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文明的誕生，從來就不是什么奇跡。

    而是為了生存，不得已而為之的無奈之舉。

    孟超猜測，正因為這些缺陷的存在，地球上擁有“哈卡”的尼安德特人，才在生存競賽中慢慢敗下陣來，最終，將萬物之靈的寶座，讓給了沒有“哈卡”，貌似更加弱小和愚笨，卻不得不更加團結，瘋狂繁殖后代和擴大族群的現代智人。

    但圖蘭母星的環境，和地球并不相同。

    因為三顆衛星不斷撕扯的緣故，圖蘭母星上的潮汐力，應該比地球上更加強大和多變。

    圖蘭母星的地質變化和極端氣候，諸如地震、火山爆發、連綿數千年的大暴雨和大洪水，應該也比地球更加激烈和頻發。

    如此嚴酷的環境，令沒有“哈卡”的現代智人根本無法生存。

    就算勉強凝聚起了規模比尼安德特人更大的族群，建立起了原始部落甚至原始國家。

    這樣的部落和國家，也很容易在一場火山爆發、洪水泛濫或者持續不斷的地震中分崩離析，灰飛煙滅。

    所以，在圖蘭母星上，不適應當地環境的現代智人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

    類似地球上尼安德特人的古代圖蘭人，成為了呼風喚雨的霸主，成為了萬物之靈。

    當然，隨著文明不斷發展，古代圖蘭人的腳步漸漸遍及了整顆星球，征服了當地的一切生靈，乃至無數次抬起頭來，仰望星空，思考著天穹之上，仿佛無窮高處，熠熠生輝的星辰大海的意義。

    這時候，他們也理解了團結、合作、擴大族群規模、構造復雜社會體系的概念。

    由此創造出了燦爛輝煌的圖蘭文明。

    但在圖蘭文明加速發展，直至沖出母星，第一次將“人類”的腳步，烙印到他們的衛星之上時。

    “哈卡”仍舊是圖蘭文明得以存在和延續的重要支柱之一。

    因為地球人——現代智人，沒有類似的概念。

    孟超用了很久，才能消化吸收對方傳遞過來的信息。

    明白了蘊藏在人面蜘蛛的腦域深處，浩瀚星空中的金屬板里面，嗡嗡作響的千百道聲音。

    就是千百道古代圖蘭人的知識，智慧，技能，記憶。

    就是古代圖蘭人的靈魂碎片，類似龍城的英靈。

    就是圖蘭文明的圖書館和博物館。

    就是……圖蘭文明的圖騰。

    “真是不可思議?！?/br>
    孟超喃喃道，“我還以為，所謂‘圖騰’，就是高等獸人紋在身上的刺青，或者鐫刻在武器和鎧甲表面的圖案——那些五顏六色，花團錦簇，玄奧繁復，能夠吞吐靈能，激活各種超凡力量的東西?！?/br>
    “那并不是真正的圖騰，更準確說，不是圖騰的全部?！?/br>
    一個聲音，有些惆悵地說，“真正的圖騰，存儲著圖蘭文明的全部歷史、智慧、技術和秘密，絕不是只能用來凝聚火球、冰霜、閃電和毒液，能讓物質變得更加堅固和鋒利的把戲。

    “很可惜，現在那些退化成為‘高等獸人’還沾沾自喜的圖蘭人，早已失落了99％的圖騰，只能將一些支離破碎、斑斑駁駁的碎片，紋在身上——殊不知，如此原始和拙劣的方式，只能觸及到圖騰的皮毛而已?！?/br>
    “真奇怪，你竟然不知道‘哈卡’?！?/br>
    又有一個聲音道，“你的文明，竟然沒有‘哈卡’的概念，這不可能，難道你們是‘哈什拉’？”

    對方又拋出了一個孟超很難理解的音節。

    但仔細想想，根據圖蘭語的構詞法，“哈什拉”是一個合成詞，前面的“哈”就是“哈卡”，也就是圖騰的意思。

    后面的“什拉”是“空白，沒有”的意思，但帶有貶義。

    在圖蘭俚語中，是指缺乏勇氣和武力，出去狩獵和戰斗，卻一無所獲的家伙。

    組合起來，大概是“沒有圖騰的弱者”之類的意思。

    孟超猜測，在圖蘭母星上，最初也存在著“尼安德特人”和“現代智人”兩種人類。

    而在尼安德特人贏得了生存競賽之后，就將“圖騰”當成了自己成為萬物之靈的原因，以及區別“人”和“非人”的關鍵。

    于是，在圖蘭母星上早早滅絕的現代智人，就變成了“哈什拉”，也就是“因為沒有圖騰而滅絕的弱者”。

    孟超能感覺到，因為自己這個“哈什拉”的存在，令對方產生了三觀動搖的震撼。

    將心比心，如果是孟超發現，一群猩猩竟然也能創造出自己的文明，他也一定會大受震撼的。

    金屬板里的聲音，再次“悉悉索索”響起來。

    一個聲音說：“難以置信，‘沒有圖騰的人’也能創造自己的文明！”

    又有一個聲音不解：“沒有圖騰之力，你們的文明剛剛誕生時，怎么可能抵御各種天災和猛獸的侵襲？”

    還有一個聲音感嘆：“你們選擇了一條最為艱難和漫長的道路，我們應該向你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沒有圖騰的人’，你們才是這條布滿了荊棘和火焰的生存之路上，最勇敢也最堅韌的旅人?！?/br>
    更有好幾個聲音，大為興奮地同時提出：“穿越到這顆星球上的諸多文明，或多或少都擁有‘哈卡’，無論矮人、精靈、亡靈、巨人還是圣光人族，甚至是食人魔和深淵魔族，都有自己的天賦技能。

    “現在，一個從未有過‘哈卡’，卻頑強生存到了今天的文明，也來到了這里。

    “或許，真如你所說，你的文明，能為我們帶來一些全新的可能性，幫助我們找到真相和出路！”

    “等等——”

    孟超越聽越不對勁，“你們也不知道‘真相和出路’，不知道這顆星球究竟是什么地方，又該怎么離開這里？”

    “如果知道的話，我們就不會被困在這里整整萬年，整個文明不斷退化，即將被侵蝕殆盡了?！?/br>
    聲音說，“既然你的文明，擁有和圖蘭文明還在母星上時相差無幾的發展水平，又知道這顆星球上存在著‘獸人，矮人，精靈，亡靈和圣光人族’等等，有著類似構造，卻又存在著微妙差異的碳基人形智慧生命。

    “你就應該猜到，我們都來自不同的星球，卻又有著相同的，最古老的基因源頭。

    “至于我們怎么會來到這里，這里又是什么地方？

    “這個問題，我們思考了整整萬年，卻依舊得不出結論，只能猜測，這顆星球，是一個古老的港口，是空間重疊的交通要道，是不同文明互相廝殺的競技場，是類似‘培養皿’和‘孵化池’的地方?！?/br>
    第1364章 磁流體

    孟超陷入深思。

    “我能理解‘競技場’的意思，的確，將數十種明明發源于不同星球，不同生態環境中的碳基人形智慧生命，聚集到同一顆星球上，除了讓我們捉對廝殺，分出高下之外，似乎也沒有第二個解釋了——那就像是圖蘭文明的角斗場，每一個穿越到這里的文明，都是為了生存，不得不自相殘殺的角斗士?！?/br>
    孟超皺眉道，“不過，‘培養皿’和‘孵化池’，又該怎么解釋呢？”

    “在你的母星上，也有洄游產卵魚類嗎？”

    聲音淡淡道，“這種魚類通常一生都在不斷遷徙，在生命的不同階段，都生活在最適合這一階段的環境里面。

    “為了繁殖更多后代，而后代又能得到充足的營養和穩定的環境，他們會長途跋涉，從江河來到湖泊，產下無數魚卵。

    “等到魚卵長成小魚，這些小魚又會從風平浪靜的湖泊，朝著洶涌澎湃的大江大河進軍，無論沿途有多少艱難險阻，要犧牲多少同伴的生命，小魚們仍舊前赴后繼，朝著滔滔江水乃至浩瀚無垠的大海沖去。

    “惟其如此，羸弱不堪，在湖泊中都掀不起半絲波瀾的小魚，才能成長為翻江倒海甚至翻天覆地的巨鯤?！?/br>
    孟超明白了聲音的意思。

    “你是說，我們各自的母星，就像風平浪靜的湖泊，而這里就是江河？”

    孟超若有所思，“不，這里應該還不是真正的江河，只是稍微大一些的湖泊之外，在這顆星球之外，應該還存在著更加廣袤無垠和風急浪高的海洋……”

    “沒錯?！?/br>
    聲音道，“這顆星球，應該不是文明的終點，而是某種孵化池和中轉站，或者說，是真正的起點?！?/br>
    “那我就愈發不明白了?！?/br>
    孟超深深皺眉，“既然你們的文明曾經擁有開發衛星和星海遨游的能力，也擁有相當先進的機械加工、金屬冶煉和基因調制技術，而且，你們也隱隱察覺到了隱藏在這顆星球背后的秘密，為什么，你們的文明會一步步退化甚至滑坡，直到今天，變成了半人半獸，快要茹毛飲血的模樣？

    “或許，今天的高等獸人，會為自己鋒利的爪牙和堅固的甲殼感到驕傲，但你們應該能看出來，這樣的人形兇獸形態，分明距離‘文明’的定義越來越遠，就算能勉強茍活下去，也將永遠喪失探索星海的能力，絕對沒有前途和未來可言的吧？

    “過去一萬年，你們的文明究竟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會一步步淪落到今天的地步呢？”

    金屬板沉默了很久。

    隨后，發出一道蘊藏著成千上萬道情感，錯綜復雜至極的嘆息。

    “不要著急，我的朋友，我們愿意將過去萬年間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訴你?！?/br>
    聲音幽幽道，“反正，我們的文明即將毀滅，再不告訴任何人的話，我們的秘密甚至我們曾經存在的痕跡，都將煙消云散，無影無跡。

    “希望，我們的信息能幫你更好地完成使命，至少，我們的教訓能幫你們的文明避免重蹈覆轍，能在這顆該死的星球上，像個真正的文明那樣，驕傲地生存下去?！?/br>
    伴隨著聲音的娓娓道來。

    晶瑩剔透的金屬板在高頻振蕩中，出現了縱橫交錯的蛛網裂紋。

    當裂紋生長和擴張到極限時，金屬板如同脆弱的玻璃鏡般迸裂，化作無數翩翩起舞的水晶蝴蝶。

    每一只水晶蝴蝶的翅膀扇動，都扇出了圖蘭文明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的進化史。

    無數信息流伴隨著蝴蝶掀起的漣漪，涌入孟超的腦域深處。

    令他眼前同時浮現出了成百上千、成千上萬幅熠熠生輝，身臨其境的畫面。

    其中一幅畫面中，孟超看到了數百道黑煙滾滾升起，令天空布滿了張牙舞爪的鉛云。

    大地上火山爆發，巖漿恣意流淌，地震連綿不絕。

    又有洶涌澎湃的洪水，將炙熱的巖漿不斷凝固成奇形怪狀的雕像。

    上古圖蘭母星的環境，果然比上古地球要惡劣地多。

    然而，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如同尼安德特人般的古代圖蘭人，仍舊在流星火雨和地火縱橫之間靈巧跳躍，騰轉挪移，如履平地。

    他們身上披掛著古老耐火生物的皮毛和甲殼，像是披掛著消防員穿的防火服，腳下踩著高蹺般的大型猛獸骨骼，深入即將噴發的火山口，去采集那里的喜熱真菌凝聚而成的菌毯作為食物。

    第二幅畫面中，幾名茹毛飲血的古代圖蘭人，看著一尊尊凝固的巖漿，化作的雕像，特別是雕像那尖銳和鋒利的邊緣，陷入了深思，仿佛領悟到了煉制金屬和制造工具的奧妙。

    第三幅畫面中，古代圖蘭人在地上挖出溝渠，主動將恣意縱橫的巖漿，引導到了溝渠中，又引來大水加以冷卻，制造出了圖蘭母星上的第一批工具。

    在古代圖蘭人的手舞足蹈中，孟超仿佛聽到了一個新生的文明，吹響了嘹亮的，高亢的，響徹云霄的號角。

    他瞬間明白了一切。

    雖然同樣是各自恒星系的第三行星，距離各自的恒星不遠不近，能夠汲取充足的太陽能，也擁有穩定的運行軌道、大氣層和液態水。

    但圖蘭母星擁有三顆衛星。

    三顆衛星的總質量，比月球要大得多。

    三顆衛星之間的互相作用，以及他們和圖蘭母星之間的拉扯、牽引、撕裂，甚至他們匯聚起來的“潮汐共振”，都比地球和月球之間的潮汐力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