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蕾婭并沒有上前打擾，直到奧娜收回目光她才開口道，“魯斯他以前也很喜歡這么做?！?/br>
    “什么？”

    “我的父親，您的孫子，他也喜歡站在這里，眺望他的領地?！?/br>
    “是啊，他這是跟他的父親學的，而他的父親又是跟他父親的父親學的?！崩先说?，“阿里亞斯家族的男人們啊，他們有時候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br>
    先前因為懷疑城堡里有人和自己的繼母瓦內莎勾結，伊蕾婭一度不再信任自己身邊的這些血親。但是后來聽從李俞的建議，少女主動又向自己的這些親人們釋放了一些善意。

    而奧娜在那之后也一直很堅定的支持自己這位曾孫女，有她表態，阿里亞斯家族內的人很快也接納了伊蕾婭這位新家主。

    雙方各退一步，算是把之前那些不愉快都給揭了過去。

    可要說內心沒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一想到有人曾試圖cao縱選舉，推舉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上位，伊蕾婭就很難在像之前一樣信任自己的這些親人們。

    包括曾照顧過她很長時間的曾祖母在內，少女一直有意無意的在和他們保持著距離，雙方很少再有今晚這樣私下的交談。

    離得近了伊蕾婭才發現奧娜比她印象里又蒼老了許多，不但所有頭發都白了，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瞳孔也變得渾濁起來。

    再聯系先前衛兵所說，自從魯斯死后她開始睡不安穩，時不時會登上城墻。

    伊蕾婭不由有為之前的有意疏遠感到一絲內疚，于是她又開口道，“您說的對，關于是否應該留下那些蜥蜴人，我記得您曾說過風暴就要來臨，非常時刻就必須要行非常之舉，當時包括我在內，大部分人都不認同您的想法。

    “但最終的事實證明您才是對的那個人，考慮到那片沼澤中所隱藏的恐怖怪物，我們的確需要那些蜥蜴人的力量?！?/br>
    頓了頓少女繼續道，“這件事情也給我提了個醒，除了福斯托外我身邊的人普遍都比較年輕，雖然不想承認……但在有些時候我們可能沒有那么有，呃……遠見，所以我在想，也許今后我也該多聽聽像您這樣擁有豐富閱歷的人的建議?！?/br>
    然而出乎她的預料奧娜卻搖了搖頭，“我太老了，已經沒法再像為你的父親，你的爺爺，還有你的曾祖父那樣為你出謀劃策了，而且我之前說的風暴，也不是指那頭龍?！?/br>
    第十三章 魯斯之死

    “您不是再說那頭龍？”伊蕾婭聞言愕然，“可是還有什么東西能比那頭龍更可怕嗎？”

    老人并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又道，“你知道為什么我更青睞布蘭科，而不是你成為阿里亞斯家族的家主嗎？”

    “您在說什么，您不是把您的那一票投給我了嗎？”少女皺眉道。

    “但是我讓托雷斯把他的那一票改投給了布蘭科?！眾W娜道，“還有你的叔父安東尼奧，也是我讓他投給你弟弟的。怎么樣，你現在還想讓我給你出謀劃策嗎？”

    “所以這一切都是您一手安排的？”伊蕾婭震驚道，“那我繼母后來派出刺客來追殺我，您同樣也知道嗎？”

    老人先是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你的繼母并沒有想取你的性命，在選舉結束后她就來找我，商量后續要怎么補救，她打算讓那些傭兵劫持你一段時間。

    “等布蘭科掌握茶杯堡，成為綠野的新主人后再把你放出來，逼你‘主動’宣布放棄阿里亞斯家族家主的位置?！?/br>
    “而您同意了她這種卑鄙的做法？”伊蕾婭難以置信，“如果我不愿意屈服呢，到時候你們就會殺了我吧？”

    “不會，你是我的曾孫女，我的底線是阿里亞斯家族沒有人員傷亡，我們會找人偷偷送你離開布拉提斯大陸?！眾W娜道。

    “那還真是仁慈！”少女冷笑道。

    “這就是為什么我那時不愿意選擇你的原因?！眾W娜嘆了口氣道。

    “因為我不想成為你的傀儡？”

    “因為你太過善良和正直，如果輸了選舉的人是你，你就算再怎么難過，也不會對你的弟弟還有繼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br>
    “哦……所以我不能成為阿里亞斯家族新家主的原因是我太善良和正直？而你不想把家族交到一個善良正直的人的手上？”

    少女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她不得不閉上眼睛，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讓心跳又稍稍放緩了一些，隨后又睜眼道，“真諷刺！從什么時候起，善良和正直成為了一個貶義詞？”

    “對普通人來說，善良和正直當然是美好的品質，然而對領主來說可就未必了?！眾W娜道。

    “是嗎，可我的父親魯斯，他就是一個善良正直的領主，他的臣子和領民都愛戴他，庫倫侯爵對他也贊賞有佳?！?/br>
    “然后他死了?！?/br>
    “死于一場意外，這不能證明善良和正直有害?！?/br>
    “你怎么知道那是一場意外？”老人反問道。

    “眾所周知卡羅曼爵士是我父親的好友，那天他們兩人都喝多了，是我的父親提出的想要和卡羅曼爵士切磋一下，卡羅曼爵士同意了，然后他們就來到了城堡外面的空地上。

    “擺好了架勢，然而維爾家族的侍從錯將一把開了刃的手半劍當做練習劍遞給了卡羅曼爵士，最終導致了那場不幸的意外。

    “當時除了我父親和卡羅曼爵士外，還有大概十幾名賓客在場，他們目睹了整件事情的全程，除非他們一起說謊，否則這就是事情的真相了，一場魯莽的比試，一個粗心大意的侍從，一起釀成這樁本應該可以避免的悲劇?！?/br>
    “如果你能活到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即便是你親眼所見，也不一定就是事情的真相?！眾W娜道。

    “那什么才是事情的真相？”

    “我不知道?！崩先说?，“但是我的確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比方說你父親在死前數日曾和庫倫侯爵的次子赫爾斯有過一次非常私人的會面，他們聊了很長時間。

    “期間還曾爆發過一場很激烈的爭吵，你父親在最后可以說是憤然離席?！?/br>
    “您是在暗示侯爵府上的人和我父親的死有關？”

    “卡羅曼爵士除了是你父親的好友外，也是赫爾斯的密友，實際上他們兩人混在一起的時間可是要比卡羅曼爵士跟你父親在一起的時間長的多，魯斯剛和赫爾斯發生過沖突，轉頭就被卡羅曼誤殺，你真的覺得這只是巧合嗎？”

    少女驚呆了，過了片刻才激動道，“這么重要的事情，為什么您一早沒有說出來？！”

    “因為這背后牽扯到的事情太危險了?！?/br>
    “危險？能有多危險?！?/br>
    “庫倫侯爵的長子戴維一直被外界視作菲格羅拉家族的下一任接班人，然而侯爵的次子赫爾斯顯然也不是個甘心寂寞的人，他找到你父親，很可能就是在密謀成為新的西境之主的事情。

    “而赫爾斯也不只代表他自己，他應該也知道自己各方面都比不上他的哥哥，雙方公平競爭的話他的勝算不大，因此他便求助于第三方勢力?！?/br>
    “第三方勢力？在西境還有敢插手菲格羅拉家族內部事務的勢力嗎，難不成是伊曼紐爾家族那些家伙？”少女疑惑道。

    “不，是來自王都的人?！?/br>
    “來自王都的人，等等……您說的難道是蒂莫西親王的第三子里奧爵士？最近王都的大人物，只有他來過西境?！币晾賸I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赫爾斯背后的靠山竟然是王室？

    “可是，可是里奧明明和戴維的關系更好啊，他倆之前還一起來綠野參加了我的晚宴，在席間有說有笑?！?/br>
    “我說過的，即便是你親眼所見，也不一定就是事情的真相?！眾W娜道，“尤其是那些來自王都的貴族，他們都很擅長偽裝?！?/br>
    “虧我之前還覺得里奧爵士他人不錯，在侯爵府上為我仗義執言，結果他竟然和我父親的死也有關系！”

    伊蕾婭越想越氣憤，“不行，我要找卡羅曼爵士問個清楚！”

    “他是不會把真相告訴你的?！?/br>
    “那我就帶兵把他的橡子堡給包圍起來，逼他把真相說出來?！?/br>
    “這就是我先前為什么一直不愿意把這些事情告訴你的原因，我們的軍隊并不比維爾家族的軍隊強多少，你拿不下橡子堡的，退一步講，就算你能拿下，你覺得赫爾斯會坐視這種事情發生嗎？

    “更不要說現在我們還有求于菲格羅拉家族，我們需要他們派出人手幫我們對付沼澤里那頭龍?！崩先颂嵝训?。

    第十四章 證明自己

    “所以我父親的事情就這么算了嗎？”兔子小姐紅著眼睛道。

    “對魯斯這可能有些不公平，但是對阿里亞斯家族來說什么都不做或許才是更好的選擇?！眾W娜道。

    “是嗎？那你又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把這件事情告訴我？”

    “我承認我之前對你有些看走眼，或者說對你身邊的人看走了眼……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贏了，不只是贏下了選舉，而且還戰勝了你的繼母跟弟弟，成為了這片領地的主人。

    “這段時間你的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里，我想我必須收回先前對你的那些評價，雖然在一些事情上你還顯得有些稚嫩，但你已經是一個合格，不……是出色的領主了。

    “我將你父親的事情告訴你，不是為了讓你為他報仇，而是希望你能分清敵人和朋友，提高警惕，不要重蹈他的負責?！崩先司従彽?。

    “我更愿意聽你說因為我是你的曾孫女，你很擔心我，所以才把這個秘密告訴我的，但是我猜你對你自己的這些后輩們并不在乎，我們都只是你手中的棋子而已，供你隨意擺布，達成你的目的?！鄙倥渎暤?。

    “我當然在乎你們，不然我為什么會想去控制之前那場選舉呢？反正不論是你，還是布蘭科，你們的身體里都流淌著阿里亞斯家族的血液，誰成為家主對我來說都沒有區別?！眾W娜搖頭。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你總是把家族掛在嘴邊，說什么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從頭到尾愛的都只是某種看不見也摸不著，集合在一起的宏大概念，而不是在這個集合下活生生的人?！?/br>
    “如果你能活到我這個年紀……”

    少女打斷了曾祖母的話，“我不用活到你這個年紀也始終會記得，我是我父親的女兒，您的曾孫女，如果我將來有了孩子，那我也會是他的mama，不管之后的我再擁有別的什么身份，也依舊不會忘記這一點。

    “所以我絕對不會在我的孫子被人謀殺時選擇沉默，哪怕主使者的身份再怎么驚人我都會繼續追查下去，把事情徹底給查清楚，讓真正的兇手付出應有的代價?！?/br>
    老人聞言默然，片刻后才又開口道，“你是阿里亞斯家族的現任家主，怎么處理上一任家主遺留下的事務是你的權利，我也只是從我以往的人生經驗和聽到的一些風聲得出推論，這件事情背后的危險可能會遠超我們所有人的想象。

    “阿里亞斯家族在西境或許還能算是一方勢力，然而和王都那些真正的大家族相比，我們比一窩螞蟻也強不到哪里去。

    “不只是我們，你前段時間不是還收留了一些來自東方的流民嗎，韋廷家族曾經可是帝國十二大家族之一，是布拉提斯大陸上最頂尖的貴族豪門，然而在權利的游戲中落敗后，整個家族只有不到一成的人活了下來。

    “如今這些人都被發配到西境，成為最底層的平民，只能依靠艱辛耕作來獲取食物，如果你執意要追查魯斯之死，也請務必謹慎行事，在掌握足夠的力量和證據之前，不要輕舉妄動，否則韋廷家族的今天就是阿里亞斯家族的明天?！?/br>
    奧娜頓了頓，又接著道，“不過我最擔心的還是那個名叫梅林的先知還有他的雙休教，我到現在也看不出他的意圖……”

    “梅林？梅林的意圖很簡單，他想讓整片布拉提斯大陸都信仰星期六，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币晾賸I道。

    老人聞言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唉……神權?！?/br>
    “神權有什么問題嗎？銀月教會在西境都已經存在了幾千年了，包括我們阿里亞斯家族在內這里的人們大都是他們的信徒，大家不也都習慣了嗎？”少女不以為然道。

    “雙休教和銀月教會并不是一回事兒，”老人道，“梅林若是想要延續銀月教會在西境的生存方式，那雙休教就算真的取代了銀月教會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家伙無非就是換個神明禱告罷了，可我看他并不滿足于此?！?/br>
    “您是害怕領地上雙休教的信徒多了，會影響家族的稅收嗎？這一點其實不用擔心，梅林跟我保證過來年田地里的收獲，只會比今年更多，否則不足的部分他會自己掏錢補足?！?/br>
    伊蕾婭道，“梅林說話一向算數，凡是他答應下來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br>
    奧娜又看了自己這個曾孫女一眼，那張蒼老的臉龐上也罕見的露出了一個笑容來，“那就好，實際上再過些日子我就準備搬出茶杯堡去了?！?/br>
    “搬出茶杯堡……是什么意思？”

    “就像我說的我的年紀太大了，而你現在也已經足以擔負起阿里亞斯家族的未來，不需要我再在一旁指手畫腳了。

    “我們做事的方式不同，繼續待在一起，也只會加深彼此之間的矛盾?！?/br>
    “那您也不用離開城堡啊?！?/br>
    “以我在阿里亞斯家族中的威望，只要我一天沒有離開茶杯堡，你就一天沒法真正的掌握家族的全部力量，并使得他們全都甘心為你所用?！崩先说?。

    “所以你就把這當做是我為之前cao縱選舉的事情給你的補償吧，另外你有一句話說的的確很對，我是那種永遠都會把家族的利益置于個人之上的人，這當然也包括我自己的利益?！?/br>
    “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奧娜搖頭，“我的心意已決，等到沼澤里的麻煩被解決，我就會動身前往巖雪城?！?/br>
    “巖雪城，您連綠野都不愿意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