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一旁柯瑞妮卻是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宋德陽立刻警覺了起來，握住了掛在腰間的冰鎬，“怎么了？”

    “沒什么，我好像看到了一家咖啡店?！笨氯鹉菖d奮道，她蹲下身子，用手套將身下的積雪努力掃開，露出了下面的冰面。

    透過冰面，她看到了一塊兒鹿角招牌，還有下面lukin coffee的英文。

    宋德陽松了口氣，又松開了握著冰鎬的手，見她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忍不住道，“不過就是家咖啡店而已嘛?！?/br>
    “什么叫就是家咖啡店而已，你喝過現磨咖啡嗎？”

    “沒有?！?/br>
    “我也沒有，但是我爸說他年輕的時候每天都會喝，而且不止一杯，一天不喝就感覺渾身不得勁兒?！?/br>
    “你爸肯定是在騙你，事實證明人類沒有咖啡也能活的好好的，不然定居點不會一直到現在都沒種過咖啡?！?/br>
    “那是因為我們的糧食一直很緊張，沒有多余的溫室種植那些能改善生活的經濟作物?！?/br>
    “哼?！?/br>
    “又來了，我大概能猜出來你為什么要當調查員了?！?/br>
    “為什么？”

    “因為你根本不會和同類交流，在定居點工作一定會被同事排擠?！?/br>
    柯瑞妮做了個鬼臉，但是她的臉龐被厚厚的圍脖裹得嚴嚴實實，宋德陽也看不太清她的表情。

    “我只是不理解你為什么總懷念過去?！彼蔚玛柕?，“我不覺得現在有什么不好的?！?/br>
    “哦，你說的是我們頂著嚴寒，冒著失去溫度和缺少食物的風險徒步行走八百多公里來到上海，然后和咖啡店相距只有不到三十米，卻沒法進去的現在嗎？”

    “咖啡，和奔馳一樣只是非必需品，過去的社會用它們來區分階級?！?/br>
    “哦，所以你現在是打算給我上政治課了嗎？”

    “不，我只是實事求是?！彼蔚玛柕?，“先知規定定居點的最高收入和最低收入之間的差距是六倍，而且所有交易都使用電子貨幣結算，可以被追溯，大大降低行政機構貪腐的概率。

    “你知道你所向往的那個世界，最富有的人和最貧窮的人的收入可以相差多少倍嗎？”

    “我不知道，十倍，二十倍？總不可能上百倍吧?！?/br>
    “上千億倍，這是我的母親告訴我的，她就是一名工人?！?/br>
    柯瑞妮張大了嘴巴，“上千億倍，這怎么可能？我的意思是說，我接受人和人天生在智力，情商，包括出身方面有差距，所從事的工作重要程度也有不同。

    “但是他們的勞動所創造出的價值……也沒有相差上千億倍那么夸張吧?！?/br>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彼蔚玛柕?，“而且那些最底層的勞動者們連一周雙休的權利都剝奪走了，我不覺得那樣的世界有什么好向往的。

    “即便他們創造出了數不清的像咖啡，豪車，游艇這樣的好東西?？伞?/br>
    “可工人生產的財富越多，他的產品的力量和數量越大，他就越貧窮。工人創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變成廉價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br>
    柯瑞妮接話道，“這是卡爾·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原話，我告訴過你的，我也很喜歡讀書。

    “但你必須得承認，僅就物質文明而言，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很幸福?！?/br>
    宋德陽皺了皺眉頭。

    “ok，又是那個表情，你想說什么就說吧?！笨氯鹉轃o奈道。

    “沒有任何科學研究能證明，物質文明越發達人類就越幸福，生活在唐朝的人未必就比生活在21世紀的人不快樂，同理，我也不覺得我們現在的生活不如過去。

    “盡管我們的文明可能停滯，甚至倒退了?！?/br>
    “好吧，你贏了，大辯論家，我只是希望中午我們還能找到點水果罐頭……”柯瑞妮舔了舔嘴唇，終結了這場簡短的辯論。

    雪地里，兩道身影繼續向著遠處的高樓緩緩而行。

    異邦人

    沒有人知道她從何而來，她的出現就像是一個謎。

    起初，人們只是稱呼她為異邦人，這是布拉提斯大陸上的原住民對于那些陌生面孔的統一稱呼。

    但是很快，一些人發現了她的與眾不同。

    她聲稱她信仰著一個名為瓦爾利亞的神明，她是瓦爾利亞的祭司。

    事情到這里為止還沒有什么好稀奇的，因為來到這片大陸的異邦人大都有著稀奇古怪的信仰。

    甚至就連布拉提斯大陸上的本地神明，真要較真往上追溯的話有很多也是隨著它們的信徒從別的地方遷徙來的。

    能夠存續至今的教派都已經站穩了腳跟，有固定數量的信眾，他們基本上已經將這片大陸上的人口給瓜分完畢了。

    因此后來者們也就很難再喝到湯了。

    在女祭司來到布拉提斯前，實際上已經有不少人都打過類似的主意，然而無一例外，他們都失敗了。

    一些人淪為當地人茶余飯后的笑談，還有一些壓根兒沒人聽說過他們的名字。

    所以當女祭司宣稱她打算將生命女神的神恩播撒在這片土地上時，大部分人都做好了看笑話的準備。

    然而很快，她的身邊就有了第一位追隨者。

    那是一個名叫灰的少年，只有十四歲，身材瘦弱，卻有著狼一樣的眼神。

    據說他是奴隸商人從深山里抓回來的，商人發現他的時候，他就在狼窩里，和一群小狼崽睡在一起。

    一開始的時候商人還以為撿到好貨了，因為眼前的少年雖然瘦弱，但是身手敏捷，而且身上有著半獸人的血統，卻又不屬于任何一個家族。

    但是很快他就后悔了，因為他發現少年連大陸通用語都不會說，而且對人類有著莫名的敵意，哪怕被毒打的遍體鱗傷，依舊學不會服從。

    這樣的奴隸可沒人會要。商人最后只能把他關在鐵籠里，扔到了一邊去。

    一些原本對他感興趣的顧客，在聽說了他的情況后也都紛紛打消了購買念頭，哪怕商人的要價只有三枚銀幣，還不及一名普通女奴的一半。

    直到女祭司從少年的面前路過，她忽然停下了腳步，隨后不顧商人的勸阻將自己的一只手伸進了鐵籠中。

    少年的眼中充滿了警覺，從喉嚨里發出低聲的嗚咽，就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一樣。

    女祭司的聲音卻無比的輕柔，“沒關系，放輕松，我不是你的敵人?！?/br>
    少年聽不懂她的話，然而野獸的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人類和他之前遇到的其他人不同。

    她是溫暖的，可以親近的，就像母狼柔軟的腹部一樣。

    于是少年沒有反抗，任由她將手搭在臉頰上。

    “讓我來看看，你都遭遇了什么?！迸浪镜?，接著她又取出一個隨身攜帶的香囊，在少年的鼻子下晃了晃。

    片刻后，女祭司收回手中，目光中充滿了同情。

    “可憐的孩子?！彼D身對商人道，“把籠子打開吧，這個奴隸我買下了?！?/br>
    有傻子愿意接盤奴隸商人還是挺高興的，但是他一直在這附近做生意，也要顧及自己的名聲，于是出言提醒道，“這家伙兇得很，我把籠子打開，當心他沖出來襲擊人?！?/br>
    女祭司道，“不要緊，他是我在這片土地上的第一個信徒，我可以保證他不會襲擊任何人?！?/br>
    一邊說著女祭司還摸出了三枚銀幣，交給了商人。

    商人發現那并不是布拉提斯大陸上的通用貨幣，不過在螃蟹角，他對這樣的事情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掂量了一下，發現分量還挺足的，就讓人打開了鐵籠。

    而鐵籠才打開了一道小縫，少年就立刻從里面一躍而出，接著對奴隸商人呲起牙齒，作勢欲撲。

    “你好像還沒有名字，”女祭司道，“我以后就叫你灰吧，因為你有對灰色的耳朵，不要傷害其他人灰，不然城里的衛兵會把你抓起來的?！?/br>
    下一刻神奇的事情再度出現了，少年就好像聽懂了她的話一樣，收起了自己的牙齒和兇惡的眼神，乖乖跟在女祭司的身后。

    周圍的人見到這一幕都不由嘖嘖稱奇。

    不過女祭司那鼓囊囊的錢袋也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一個異邦人，身懷財富，又是女人，總是會格外的扎眼。

    那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尾隨著她，希望等到人少的地方動手。

    但是女祭司卻一路走到了一間酒館前。

    就在那些藏在陰影中的小尾巴們猜測她是不是要去里面雇傭兵保證她的安全時，女祭司卻轉過了身來，朝身后微笑道。

    “你們也進來吧，這一頓我來請?！闭f完她就推門走了進去。

    扒手小偷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人大著膽子跟了進去，而有人做表率，剩下的人也有樣學樣。

    結果等到他們再出來的時候已經都成為了瓦爾利亞的信徒。

    ——從這一天起，柯奈莉亞和她背后的生命女神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知曉。

    不過顯然并非所有人都樂于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就像之前所說，在布拉提斯每座城市其實都有主流的教派。

    于是有人通過中間人私下聯系了當時城中最惡名昭著的傭兵大地之熊，希望可以除掉這個隱患。

    大地之熊收了定金后很是利索，剛一入夜就來到了柯奈莉亞所居住的那座旅店里，但是之后他卻沒有再出來。

    直到第二天一早，人們驚奇的發現女祭司的身邊又多出了一位脾氣暴虐，但卻忠心耿耿的護衛。

    這下柯奈莉亞的大名徹底傳開了，其他教會的祭司對她又恨又怕，擔心自己的信徒被她都給搶走。

    然而沒人知道女祭司的心早就已經不在這里了，柯奈莉亞將目光投向西面，獅心堡的方向，她知道那里是帝國的政治和權力中心。

    只要拿下了那里，很快這片大陸上的人們就都會信仰生命女神了。

    這才是她來到這片土地上真正的目的。

    而柯奈莉亞幾乎就要實現它了，如果之后那些翼族人沒有入侵布拉提斯的話。

    隨著愛德華二世被毒死，女祭司在王都辛苦的經營也落空了一大半，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繼續輔佐艾利斯特。

    然而這一次她的對手變成了雙休教和那個和她一樣是異邦人的梅林先知。

    柯奈莉亞自以為對李俞已經足夠重視了，可是當柯奈莉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輕松擊敗黑手，收復金谷地，女祭司才發現自己對于這個對手原來一點都不了解。

    而且形勢可能比她預料的中還要糟糕。

    柯奈莉亞還在思索該如何擊敗強敵，沒想到灰卻帶回來了一個新的消息——先知梅林想和她談判。

    柯奈莉亞雖然不清楚李俞究竟想和她談什么，但是對面既然將灰放了回來，那她自然也要釋放一些善意。

    于是女祭司就聽到了一個她這輩子聽過最荒唐也最驚悚的故事。

    然而直覺偏偏又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對面那人并沒有撒謊。

    最關鍵的是她也找不到那人撒謊的理由。

    在數夜的思想斗爭后柯奈莉亞最終還是決定去見那人一面，如果梅林愿意對她敞開心扉，那女祭司就能確定對方所說究竟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