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車不多，煙花也放過了一輪，四下終于安靜下來。

    天上飄著小雪，零零星星的雪花飄到車窗上，又被刮凈。

    “你……”陸昭出了聲。

    他略略放松脊背，靠進座椅里，問：“你怎么換了名字？”

    說著他佯做玩笑：“害我都沒認出來?！?/br>
    “嗯?！背堂釕艘宦?。

    他專心開著車，過了半晌才道：“家里的要求?！?/br>
    陸昭點了下頭，也沒再問。

    家里的要求。

    現在想來，無非就是大少爺微服私訪體驗生活。

    要是遇到正常人也就罷了。

    胡廣他們看到臉，自然會認出來。

    偏偏遇到個他這種不正常的。

    陸昭扯了下嘴角，覺得老天爺這是在戲弄他。

    車子上了高速，車里也徹底靜了下來。

    陸昭半托著腮，眼角余光瞥著一旁的車窗。

    開車的男人手很穩。

    身上的襯衫一絲不茍，氣質成熟而穩重，鋒芒內斂，和記憶里那個不太理人的少年差了太多。

    陸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和程冕相處。

    同學？

    但他們不熟，彼此也都變了太多。

    還是和從前一樣各取所需的合法伴侶？

    可是……

    他們見證過彼此稚嫩、張揚、直接的少年時光，又怎么維持現在這種赤裸裸的成年人關系？

    “雪有點大，等會換我來開吧?！标懻颜f。

    程冕側眸看過來。

    陸昭半垂著眸子，避開他的視線：“我先睡一會兒?！?/br>
    這一睡，便睡了很久。

    陸昭被手機鈴聲驚醒時，才發現程冕開了一路，車已經快下高速了。

    手機鈴聲吵得惱人。

    陸昭以為是別人發來的新年祝福，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姚力江的電話。

    他心里窩著點火，很想接通電話，不管不顧罵上一通。

    但抬眸看到駕駛座上的程冕，罵人的沖動又陡然熄了下去。

    不想……鬧得太難看。

    陸昭抬手掛斷電話，揉了揉眉心：“前面服務區換我開吧?！?/br>
    程冕也沒拒絕。

    兩人換了位置，程冕打開抽屜，摸出了個煙盒。

    “我抽一根，介意嗎？”他問。

    陸昭瞥了眼他指尖夾著的煙：“……不介意?！?/br>
    是今晚的第二根了。

    程冕的煙應該是特制的。

    煙草味很特別，并不嗆人。

    “不知道你還有抽煙的習慣?！标懻雅ψ屪约簯B度自然的閑聊。

    程冕垂眸抖了下煙灰：“有段時間抽得很兇?！?/br>
    煙燃了半根，他身上放松了點，隨意問道：“什么時候記起我的？”

    陸昭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

    他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才道：“沒多久，就……和胡廣聊了一下，才想起來你和一個同學挺像?！?/br>
    沒等程冕回復，他又笑著補充：“你名字和身份都換了，我認不出來也挺正常吧？”

    “嗯?！背堂嵛⑽⑿α诵?。

    車子在一片新年的歡慶中進了小區。

    公寓的房門打開，里一片空蕩蕩的沉靜。

    陽臺花盆里的花枝，已經陷入了半干枯的狀態，看起來撐不過這個冬天。

    這一晚上又是回家，又是認出了人，搞得陸昭有些疲憊。

    他實在繃不住了，沒多說什么，進門就躲進了浴室。

    冷水淋下來，凍得陸昭一個激靈。

    他開了熱水開關，蹲下身子，把自己抱成一團。

    在熱水中沖了一會兒，陸昭腦子里依舊一團亂麻。

    壓在下面的，是一種被看光所有狼狽，又被狠狠戲耍的憤怒。

    沖了幾分鐘，陸昭抬手關了水龍頭，隨便套了件浴袍，連頭發都沒擦，就走出了浴室。

    臥室里，程冕也已經洗去了一身煙味，坐在臥室的一邊看著手機。

    陸昭緩步走到程冕面前。

    “喂?！彼雎晢?，“我認出你很晚，但你什么時候認出我的？”

    程冕抬頭看過去。

    陸昭眼里似乎進了水，眼底刺激的一片紅。

    他笑了笑，眼角眉梢那股帶刺的乖戾又涌了上來：“不會是一開始就認出來了吧？”

    程冕皺眉看著他，沒回話。

    對上程冕的眼睛，陸昭突然有些崩潰。

    他抬手捂了下眼，笑道：“當初在公司見到我，是不是很搞笑，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是覺得挺有意思嗎？”

    看著曾經張揚、閃耀的同學，卑微地找上門來當替身。

    看著他從當年那個擁有所有愛的陸昭，變成連家都回不了的流浪狗……

    很好玩嗎？

    “程總，您還真是……”

    “沒有?！背堂岽驍嗔怂脑?。

    陸昭手還按在眼睛上。

    冷淡的、否定的話語，在空曠的臥室里回蕩，竟然有種溫柔的味道。

    陸昭硬生生把眼底那點狼狽的熱意全憋了回去，只留下那份倔強的不服輸。

    “什么？”他問。

    程冕按住額頭，手指扒梳了一下微濕的黑發。

    再抬起頭來時，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我沒認出來?！背堂嵴f。

    他的聲音緩慢而清晰：“我沒記起你?！?/br>
    陸昭微愣，放下了按在眼瞼上的手。

    屋里只開了一圈地燈。

    程冕站起身，側過眼眸，平靜地望著屋內大片大片望不到頭的黑暗。

    他平淡道：“我只在那呆了一年，印象不深。結婚后查了下你的資料，但并沒記起你，這次你說要回家，我才想起你在那個學校?！?/br>
    他說：“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沒提?！?/br>
    陸昭愣了兩秒。

    “哦……”他點了下頭。

    也是。

    對大少爺來說，小城鎮的生活應該很難熬，似乎沒什么記住的必要。

    他覺得自己落魄成這樣，當初的同學可能會嘲笑。

    但在程冕這邊……可能連嘲笑的必要也沒有。

    渾身的尖刺緩緩褪了下去。

    陸昭又覺得自己過激的反應有些羞窘。

    他抹了把臉，努力用正常的聲線說：“我……我只是問一下?！?/br>
    “嗯?！背堂峥粗?，點頭。

    “……沒別的意思，”陸昭又道。

    “我知道?！背堂狳c頭，“太晚了，睡吧?！?/br>
    陸昭依言走回床邊，乖乖掀開被子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