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106節
這份心意元蘅明白。 可是這種寧可自己受了委屈, 也不肯連累外孫女分毫的心意,對于元蘅而言格外沉重了些。這種滋味并不好受。 她垂下眼簾, 回握住安遠侯的手,道:“外祖, 從我回來, 你沒問過我為何要回啟都?!?/br> 安遠侯笑著撫過她鬢角的發絲:“你的思量,外祖向來都是信得過的。無需多問??山K究還是心疼你, 畢竟衍州才是遠離是非之地。你好不容易在衍州站穩了腳跟,贏得了人心,卻放棄一切回到這里來,外祖心里過意不去,總覺得是拖累你了?!?/br> “非也?!?/br> 元蘅道,“或許從一開始,先帝就是要我回來的?!?/br> 她今日穿著的是進宮覲見皇帝的官袍,她已經極少穿這一襲衣裳了。她毫不猶豫地翻過了袖角,給他看著里面的內襯,上面有一塊縫死了布料。 待安遠侯看清楚那是什么,忽地開始劇烈地咳嗽。 元蘅將衣袖拂了回來,正色道:“外祖,若我想要在這亂世里偷生,那太容易了。燕云山連著保原山,將衍州圍得足夠安全??墒茄苤葜饽??若我沒有親眼見過逃難的流民也就罷了,可是見過了,就再難以袖手旁觀了?!?/br> 庭院里的哀嚎聲沒有止息。 但不夠。 只是讓一個陸家紈绔付出代價遠遠不夠。 安遠侯還是不放心:“但總要周全自己不是?如此這般,不是將陸從淵得罪了個徹底?” 元蘅道:“這臉皮早幾百年就撕破完了,他若是真有能耐,也不會任由我活到今日了。陸從淵心懷不軌,聞臨不是明君。北成……不能交給他們?!?/br> 還沒等到安遠侯的答話,游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漱玉著急忙慌地跑了過來,連呼吸都喘不勻,急切道:“醒了,他醒了……” 這陸鈞安果然是有解藥的。才服下沒多久,宋景就有好轉,只是身子依舊虛弱。 大夫診脈過后找準xue位施針,宋景卻輕微地蹙眉,微側腦袋看過來,在簾后看到了元蘅的身影。 許久,他什么話都沒說,閉目長長地嘆了一聲。 元蘅走近去,看著宋景蒼白的面色:“第一回聽表哥嘆氣?!?/br> 宋景無力一笑:“我也原以為,我這輩子沒什么機會嘆氣?!?/br> 出身好家世好,被所有人寵著縱著,多少人求之不得,哪里會有煩擾呢。 費力起身,卻因四肢酸軟,他只得又仰躺回去,看著帳頂,喃喃道:“我又拖累你了是不是?” 正此時,侍女將才煎好的藥端了過來。元蘅接過藥,在他的身旁坐下,攪著湯碗散熱?!皼]有。我都聽說了,表哥很出人意料。侯府若不是你撐著,只怕早被人吞了,也沒今日了?!?/br> 喂給他一勺藥,她繼續道:“燕寧府的崔志也跟我來信說過,你認出了燕云軍,提前就與他打過招呼了。很好,我當初無法與你互通書信,還怕你不知此事呢。已經做得這般好了,怎么能叫拖累?” 咽下藥,宋景的眼角似有淚痕:“可是十二衛沒了。爺爺半輩子的心血,丟在我手里了?!?/br> 元蘅道:“但你娘親回來了。一家人能團聚,就是世間頂頂走運之事?!?/br> 放下藥碗,元蘅道:“我讓漱玉來陪你說話?!?/br> “別!” 元蘅的步子遲疑了:“為何?!?/br> 太狼狽了。 曾經風光之時尚有資格說一句仰慕心悅,可是真的落魄了,他連句喜歡都說不出口。 他抹去淚痕,轉而問道:“外面誰在哭喊?” 元蘅道:“陸鈞安。我請了杖刑,讓他償債?!?/br> 在這一瞬,宋景明白了元蘅執意在勸知堂外處置陸鈞安的用意。為他出氣只是其一,而讓宋景明白,無論何人都不能隨意欺辱侯府,讓他振作起來才是最重要的目的。 乍然想通,宋景的心境與方才的郁郁截然不同。 使盡渾身力氣也要爬起來,他支撐著自己的身子坐正:“我想見漱玉?!?/br> 漱玉一直都在屏風的后面,連他那句“別”都聽清楚了。她心里悶著一口氣,接過了元蘅遞過來的藥碗,坐在了他的跟前。 可她不想質問。 宋景已經盡了自己全部之力了,他試著在做一個夠格的侯府世子,試著保下這個家業和所有人的性命。 他什么都沒做錯。 元蘅出去了,房中只剩了他們二人。 宋景小心翼翼地問:“你生氣了?” 漱玉沒答他的話,只喂藥。 見宋景不肯喝,她才終于狠聲道:“你喝不喝!” “喝……” 宋景俯身去就湯匙,咽下這一口湯藥,蹙眉也要強笑,“我喝,你別生氣了?!?/br> 怎么能不生氣…… 他半點都不愛惜自己。若是那酒是致命的,此刻他豈不是已經死了? 眼淚滴進藥中,漱玉才反應過來,忙起身準備出去重新換一碗??伤尉皡s接過了這藥,端起一飲而盡。 “掉進去了?!?/br> 她是說眼淚。 宋景嘿嘿笑著:“無妨?!?/br> 他試探著觸碰了漱玉的指尖,見她沒有抗拒,才得寸進尺地握住了她的手。指縫相扣的溫熱一直熨燙進心底。握著她手的感覺很踏實,好似那場不知盡頭的分別,以及他飲下毒酒的遭遇,都只是他做了一場夢。 “我可以抱你么?” 飲下那盞酒,他就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還能再見著她。 漱玉搖了頭:“除非你想扎死我?!?/br> 低頭看了身上還未拔去的銀針。 宋景終于毫無顧忌地笑出了聲,撓了撓頭:“我忘了?!?/br> “漱玉?!?/br> “嗯?” 宋景低下頭:“雖然我現今什么都沒做成,還將侯府變成了這副樣子??晌也皇且郧盎斐缘人蓝夫序卸壶B的宋景了,我有在試著改變了,你可以相信我的話了么?我……我對你說過的話都是真心的?!?/br> “我知道?!?/br> 漱玉寧愿他永遠是曾經的模樣。 縱使所有人都說他不爭氣。 漱玉的淚再度落下,滴在他的手背。她同樣低下頭去,重復了一遍:“我知道?!?/br> *** 濃云遮天蔽日。 雪原上策馬而行,馬蹄聲碎亂。 冷箭從斜后方射來,聞澈提劍“當”的一聲挑斷,夾緊馬腹繼續馳行。 一陣接連的馬身墜地的聲音傳來,聞澈才扯緊韁繩,停下來轉身看過去。身后的徐舒興奮地嘆了一聲:“成了!” 聞澈舔了下自己滲血的唇角,用拇指揩去血跡,之后在風雪之中帶兵折回。 赤柘人還是不懂,乘勝追擊不一定能一擊斃命,殊不知過了兩地的邊界,往江朔來的每一步,都是事先做好的埋伏。 等的就是這只鷹往圈套里來。 因為雪勢過大,這場仗打得格外艱難。糧草將近斷絕,將士們的銳氣也被挫傷不少。餓著肚子打仗,誰都無法全心投入其中。 赤柘人狡猾得如同極度適應這種惡劣環境的雪狐,前段時日江朔軍連吃幾場敗仗,更是讓赤柘人輕看了。 正是被輕看了,今時才能一舉拿下。 引著赤柘人的騎兵在這里繞了許多圈了。再熟悉地形的狐貍也合該忘形了。引著他們往兩山夾道中來,江朔軍才過,便見埋在雪地中的麻繩被人繃直了,直直攔了馬蹄,山上的巨石也開始朝下滾落。被兩下夾擊,赤柘人無論如何是逃不掉的。 回了帥帳,徐舒還跟在聞澈的身后絮叨:“殿下怎么就能確定他們今日會跟上來?” 聞澈晃了晃自己卸下來的鋼甲,松緩著被壓痛了的手臂,道:“前幾場都吃的敗仗,赤柘人也謹慎,絕無可能追上前來。今日我特意穿了這一身鋼甲,要的就是他們認出我,從而跟上來。一舉殺了我,他們可就要得意死了?!?/br> 話剛說完,他掀開帥帳簾子看著外面承載輜重的馬車,道:“那些是什么?” “哦,今晨出發得早,忘了與您說?!毙焓嬷钢切┹w重道,“是啟都送來的糧草。說是皇帝親自下旨撥給咱們江朔軍的。我都查過了,是新鮮的米糧,沒有壞的。啟都那邊還傳話來,說肅州糧道之事在辦了,要咱們安心?!?/br> “哦?” 聞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側首沖徐舒笑了,“我這皇兄轉脾性了?我還以為他巴不得咱們都餓死呢?!?/br> 徐舒叉著腰:“他又不是傻子。赤柘越過江朔,他也活不了。高坐廟堂的舒服日子哪里不好?他自然不會跟咱們過不去。更何況,有元大人在,什么解決不了?” “跟元蘅有什么關系?” 聞澈將簾子放了下來,看向徐舒。 完了,說漏嘴了。 徐舒尷尬地沉默著。 直到聞澈看出異樣,再度質問他:“元蘅在衍州,這些事跟她有什么關系?” 瞞不過去了。 徐舒心一橫:“元大人不在衍州?!?/br> 聞澈聽不明白:“怎么可能?她不在衍州還能在何處?你把話給我說明白,你們都瞞著我什么?” 徐舒放低了聲音:“她,她回啟都了?!?/br> 第100章 遙望 擦拭著劍刃的手滯住, 他的眉皺成一團,忽然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悶痛,喉間有股腥甜之感壓不下去。 心緒不寧, 只會和著舊傷一同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