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72節
宋景冷聲呵退了身后的兩人。 那錦衣衛猶豫片刻,只好抱拳稱是,退出了牢房之外。 人才走,宋景便如同受不住一般顫了下,強撐著鎮定找到了漱玉。他簡直不敢看過去,才下了詔獄沒足兩日,漱玉渾身已經幾乎沒有完好之處,手臂間盡是血痕,頭發也是極度凌亂的。 “漱玉……” 漱玉費力地睜開眼,在看清宋景模樣的那一瞬,眼角竟是溫熱的:“景公子……” 宋景半蹲下來從縫隙中伸手進去,將漱玉的手握進了自己的掌心。僅僅是這樣相對無言的安撫,已經足讓漱玉感受到情深義重。 因手部受刑,漱玉被握住的手還使不上力,但還是在他掌心輕碰了一下,輕聲道:“你別哭啊……” 宋景卻垂眸落淚不止:“疼不疼?” 漱玉覺得心口被人劃傷了,卻抽噎著搖了搖頭:“你別哭?!?/br> 知道漱玉就是姜攬月的那一瞬,宋景說不上心里什么感受。自己一直以來的心上人,是早就與自己有過婚約的。只是世間多的是陰差陽錯,不知是緣分太深還是太淺。 或許注定要這般糾葛。 宋景道:“有我在,有侯府在,你不會有事?!?/br> 在這種境遇下的所有承諾,漱玉都承受不起,最后只是自己落了淚,淚痕與血跡融合滾落。 “姑娘還沒醒。她淋了雨,你去,看看她……” 聽此言,宋景慌忙起身沖著漱玉指向之處找到元蘅。 她來時的官袍已經沒了,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里衣,從被押送進來之后便沒有清醒。宋景試著喚了一聲“蘅meimei”,但是沒有應。 伸手碰了下額頭,那般燙。 本就有舊疾,在雨中淋了一日,如何能好? 早就猜到時這種境況,所以宋景來時特意帶了藥,但是隔著獄門,元蘅也尚未醒,根本就沒有辦法服下。 “來人!” “人呢!” 獄中空寂,宋景的聲音格外冷硬。那在外守著的緹騎忙小跑進來問有何吩咐。聽聞是要開鎖喂藥,緹騎卻尷尬地笑了一聲:“陛下口諭中可有用藥一說?我等守詔獄這么些年,只打死過人,沒治過病?!?/br> “是么?鎮撫司大獄的規矩,本世子確實不懂。但是有些規矩你得明白?!?/br> 宋景往他跟前走了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陛下既然松口讓本世子來見人,就說明從未動要殺元蘅的心思。今日你們這刑罰還沒用,人若是就這么病死了,怎么跟陛下交待?拿你的命么?” 折扇抵上緹騎的肩,輕拍了兩下,卻是警示。 思忖片刻,他還是將鑰匙奉上了。 喂溫水的時候元蘅嗆了水,連聲咳著,才終于睜開了眼,瞧清楚是宋景,她才勉強一笑:“表哥,我還以為我死了?!?/br> 宋景抹了把眼角的濕潤,道:“你死不死不知道,爺爺險些被你氣出點事來。那么大年紀了還要去朝云殿為你求情,結果連陛下的面都沒見著?!?/br> “那你怎么來的?” “假傳口諭?!?/br> 元蘅直接急促地咳了起來:“你竟……” 宋景嘆道:“不差這一樁罪了。金令是上回殿下落在勸知堂的,本想何時就還回去,這下不是派上用場了?” 聽到提起了殿下,元蘅的記憶才又逐漸清晰起來。她昏睡之前對聞澈最后的記憶還是,他在朝云殿前不管不顧地吻了她,之后便將傘留給她,自己淋雨走向了那長得幾乎看不到盡頭的長階。 巍峨皇城,漫天的雨霧。 那人的背影何等瘦削,卻偏生那般挺拔。 直到后來的很多年元蘅也沒忘記那樣的場景。 他說要為她掌燈。 那是元蘅頭一回真切地明白,她從此就算為北成而死,為衍州而死,為元氏而死,也不會成為游蕩世間的孤魂野鬼了。有人挑了燈,會千年萬年地尋她。 “他呢……” 問出口的時候,濕潤滑落面龐。 宋景輕嘆:“忤逆陛下,禁足了?!?/br> 第66章 舊畫 還好, 只是禁足。 元蘅終于不再緊繃,而是后仰著靠在斑駁的墻上,緩緩地喘了一口氣:“你回去想辦法給他遞話, 讓他別再莽撞為我做什么傻事,現在這種時候, 陛下需要的是順著他心意的人。越是跟陛下對著干, 此事越是解決不了。陛下不會殺我,也不會輕易動漱玉。關在詔獄不見得是壞事?!?/br> “為何?” 元蘅有氣無力地笑了:“如今世家望族唯一不能插手之地, 便只有鎮撫司。就算他們的手能伸到此處, 也決計不敢在此殺人。漱玉身份暴露, 無論陛下如何想, 總有當年對不住姜家的人想要滅口。只要漱玉死了, 當年的真相就會被徹底掩埋。只有留在詔獄, 漱玉才能活下來?!?/br> “竟是如此!” 宋景全然沒想到這一層。當時錦衣衛來勢洶洶, 侯府中人都驚嚇不已。畢竟詔獄慣用酷刑重典,誰進了這里面都有受不完的罪。所有人都是慌亂的, 誰也沒心思細想之間的因果。 “既是如此,那你何故要跪于雨中求情?” 漱玉的確要救, 但最好的法子卻并非公然與陸氏對抗。世家望族在啟都的牽連絕非明面上那么簡單, 稍有不慎, 被人暗害就是萬劫不復。 宋景端著碗喂她喝水,看著元蘅將藥盡數服下, 才見她開了口:“沒有比現在最適合逼迫陛下的時候了。他未必不想看陸氏倒臺,但他沒有借口。他需要我?!?/br> 甘心以身作刀。 宋景心里不好受, 這樣的代價太大了。 元蘅的確將陸氏罪狀呈上許多, 但是那些能被人輕易查出的終歸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而關于陸氏與赤柘私自勾連之事卻并沒有實據。 陸從淵最擅長巧言令色,加之查封陸府之時沒有發現端倪。于是陸氏并未受此事牽連過多。 宋景才走沒幾個時辰, 元蘅覺得自己稍稍退熱了,那種如同被火焚身的痛苦緩緩褪去,所有想不通之處都漸漸明晰起來。 昨夜有人往她身上潑冰水,她并非全然無知。如若不然只是一場夏雨,她并不會燙得神志不清。 皇帝約莫沒說什么要用刑的話。 這冰水是有人擅自潑的。 門外看守的錦衣衛連侯府都不放在眼里,對宋景也沒幾分恭敬,也大抵能猜出緣故。當初的指揮使孟聿是陸從淵的人,而錦衣衛中有多少人對元蘅懷著私憤也說不清。 “漱玉?!?/br> 她喚了一聲。 那邊的漱玉似乎還淚痕未干,聲若蚊蠅地應了一聲。 元蘅笑了:“不常見你哭?!?/br> 聽見元蘅終于有精力與她說些話逗樂,漱玉才從哭腔中分出一抹笑來,濃重的鼻音聽起來很牽強:“都怪我,要你遭這種罪?!?/br> 元蘅背靠著墻,試圖聽清隔墻的漱玉所說的每一句話,然后答:“姜攬月不能說這種喪氣話……你覺得我父親會來幫我么?” 那邊沉默了片刻,最后道:“……難?!?/br> 兩人一齊笑了。 “手能伸過來么?” 元蘅從縫隙中將自己的胳膊伸出去,試圖去夠漱玉的手。那邊傳來一陣鎖鏈碰撞的脆響,最后她觸到了一個濕潤的指尖。 她清楚那點濕潤是漱玉的血。 摩挲了一下,最后元蘅攥緊了這個指尖,嘆息:“踏實了。昨夜做夢了,冰天雪地蒼茫一片的,我看見你死了。模模糊糊醒了一回,說不清是凍醒的還是被你嚇醒的?!?/br> 那邊漱玉悶聲笑,可是輕微的起伏都會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待這陣咳平息,漱玉的聲音很?。骸半y得。我還以為你做夢只會夢見凌王殿下?!?/br> “姜攬月,沒良心啊你……”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碎響,漱玉似乎往外挪了挪身子,將手更多地伸了出來,把元蘅的手握緊了一下:“元大人怕不怕?” “現在不怕了?!?/br> 漱玉說:“我好想回家。我阿娘做的蒸糕可好吃了。我兄長有一柄特別鋒利的刀,曾在沙場上飲過赤柘部的血,我就是用它練的刀術。衍州后園那棵槐樹下我埋了壇酒,從我爹房中偷出來的,為了讓他少飲些,免得挨我阿娘的罵……” 身上的疼都減緩了。 漱玉在自己的回憶里跋涉不出。時日太久了,她常分不清那些是夢還是真的。姜家在啟都的舊宅就挨著蘇府,漱玉從那里途徑無數回,卻從未敢駐足。 美夢與眼前坎坷總是不同。 “我也會做蒸糕。再回衍州的話,那壇子酒我們可以去挖出來?!?/br> 元蘅輕聲接了一句。 漱玉吸了下鼻子,笑了:“你怎么不提刀術?” 元蘅:“……瞧不起人?我可以學?!?/br> “我教你?!?/br> “嗯,你教我?!?/br> *** 徐舒背靠著朱紅廊柱,看著如斷線玉珠一樣的雨簾,回頭往緊閉的門扉處看了一眼。 仍舊沒動靜。 整整兩日,門沒開過,送來的飯食須得原封不動地換掉。里面那位是一口都不碰,滴水都不沾。 此次的禁足與過往小懲小戒的都不同,王府之外被皇帝派了不少的羽林軍守著,就算是徐舒想要往校場去訓兵,也是得經過層層的檢查,王府的采買也分外艱難。 不難看出這回皇帝是真的動怒了。 “殿下鐵了心要陪著元大人受苦,但若是餓壞了身子,可再沒人向著她說話了。鎮撫司里都是些什么人,殿下總比屬下知道的清楚些罷?真的就不管?” 依著徐舒多年來對聞澈的了解,這種激將之話總是很管用的??山袢辗恐幸琅f寂靜。 聞澈在大殿上附元蘅之議,奏請重查舊案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當年案子本就與梁家有著或深或淺的瓜葛,如今梁家終于也算熬出頭了,在這種關頭卻要再查舊案,等于是將梁家再次推上風口浪尖,任人指摘。 可當時的聞澈卻跪拜:“梁家世代忠心,待我朝未敢有半分不軌。姨母梁蘭清為此慘死,母后身居幽宮,舅父鎮守邊境多年,著實是冤枉!” “你還敢提梁蘭清!你還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