她心中升起,那種被水淹沒的窒息感,開始纏繞著她,她惶然地搖了搖頭,心中泛起的疼讓她淡了眸。 她想,她不能再如前世一般,絕不能。 她真的,真的不要再嫁給謝欲晚了。 更何況,姜婳眼眸頓時溫柔了起來,望向了身前的人。 見到她望過來,姨娘也對她盈盈一笑。 姜婳撐著手,怔怔看著,只覺得,姨娘是這世間最美的人。姨娘的美,似溫柔的水,包容萬物。 再想起謝欲晚,她便更蹙了眉。 有了姨娘,她此生更不可能再嫁與他了。他那般冰寒清冷性子,姨娘一看,便不會喜歡。 她才不會嫁給姨娘不喜歡的人。 只是如今有了姨娘,她便不能,直接逃出府了。她需得再好好謀劃謀劃,首先要謀劃的,姜婳望了望一貧如洗的屋子,輕聲嘆道,她得想些法子,去尋些銀錢。 季窈淳正繡著帕子,見女兒發呆,也沒有打擾,只是溫柔一笑。她總覺得,小婳是這世間最美好的,是神佛送給她的歡喜。 姜婳察覺到了她的眸光,也彎起眸,輕輕一笑。 待到自己意識到時,她眨了眨眼,她其實,都已經有些想不起來,她許久未如此輕松地笑了。 嫁與謝欲晚那十年,她不是沒有過歡喜。 只是哪怕是好一些的情緒,都帶著又厚又重的枷鎖。讓她又悲又喜,壓得她,實在喘不過氣。 她不能說,她那些又厚又中的情緒,是源自謝欲晚。但離了謝欲晚,她應該,也能擁有不一樣的一生。 同一世間男子,做一對尋常夫妻。 或許,待到年長之后,她同他,還會有一個小小的孩子。那孩子不會三歲便要苦讀詩書,也不用被困在高高大大的圍墻中。 孩子能自由地去山間玩水,他的布兜中,會揣著兩三顆糖。待到路上時,就忍不住吃了一兩顆。最后在小溪邊,可能會遇見一個正在哭泣的婦人。 孩子搓搓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想送上布兜中娘親為他裝的糖時,卻有些害羞和膽怯。 回到家中,孩子別著臉,小聲同她講今日發生的一切。在她揚起手,溫柔撫摸他的頭時,又“噌——”地一下撲倒她懷中。 這般想著,其實,也是不錯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