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鶯傳 第1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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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吳庸進來,亦是目不斜視,置若罔聞。 一旁的燭臺早已燃盡。 少?主正在?抄寫經書。 竟抄了一宿。 此時,屋子里靜悄悄的,卻?無時不刻不散發著一絲冷凝之氣。 吳庸側耳聽著,院外蟬聲終于停止,不過?伐木聲卻?開始此起?彼伏,夾雜著一絲喧鬧聲響。 昨夜,少?主半夜歸來,回來后面色鐵青,神色分明不睦。 吳庸跟在?少?主身?邊伺候多年,已鮮少?從少?主臉上看到過?多少?情緒了,成年后的沈大公子沈瑯性情清冷威嚴,不喜不悲,臉上極少?顯露任何情緒,即便是高興,或者生氣,也與往日無異。 又?或者說?,成年后的沈瑯,這世上并?沒有多少?值得讓他或高興或難過?的事情,便是有細微情緒變動,通常也只有吳庸,彌生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能窺探得出。 然而昨夜少?主神態,卻?分明人盡皆知。 是rou眼可見的那種。 回來不久,嫌屋外蟬蟲吵鬧,吩咐私衛將?所有蟬蟲消滅殆盡,那個一個個身?懷絕技的死衛,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那通身?的本領竟是用來捉蟬用的。 還不如意,竟又?冷聲命人連整個樹林都一并?給伐了。 事后,竟又?抄寫經書抄了一夜,至今,臉上的郁結之氣竟都還未曾全然消散。 吳庸印象中,上一回少?主這般神色,還是幼時被元一大師領入寒山寺時,那時,少?主以為郡主和沈家不要他了,這才將?他給送走,遂將?自己關在?禪房里頭關了一整夜。 自那往后,此后十余年中,便是天塌下來,也不見少?主有片刻情緒起?伏。 昨夜此景,可謂開天辟地的頭一回。 吳庸驚詫連連的同時,只覺膽顫心驚,大氣不敢出一下。 整個玉清院更是噤若寒蟬,除了昨夜蟬聲,再?無任何活物發出過?任何聲響。 吳庸料想,怕是與北苑沁芳院那位有關。 昨日少?主吩咐他尋一琉璃瓶,晚膳后少?主便攜琉璃瓶離去,半夜方才歸來,雖昨夜少?主行徑神秘,可吳庸卻?分明敏銳的猜測到了,與沁芳院那位必定有關。 這是……吵嘴鬧嫌隙,徹底撕破臉皮了? 也是,這并?不難理解。 少?主兩個月后便要大婚了,卻?對沁芳院那位不聞不問,這便也罷了,竟還盤算著將?那位送出清遠,沁芳院那位不惱才怪? 吳庸心中腹誹吐槽著,不過?面上絲毫不敢展露分毫。 一時,恭恭敬敬的膳食擺在?八仙桌上,沖著案桌上那抹歸然不動的身?姿稟告道:“少?主,車馬已備好,是商號的一輛商用青蓬雙頭馬車,馬車外觀尋常,內飾卻?重新裝點了一番,一應內飾用的皆是西?域上貢的貢品,想來便是乘坐月余對身?子亦無任何損害?!?/br> “碼頭的船舫亦已備好,是陳記船舫的寶福號,是一艘老字號,已被屬下買下,船舫上的船員皆已更換,水路兩處均已備好,少?主您看是何時要用?” 吳庸將?昨晚忙碌一宿的成果?一一稟來。 果?然,此話一出,終見那抹身?影微微一頓,下一刻,沈瑯微微皺眉,垂目掃去,筆尖一滴濃墨滴在?了潔白的宣紙上,整張宣紙作廢。 沈瑯盯著那抹黑點,強壓了一整夜的心煩意亂竟又?再?度浮現了出來。 落筆,抽出宣紙,捏揉成團,扔向窗外。 而后,修長的手指揉向眉心處。 卻?在?觸及眉心的那一瞬間,又?驀地一下想起?昨夜那個眉心吻來。 頓時摔袖而起?,冷冷道:“三日后?!?/br> 話落,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吳庸見狀立馬領命道:“得了,那屬下這便去安排?!?/br> 說?話間,悄悄朝著那張黑面玉面身?姿方向探了一眼,下意識詢問道:“那……可要屬下這會兒前去跟柳姑娘提前知會一聲?” 吳庸裝作不經意間地隨口一問。 不想,話一落,一抹凌厲冰冷的目光瞬間朝著他的臉面掃來,目光之鋒利,仿似要將?他整張臉削成兩截來。 吳庸頓時縮了下脖子,當知自己的這些小心思?壓根不夠瞧的,卻?依然訕訕一笑道:“主要是……主要是再?過?半月就是那位的生辰了,聽說?大姑娘正在?忙前忙后的替那位cao辦及笄禮,少?主何不待那位大禮后再?——” 說?到一半,觸及到沈瑯那雙面無表情地雙眼,吳庸立馬飛快改口道:“那些伐木的伙計笨手笨腳,別?將?少?主日前種下的那一片茉莉樹給糟蹋了去,屬下這便立馬盯梢著去?!?/br> 話一落,吳庸立馬腳底抹油,頃刻間消失了個一干二凈。 吳庸一走,沈瑯抿著唇,想起?昨日夜晚二人鬧掰的情景,又?一時想起?昨日白日四處與人勾勾搭搭的畫面,胸口依然忍不住劇烈起?伏著,只覺得胸腔里頭還強壓著一口渾濁之氣,一度微微咬著牙關:再?有半月,還不翻天了她。 第149章 與此同時, 沁芳院東院。 天一亮,便見品月神神秘秘的貓進了正房。 此刻,姚玉蘭正坐在梳妝臺前上藥, 時隔一月, 額上的傷疤早已愈合,成了一條淡粉色的傷痕, 只是, 不知?是不是因她體質的緣故,按理說,隨著時間的推移, 傷疤只會漸漸消散,然而她額上的傷痕非但沒有退散, 反而像是在?繼續滋長?似的,粉色的印跡越來越寬, 漸漸增厚, 有生長的嫌疑。 請了大夫前來查探,大夫說有的人是疤痕體質, 疤痕難以消散不說, 甚至會日?漸生長?,這樣體質的人不多,她不幸正?好是。 女子都是愛美的。 雖然這道傷口是拜她自己親手所賜,是她孤注一擲的結果。 哪怕再重新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依然會毫不猶豫地再次劃上去。 只是, 看著越來越厚實, 越來越難看的疤痕, 甚至抬手輕輕撫上去,疤痕都凸了出?來, 略有些咯手,姚玉蘭頓時感到陣陣心煩意亂了起來。 女為悅己者容。 便是打通了步入玉清院的第一道關卡。 可通向夢想的最終點?若有一百步的話,她才不過剛剛跨入了第一步而已。 姚玉蘭這時忽而想起隔壁的柳鶯鶯來,又再度看向對面銅鏡中丑陋的自己,頃刻間,抬手將眼前的銅鏡一把?狠狠拂下了梳妝臺。 連帶著,梳妝臺上的首飾一并散落在?地。 這時,翠翠聽到動靜立馬聞聲而來,道:“姑娘,怎么了?“ 卻見姚玉蘭一瞬間收起了臉上的陰郁之氣,微微笑著道:“無事,不小心打翻了——” 說著,緩緩起了身,抬腳從銅鏡上踩過,神色淡淡道:“東西?既已損壞,便扔了吧?!?/br> 說話間,一抬眼,才看到跟在?翠翠身后義憤填膺的品月,便見姚玉蘭神色一頓,而后很快堆著笑道:“怎么了,月兒meimei,可是哪個欺負你?了,可是在?我這兒當差受累了,若有哪個不好,只管說出?來,你?可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萬不可讓你?受了欺負去?!?/br> 姚玉蘭一臉體恤的沖著品月說著。 品月在?柳鶯鶯那兒當差數月,受氣數月,然而一到姚玉蘭這兒來了后,卻處處被姚玉蘭捧著戴著高帽,頓時心中無比受用著,再一想起昨夜之事,頓時越發憤憤不平了起來,一時一臉意味深長?的沖著姚玉蘭道:“姚姑娘,您這些日?子受傷養身,鎮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雖情?非得已,卻也萬萬不能閉目塞聽,得時刻提防著身邊的小人啊,當心小人作祟,別回頭到手的肥rou讓旁人叼了去可就?不好了?!?/br> 品月學著府中mama的做派,故弄玄虛,故作高深的說著。 果然,姚玉蘭一聽,頓時大為心驚道:“meimei此話怎講?” 便見品月將嗓子一清,而后橫了翠翠一眼,姚玉蘭見狀,立馬朝著翠翠使了個眼色,翠翠立馬退下,翠翠一走,便見品月立馬得意又神神秘秘湊到姚玉蘭唾沫橫飛了起來。 話一落,只見姚玉蘭聽了后雙眼驟然一瞇,道:“meimei此話當真?” 品月頓時舉手越過頭頂道:“奴婢親眼所見,若此言非虛,奴婢愿遭遭天打雷劈?!?/br> 說著,頓時狠狠咬著牙關道:“姚姑娘,您是沒?親眼瞅見,抱得那叫一個緊,連我瞅了都臊得慌,關鍵是,關鍵是大公子還親自捉了螢火蟲贈予了她,這么大一罐子,用琉璃瓶裝的,琉璃是何等寶貝啊,大公子說送便送了,我就?說,那個姓柳的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那雙眼妖魅魅的,里頭仿佛藏著一把?把?勾子,隨時隨地在?勾人,哪里像是正?經人家養出?來的姑娘,就?跟勾欄里頭的sao貨似的,我打第一眼瞧見就?不喜,果然,就?是個手段下作的?!?/br> “從前勾搭上六公子便也罷了,沒?想到如今竟還想將主?意打到大公子身上來了,整個沈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大公子再有兩月不到便要成婚了,尋常人見到將要成婚的男人均是避之不及,唯有這般狐貍精才會不斷不要臉不要皮地往上撲,依奴婢看,她就?是成心的,都是一個院子里出?來的,她的豪門富貴夢破碎了,如今卻眼瞅著您卻一腳踏入富貴窩,平步青云飛上枝頭成了鳳凰,定然是氣不過,這才想從您嘴下奪食呢,只是這般下作,實在?可恨?!?/br> “您是沒?瞅見昨兒個,就?在?那大院里頭,那小妖精對大公子又是摟又是抱的,還親得那叫一個難舍難分,那大公子也不知?到底著了她什么魔什么道了,竟也沒?推沒?攔,若非奴婢半夜起夜聽到動靜,不然誰知?道她竟下賤到這個地步,直接在?大院子里頭勾起了人來,且奴婢冷眼瞧著昨兒個那熟稔摸樣,怕不早已私下已勾搭過多少回了——” “我就?說嘛,在?西?院住的那些日?子,一到晚上整個院里便古里古怪的,日?前還在?夜里撞見了女鬼,沒?準就?是那賤人在?裝神弄鬼呢,對了,姚姑娘,那小蹄子每月有幾日?舊疾復發誰也不見,你?說,哪個病得這樣古怪,生了病卻不敢見人,依我看,這里頭定有蹊蹺,沒?準就?是在?趁著裝病的日?子四處勾搭人呢——” 說著,便又添油加醋的將昨夜之事惟妙惟肖,唾沫橫飛的描繪了一遭。 還胡亂編篡,添油加醋的將最后二人撕破臉那一抹描繪成了在?螢火蟲下共舞。 最終一錘定音道:“橫豎,她若勾上大公子,表姑娘的地位她自是撼動不得,那回頭,吃虧的可就?是您啊?!?/br> 品月這日?口若懸河地在?姚玉蘭這兒編排了一刻鐘之久,最終,姚玉蘭為表感激維護之情?,給品月賞了點?心果子,還賞了一匹新得的料子。 品月這才喜笑顏開的離開了。 品月一走,姚玉蘭臉上強撐著的笑意一點?一點?消散殆盡,最終,長?長?的指甲一點?一點?掐進了皮rou里。 八月初八的婚期未至,一切還懸而未決。 并且,一女侍二夫這樁美談雖是表姑娘促成的,雖沈老夫人松口同意了,可至始至終都沒?有聽到過半句有關大公子對此事的說辭和看法。 姚玉蘭始終不肯徹底放下心來。 大公子,那位天神般的人,是她第一眼看到便覺驚為天人之人,雖他們之間云泥之別,雖她不過癡心妄想,可一眼看到那般驚艷的人后,眼里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了。 這么多年來,姚玉蘭一直小心翼翼地守著這份心思,從不敢透露分毫,哪怕她的貼身婢女翠翠都不知?她這份心思,整整四年過去了,直到今時今日?,這才有這么一絲絲靠近對方的機會,她絕對不容許任何人從中作梗。 這樣想著,只見姚玉蘭忽而正?襟危坐著喊道:“翠翠?!?/br> 翠翠立馬聞聲而來。 便見姚玉蘭神色晦暗不明?的問道:“派去元陵的人回了么?” 翠翠看了姚玉蘭一眼,道:“應當就?是這兩日?了?!?/br> 姚玉蘭道:“這兩日?你?去碼頭親自守著,此事不容任何閃失?!?/br> 說這話時,姚玉蘭一貫溫柔大方的臉色閃過一絲凌厲之氣。 隔著一堵墻的西?院。 話說這一晚,柳鶯鶯亦是幾乎徹夜未眠,不過在?床榻上假寐片刻,天一亮她起來了,沐浴,洗漱,而后親自去廚房端了粥食去吳氏床榻前侍奉。 吳氏大病一宿,醒來時已經退燒了,不過是急火攻心,嗓子氣啞了,這會兒神智恢復如常,一睜眼便見柳鶯鶯在?屋子里頭忙前忙后,頓時眼圈一紅,忙將柳鶯鶯喚到床榻前,一臉后悔又心疼的拉著柳鶯鶯的手道:“鶯兒,是娘錯了,娘不該怪你?,更不該折騰你?的,快,快別忙活別亂動了,若是……若是驚到肚子便不好了?!?/br> 吳氏昨兒個是急過頭了,這才口不擇言。 如今一夜過去,到底心情?平復了下來。 她哪里是遷怒責怪柳鶯鶯,分明?是心疼女兒心疼得要死。 然而平復下來后,當知?事已至此,便是再如何后悔也來不及了,一時怕她昨兒個的情?緒,怕……怕有孕這件事情?嚇到柳鶯鶯,當即緊緊拉著柳鶯鶯的手寬慰道:“也罷,大不了,我的鶯兒一輩子不嫁人,娘養你?一輩子便是,娘的囡囡這些年來在?外?頭受了這么多年苦,娘正?好不想我兒這么快嫁人,就?守在?娘身邊一輩子又如何,娘一個也是養,兩個也是養,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下來自有娘頂著?!?/br> 吳氏自己都病得贏弱不堪,說起話來喉嚨嘶啞得厲害,卻還一心一意cao持安慰著柳鶯鶯,只話一轉,到底有些可惜道:“就?是……就?是可惜那兩樁婚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