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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難撩 第84節

    才煎好的清苦藥氣在寢殿中四溢開來,她揉著脹痛的鬢角睜開眼。在朝云殿守了這般久,連她也不知道是何時辰。

    才起身出了大殿,正好遇上幾個候在殿外的內閣學士和兵部的官員。

    不用說也知曉,因這幾日皇帝重病,許多朝中瑣事都交由內閣全權處置,裴江知負擔甚重。但除此以外,仍有許多軍務是需要經過皇帝知曉,不能擅作決斷的。

    明錦躬身回禮:“幾位大人還是先回去罷,父皇還在歇息?!?/br>
    這幾個官員面面相覷一陣,似有難言之隱。

    皇帝已經昏睡多日,多位太醫用藥也沒見起效。與此同時,皇帝并未交待何人監國,導致如今連個能做主的人都沒有。

    隱隱聽到了“越王”的名號,明錦便清楚,他們其中的人還想像幾年前那般,一切去找聞臨做決定。

    明錦輕咳了一聲,面不改色地告誡:“陛下似乎提過,朝中諸事皆由內閣議過之后再施行。難斷之事自有首輔大人。軍務之事難決……是怎么個難決法?本宮從未聽過這種荒唐之言,未得陛下旨意的王爺,如何能裁決軍務?兵部如果連這點事都做不好,那本宮看著也合該到了換任之時了?!?/br>
    為首之人忙拱手稱罪。

    明錦眉梢上挑,走近一些,道:“陛下病了,安遠侯也被人刺殺尚未清醒。這種時候誰敢懷著私心行大逆不道之事……別怪本宮翻臉無情?!?/br>
    眾臣其實對明錦很不了解,對她所有的淺淡的印象都是逢年過節的宮宴上,端坐于一角不聲不響的養公主。偶爾她會帶著六殿下聞泓出門,但是也只是自顧自攪拌碗中的粥喂食,從未出過什么風頭。

    誰知現下皇帝病了,身旁照料諸事都是由她來做,甚至是做什么決定。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個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的,處理起后宮事務時竟那般果決。她沒有梁皇后那般溫厚,比蕙妃的手段更狠,有她在朝云殿中侍疾,尋常人連接近皇帝龍榻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才走,明錦緩緩地出了一口氣。

    對付后宮中的宮人奴婢沒什么難的,即便是誰心底里不滿,也不敢非議什么。但是前朝這些臣子不同,他們每個都不是好糊弄的。只怕不出幾人,皇帝昏迷不起之事就要傳出去了。

    “好巧?!?/br>
    低沉的男聲在她背后響起。

    正要離去的明錦背脊都僵住了,她盡可能克制著自己不要露出什么情緒,也沒轉身。

    反倒是陸從淵,甚是自然地朝她走了過去,與她并肩而立。他今日身著的玄色直裰看著更嚴肅,束發的玉冠還是明錦曾經親自給他挑的,倒顯得明錦的不接話顯得很無情。

    陸從淵看著她面上的冷色,覺得有趣:“怎么不理人?我們好久沒見過了,自從……春闈過后,你便一直躲著我?!?/br>
    明錦嗤笑一聲,毫不露怯地看回去,質問道:“陸大人見了本宮,連揖禮都不會了么?陸氏世家,就教養得你不知尊卑,忘了君臣么?”

    陸從淵覺得對明錦著實是需要刮目相看了,泰然自若地漾起笑意來,“揖禮?我對你揖禮,你受得起么?”

    “受得起啊。堂堂北成的公主,梁皇后身邊唯一的女兒,你行多大的禮,本宮都受得起!倒是你……”明錦將他伸過來意圖攬她肩的手臂拍開,語氣更狠絕一點,“如今皇宮是你和聞臨說了算,但只要我活著,你就不可能靠近朝云殿和慶安宮半步。陸從淵,我知道你不怕遺臭萬年,但你也得,給自己留點退路!”

    聞澈才離開啟都,明錦就感受到了不一樣的地方。整個皇城的羽林軍都歸了聞臨所掌管,連皇帝最親信的錦衣衛都不能隨意進出皇宮。羽林軍和啟都外的陸氏之兵,以圍爐之勢將啟都放在火上烤。偏就在這種時候,安遠侯遭到了刺殺。

    經過當年的叛亂,陸氏為了表忠心將部分兵權獻上。如今的陸氏已經不復當年的輝煌了。就算加上了聞臨,也只是個漂亮的花架子,掀不出什么風浪來。更遑論與江朔,與衍州,與梁晉的俞州軍對抗。

    明錦就是想不明白,分明是強弩之末的陸從淵了,為何還要做這些事,為何還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威脅我???”

    陸從淵的笑意更深了,但明錦從他的眸光中只感受到了輕蔑。好像他只是在看一只貓兒伸爪,絲毫不將她放在眼中。

    “還是關心我?”

    揣了袖子,陸從淵長嘆一聲:“明錦,我不動朝云殿不是怕你,我對你留情,你卻對我狠心。我們之間的過去,你半點都不留戀么?”

    明錦好像聽了一出笑話。

    情至濃處之時,她放低自己,即便知道陸從淵接近她是不懷好意的,她還是舍不得。最后換來的結果就是被他棄如敝履,被他厭惡說是瘋子,被他榨盡所有的價值。她在南墻上撞得頭破血流,而如今卻聽他說這么一句“留戀”。

    “難得見陸大人打感情牌。你要是不怕本宮,就不會在這里說這些話。本宮認得的陸從淵,從來不做無用之事?!?/br>
    明錦斜睨了他一眼,又看向朝云殿,道:“你是在盤算,如何在史官的筆下,堂堂正正地走進那處大殿罷?我告訴你陸從淵,只要本宮在,你就,不能!”

    “能不能,不是你說了算?!?/br>
    明錦眼尾的笑意陰惻惻的:“且看?”

    第79章 依賴

    秋色漸深, 林間山道小徑上空無一人。大雨過后的泥土松軟,布鞋的軟底踩下去,能留下淺淡的痕跡。

    墓碑之上仍寫著褚清連的名字。

    沈欽每每這個時節都會來。

    過往是他代替杜庭譽來看望, 后來便是自己愿意來的。身為寒門代表的清流之臣,褚清連和杜庭譽一生都在致力于再興科舉, 所以親手將他這樣的學子捧到如今這個位子。

    可他還是辜負了。

    他想起這里才算是他和元蘅初相逢之處。當日他太過于局促, 連話都說不利索。元蘅多瞧他一眼,他連耳根帶面頰都是紅燙的。

    那時他太過于貧寒, 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褚清連算是他的師叔, 他來拜祭還是借的同門的衣裳。因為過于單薄, 他羞于和元蘅同行。

    可是那時趕上了落雨, 元蘅卻沒嫌惡他, 而是邀他同乘馬車回去。

    時移世易, 他始終羞于面對元蘅。過去是因為不夠得體的衣裳, 后來是因為他不復當初的心。

    沈欽苦笑一聲。

    遇上了來山里砍柴的老翁,他身上的背簍將他的背都壓彎了。不知是步子太急了還是如何, 他絆到了一塊石子,踉蹌著就摔了下去。

    沈欽瞧見了, 忙起身去扶。

    “沒事罷?”

    沈欽替他拍著身上的灰土。

    老翁眼角的紋深如刀刻, 一笑便擠在一處, 質樸中又戳得人心中酸軟。他看著已至耄耋之年,卻連個幫把手的孩子都沒有, 這種時節也要往山中來。

    老翁擺了擺手,就勢坐在石上歇著。好不容易歇回了勁, 他才道:“沒事沒事, 我們粗人摔不壞。謝謝貴人!真是對不住,將貴人的衣裳弄臟了?!?/br>
    沈欽這時才看到自己的衣裳之上沾上了一片泥漬。他怔愣片刻, 答:“衣裳都是身外之物。這山道濕滑,您家是何處的,才下過雨怎么就出來?”

    見他問得真切,老翁才舒出一口氣:“兒子死了,但家中還有孫子。日子要過,這柴就得砍?!?/br>
    他的笑盡堆在干枯的皮膚褶皺里,可是又那般純粹。沈欽有些動容,將他的背簍背在肩上,攙扶起老翁:“走,我送您回去?!?/br>
    “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br>
    沈欽沖他笑了下,便背著背簍往山下去。

    老翁的家住在山腳處,破舊的村落里已經沒多少人在住了。簡陋的茅屋之中,沈欽見到了他口中談及的孫子。

    才不足周歲。

    老翁給孩子喂了水,孩子的哭聲就止了。他的手指上是砍刀留下的疤痕,磨得孩子咯咯地笑。給沈欽倒了碗水,里面漂著的幾片茶葉是他翻找了許久才找出來的。入口生澀泛苦,但沈欽知道這是他擁有的全部了。

    “孩子這么???”

    沈欽還是問了。

    老翁的身子骨雖硬朗,但畢竟年歲到了,又能伴這孩子多少年呢?

    老翁把孩子放在他自己編的竹籃里,嘆了口氣:“今年發洪水,貴人們要修校場。把我兒子征去了……”

    后來的話他沒說。

    對著缺角的碗喝干了水,他才繼續道,“兒媳婦要嫁人,留個孩子就走了。咱們咋攔,她也要活啊……”

    他說的仿佛是無關自己的事,或許家散掉的悲痛已經被他用無數個難眠之夜消解了?;盍诉@么一輩子了,他能看開的很多,或許多看看孫兒的笑臉,就又重拾起進山中砍柴的氣力了。

    而沈欽的氣力被抽空了。

    他只是靜坐在那里,就被人抽了無數個耳光。那日杜庭譽說的“民聲”,大概就是眼前的場景。杜庭譽聽了睡不著,沈欽聽了骨頭都冷掉了。

    他甚至不配坐在此處飲這碗茶。沖他咯咯笑的小孩子不認得他,也不知道他是那個害得這個家破掉了的幫兇。

    他倏然起身,顫抖著手去摸自己的錢袋。他出門沒有帶太多銀子,他只好摸向了自己束發的簪子以及玉佩。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他擺在老翁的面前。

    他淚眼模糊,他知道這些東西都不配償還??墒撬褪桥膊粍硬阶?,連話都說不清。

    直到他奪門而出,老翁也沒明白他是怎么了。

    重新回到褚清連的墓前,沈欽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再也克制不住地從指縫中漫出。因為跑得太快,他的發散了,如今垂在面前,粘在濕潤的臉上。

    酒被灑下,沈欽道:“閣老?!?/br>
    他沒叫師叔。

    “以后學生不會再來了?!?/br>
    ***

    崔志來衍州時帶的人手少,但是不免會驚動旁人。護送崔志和那一支燕云軍回燕寧之人是林籌。他快馬回來之時特意回了趟瑯州,結果便瞧見了大量的流民正從瑯州來,大量的聚集在了衍州城外。

    眼下崔志的糧食并未應時抵達,要想施粥就只能從原本倉中的存糧拿來應急。高價從肅州買來的米糧根本經不起這般折騰。

    這樁火燒眉毛之事尚未解決,便又有了新的鬧事。據說是部分流民鬧事,結果曲青竹下令驅逐,最后便生了亂子。為著平息眾怒,元蘅下令杖責了曲青竹,但是仍舊不是解決問題的法子,原本說要去瑯州之事也只能耽擱下來了。

    聞澈往庭院中去時,已經將近日暮。

    余暉灑在元蘅的肩發之上,顯得這個場景格外靜謐。大抵是困倦至極了,元蘅伏在桌案之上睡著了,長發披散在肩側。一卷書冊脫了手,掉落在了地上。

    聞澈走過去,將書冊撿起來拍落灰塵,然后貼近她輕聲道:“醒一醒,回房中睡?!?/br>
    熟睡中的元蘅大抵聽出了是聞澈,一時沒醒,而是往他手畔偎近了一些。這一貼近不打緊,聞澈碰到她的額頭,發覺她竟著了風寒,此刻正高熱著。

    將她抱了起來,她也沒睜開眼,而是低聲道:“疼?!?/br>
    聲音是與清醒時清冷截然不同的溫和柔軟。

    “燙成這樣,你不疼誰疼?”

    聞澈真是想將她的腦袋撬開,看看整日都在想什么,連自己都不顧。這種清冷的秋日,即便有日光也暖和不到哪里去了,在庭院中睡著還不多蓋一件衣裳,怎會不發燙?若不是聞澈回來得早,只怕這人真的就從小憩變成昏迷了。

    將她抱去了拔步床之上,聞澈轉身去倒了杯溫水,讓元蘅倚靠在他的懷中,小心翼翼地喂她飲下去一些,道:“前日才病過一場,你還不長記性?以后天涼了,不許在屋外久待,聽見沒?”

    前日她夜半燙了起來,將聞澈折騰得不輕,披著衣裳在小廚房中煎了一晚上的藥,待涼了才端來給她,結果這人才咽下便盡數吐了出來,導致后來的兩天都沒什么胃口,除了清淡的粥,其余什么都咽不下去。

    他知道她的身子在詔獄中落下了病,再加上這段時日衍州事情太多。她肩上的擔子過重,而那些細枝末節之事她又總喜歡自己承擔,連對聞澈也不愿說。

    元蘅敷衍著點了點頭,往他懷里依偎得更貼近了些,道:“你明日是不是要走了?”

    她總是在病中才會分外依賴聞澈。

    聞澈卷著她的發絲,道:“你說一句不想讓我走,我就多留幾日,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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