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26節
那便怪不得她了。 窗外的雨, 比她出門時小了不少,但依舊淅淅瀝瀝下著。酒樓大廳之中滿是躲雨的人,交談著,吵鬧著,無人注意到上面一間包房微小的動靜。 橘糖怔了一瞬,隨后望向在窗邊坐著的,眸色平靜的娘子。 娘子知道......她的指尖,一直在顫抖嗎? 這般熟悉的感覺,讓她訝異。她思尋了許久,終于想到,當初娘子嘴上說著要為公子納妾時,也是這般。 她轉頭望向前方垂頭而立的寒蟬,心中一角,似乎即將要崩塌。 有什么要發生的預感,在這一刻,無比強烈。但面對失神飲茶的娘子,面對默默將姜玉瑩裝入麻袋的寒蟬,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喧鬧起來。 “天子遇刺,天子遇刺——” “聽說是那安王賊心不死,尋了刺客,在宮殿之中,公然刺殺?!?/br> “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呀,當年安王就行刺了一次,天子仁慈,未追究。如今竟然又......” “誅殺安王,誅殺安王——” 一時間,天子遇刺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也順著雨絲,傳到了這人聲鼎沸的酒樓之中。姜婳坐在酒樓之上,望著雨幕中慌亂的一切。 未回神間,陡然望見了一輛疾馳的馬車。橘糖隨著她的眼神望過去,發現上面的標志,是丞相府的。 這是......入宮的方向。 府中的馬車,入宮的方向,此時此刻,只會有一人——公子。 姜婳自然也想到了,她眼眸很輕,卻又好似,沒有什么。許久之后,只是輕聲對橘糖說:“今日,當是吃不上餃子了?!?/br> 像是又思量了什么,她用帕子擦了擦手,小聲道:“也好,又不是只有這一個冬至。橘糖以后再教我包餃子好不好?” 橘糖不敢說‘不好’。 她看著娘子自姜玉瑩被打暈之后,一直用帕子擦著自己的手,幾乎快將手上的一層皮擦破。 她無暇顧及什么餃子不餃子,只是忙從一旁翻出了香皂,再尋了一盆溫熱的水,端到她身前:“外面這般大的雨,娘子凈一下手吧。我去點些菜,上次娘子去了隔壁的酒樓,這家其實也很好吃?!?/br> 姜婳用帕子擦拭的動作止住,她安靜地將纖細泛紅的手指放入了銅盆之中。溫熱的水裹著她的手,她沉默了一瞬。 隨后,輕聲搖了搖頭:“不用了,待到雨小些,我們直接去南山的那一處宅子?!?/br> 橘糖用香皂為她凈著手,安靜地什么也沒說。 她沒覺得娘子是因為手上沾了雨水,才如此不安。雨水有何讓人不心安的,橘糖輕瞥向已經被打暈裝入麻袋的姜玉瑩,那恐怕,才是娘子心慌的原因,想到此,她手上的動作不由輕了些。 香皂味入了鼻,姜婳沒由來地,想嘔吐。 她其實想了許久,如若姜玉瑩不應,如若姜玉瑩依舊如從前一般對待她,她便......將自己年少時因她承受的一切,都還給她。 直到,她愿意開口為止。 可真當她走到了這一步,她原來,還是會心慌,還是會不安。 她會覺得,自己也如姜玉瑩一般,心臟了。 姨娘從前常常同她說,無論旁人待她如何不堪,她不能變成不堪的人。姨娘教會她溫柔善良,可是溫柔善良的姨娘,死在了那個春天。 她沒有姨娘那般溫柔善良,被欺負時,被取笑時,她的心中,一直會冒出許多陰暗的心思。但她都很好地抑制住了,她總覺得,若是被姨娘知道了,姨娘便該失望了。 她對自己的人生,原本就毫無期望。 姨娘希望的,便是她所求。 故而,她鮮少反抗,安靜而沉默。說到底,也只是些言語和疼痛,其實要說疼,甚至不及她看見姨娘死后的一分。 姜玉瑩是唯一一個,在姨娘走后,讓她將心中生出的不堪心思,真正踐行的人。 甚至,已經是第二次了。 她抬起手,水珠順著指尖滴落,輕聲落到銅盆中。窗外的雨,依舊嘩啦個不停,水珠滴落,這般微小,唯有在夜間寂靜時才能聽見的聲響,也就無人在意。 橘糖遞過來了干凈的帕子。 她接過,輕輕擦拭著自己的手指,直到所有濕潤的觸感消失,她才放下了帕子。雨依舊在不停地下,就好似,這世間,有什么莫大的冤情。 這般想了一瞬,姜婳又搖了搖頭。 已是冬日,若真的冤情,為何不下雪。要那種漫天的,茫茫的,能覆蓋住一切的雪。她依舊耐心地等著雨停,甚至一直等到了昏過去的姜玉瑩蘇醒。 布袋中的人,從最開始的奮力反抗,到最后的輕微掙扎,不過用了一刻。 她望著那方依舊有微小波動的布袋,眼眸停留了瞬,隨后又轉身,開始看窗外的雨。寒蟬用布堵住了姜玉瑩的嘴,她暫時不用聽到那討厭的聲音...... 她未發話,橘糖也就沉默地站在一旁。 等到日暮時,下了一日的雨,終于有了要停的意思。屋檐的雨滴依舊在不停地落,姜婳垂著眸,望向了一直站在門邊,冷著臉的寒蟬。 “此時去南山,約莫要多久?” 寒蟬言簡意賅:“半個時辰?!?/br> 橘糖看了看天色,俯身說道:“娘子,不回府嗎?南山那邊,此時雨天路滑,馬車也走的慢,不若回府中?!?/br> 說著,她聲音小了些。 “至于姜二小姐,尋個客房‘安置’便好。我再去尋幾個人看守,娘子要做什么,在府中,也方便些?!?/br> 姜婳輕搖搖頭,望向已經不再掙扎的布袋。 “去南山吧?!?/br> 橘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擔憂地望著面前的娘子。娘子其實周身都已經很平靜了,但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她想起娘子那碗嘗不出甜咸的粥,心中的擔憂,不禁更盛了些。 這兩日,她其實有覺得,娘子的情緒有變好。但是今日見了姜玉瑩,便又變成了從前那個樣子。 只是......比起從前,娘子似乎變得更會收斂自己的情緒了。 無波無瀾的,像譚死水。 * 馬車行走在泥濘的路上,姜婳在車廂內,翻閱著桌中的書。 秋日寒澀的風,順著窗沿縫隙吹入,寒了她纖細的指尖。她沒太在意,只是認真看著手中的書。等到書翻了四五頁,馬車也緩緩停了下來。 南山的院子,是一處比較偏僻的宅子。 周圍沒有幾戶人家,此時晚了,除了幾戶面前亮著一夜都不會滅的燈,便只有她們要去的那一處,燈火通明。 姜婳被橘糖攙扶著走下來,橘糖撐著一把傘,望向后面的寒蟬。 隨后,幾人一同,步進了府邸中。 府邸偏僻,他們鮮少來,平日府中只有一個已經年老的管家。管家今日聽說夫人要來,又想著今日恰是冬至,便拖著蒼老的身體,點亮了府中的燈。 外面下著雨,老管家原本以為,夫人該是不來了。 正準備將掛上的燈再一一撤下來的時候,遠方突然傳來了馬蹄聲。他忙從府中出來,但奈何走的慢,不等他到門外,就看見了已經進來的夫人。 夫人身邊只有一個丫鬟和一個侍衛,那個侍衛還扛著一麻袋什么,他老了,不太看得清。 見到愈來愈近,老管家忙上前行禮:“夫人,今日雨這般大,怎么還是來了?!?/br> 姜婳忙將人扶起來,眼眸在室內通亮的燭光上停頓一瞬,輕聲道:“夜已經深了,元叔您快去睡吧。待夫君知曉,如此晚我還來打擾您,怕是要埋怨我了?!?/br> 元叔忙搖頭:“夫人說的哪里的話,那邊,老奴也為夫人打掃好了,老奴這便帶夫人去?!?/br> 橘糖忙上前,挽住元叔的手:“如此晚了,您老就快去休息吧。那邊,我陪娘子去就好。您看,寒蟬這也在呢?!?/br> 元叔這才停下來:“夫人也早些歇息,今日是冬至,夫人和公子,有在府中吃了餃子嗎?” “吃了吃了,娘子和公子都吃了十來個?!?/br> 橘糖一邊點頭,一邊將老人送出了門。 寒蟬站在暗影處,麻袋被靜靜地放在地上。 待到橘糖回來,就看見,娘子眸中沒有什么表情地,端坐在案幾前。她上前一步:“娘子,要先去那兒嗎?” 姜婳向著側后方望了一眼,輕聲應了。 府中燈火通明,唯有一處,只在門前亮著一盞淡淡的燈籠。橘糖原想去為姜婳推開門,卻被她一把抓住了手。 “我來吧?!?/br> 橘糖沒有說話,安靜地退下。 姜婳眸中已經算很平靜,但雙手接觸到門的那一瞬,還是顫了一下。 “咯吱——” 雨早些時候,已經停了,在這寂靜的夜,開門這般微小的聲音,也變得明顯了。門開的那一瞬,側前方露出一方青白的石碑。 姜婳呼吸都輕了一瞬。 她像是兒時從學堂回來一般,對著那方墳墓輕聲道:“姨娘,小婳來了?!?/br> 說完,她眼眸彎了彎:“一月了,姨娘是不是很想我......我也很想姨娘。但是府中的事情,有些忙?!?/br> 她溫柔看著那方青白的石碑,輕聲說著這些日來的所有。 好的壞的,她都說了。 說到姜玉瑩的事情時,她頓了頓:“小婳不太想說這個人的事情,如果姨娘想聽,就來小婳的夢里面好不好。書上不都是說,一道黃泉相隔的人,能通夢境。姨娘怎么可以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小婳?!?/br> “姨娘好狠的心?!彼坪踉诒г?,又似乎在撒嬌。 她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青白的石碑,眼眸紅了一瞬,隨后又很快垂下眸。她不太知道,為什么來了這么多次,每一次,還是想哭。 平日她夜間來,便會輕聲呢喃這些日發生的瑣事,待到說完了,就安靜伴青白石碑一夜。青山的府邸,是特意為姨娘建的。 里面,埋著的,是姨娘的墳。 元叔,原本是謝府的管家,隨著謝家一同流放,后來年老了,就來了這府邸之中,平日替她守著姨娘。 可今日,她應當不能伴姨娘一夜了。 她有些......必須要做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