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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順治的寵后日常 第56節

    寶音看著兩個孩子玩在一處, 心里凈是擔心。太懸殊,一個是親王家名義上的格格,一個是真真兒家生奴才, 再要好也不匹配。兩個孩子一天一天大起來, 她看阿拉坦琪琪格看得越發緊, 圈著她在氈房里讀書寫字,遠處不能去,太晚不能去,若是只兩個人出去,多半也不能去,后來阿拉坦琪琪格和阿桂出門總帶著自己的小弟,小尾巴一樣。為了兩人不出岔子,寶音cao碎了心。

    寶音沒想到,更讓人cao心的還在后頭。

    京城一道旨意,阿拉坦琪琪格就補了表姑孟古青的缺兒,預定成皇后的人選。親王大喜之下全是驚懼。這個女兒的來路……從小悉心教養,表面上是預備以后到京里尋個好婆家,實則為了報恩,他的恩人的女孩兒,他務要精心教養,長大嫁個滿蒙貴族,以阿拉坦琪琪格的身世堪配;可要當皇后,他知道太后想選個博爾濟吉特氏的女兒,可這女兒不是他們家的人,他認下這個女兒就是欺君。但凡太后跟他商議一句,他都力攔著不讓阿拉坦琪琪格入宮。

    阿拉坦琪琪格聽說皇帝選自己當皇后,震懵了似的,看不出來高興不高興,每天木呆呆的。自從定為皇后的人選,平常日子過起來就不平常,她的閨房已然華貴,仍搬了更華麗的新氈房;吃飯也是天菩薩似的,供著單吃;輕易不能見人,偶然見一見父母和兄弟,他們先跪在地上叩頭;阿桂已經成年,又不是血親,斷斷不能見;唯有乳娘寶音是她用慣的老仆,一直陪著她。

    阿桂受的打擊最大。困獸一樣,紅著眼睛在阿拉坦琪琪格的氈房外頭晃,血氣方剛地要發瘋。寶音拉著他說:“好孩子,這就是命?!卑⒐鹧劬ρt,甕聲甕氣說:“姑姑,這怎么是命?我阿媽說,阿拉坦琪琪格不是親王的女兒,她跟我一樣!”話音未落,臉上吃了寶音一記響亮的耳光,他耳朵嗡嗡地響,牙齒碰著唇rou,嘴里是血腥氣,還沒回過神兒來,寶音“撲通”跪在面前,說:“旨意已經到了,她馬上上京,親王不樂意也改不了。為了她的平安,不能亂說。這事兒,真的假的都只能爛在肚子里。你對她的心意,姑姑知道,你的苦,姑姑也知道?!比粽摽?,寶音心里最苦,她的孩子,從小到大都叫她“姑姑”,及笄嫁人,仍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母親是誰。

    所以寶音沒跟著自己的奶姑娘進京,不是為著那些編出來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全是為了看著阿桂。若不是寶音死死拽住阿桂,他幾乎沒去劫送嫁的隊。往后的日子,寶音去哪兒都帶著阿桂,出門行醫也要阿桂趕馬,不過是怕他沖動之下做出荒唐事兒。終于過了約一年,寶音看阿桂雖然郁郁寡歡,但是行事不若之前那么毛躁,她才稍稍安心,應了親王夫婦的托,上京城照料哈斯琪琪格,順便瞧瞧阿拉坦琪琪格。

    剛看見阿桂進來,寶音心里先叫不好。無論是揭出阿桂和皇后的“青梅竹馬”,或是戳穿皇后的身世,都是不得了的大事。阿拉坦琪琪格也果真中了套兒,一個挺身撲到滿身腌臜的阿桂懷里。寶音忙去看皇帝,一張臉鐵青,陰得要下雨,寶音這樣老辣的人也慌得手抖,如此御前失儀,皇帝頭頂已經隱隱生草,綠油油的一片……等皇后自己松開手,柔弱倒地,又對著皇帝殷切把孕事說出來,她慌搶上來,硬穩著心神去扶皇后,再把皇后和阿桂隔開,兩人萬萬不能再有一點親近。

    皇后終于露了有孕的喜信兒,只是殿上混亂、太后呵斥,竟然只有寶音一個老婆子聽到?寶音趴在地上,扭頭看阿桂。腦門磕在冰地上,他弓著身,全身的重都壓在頭上。細看寬后背還在不停地顫。相必阿桂也聽見皇后的喜信兒了。寶音重趴好,順手把皇后身后的袍子捋了捋?;屎蠊蛑?,寶音心疼,可是這萬分緊急的情形,她只能護著皇后別著涼,萬一皇帝震怒,降下萬般責罰,她愿以身代之,或者把阿拉坦琪琪格真正的身世說出來,只要能護著皇后,她什么都能,怎么都行。

    如今皇后多脆弱,兩個月的雙身子,下午又跟皇帝揉搓了半下午,傍晚來慈寧宮時還揉著腰嚷不舒服,所以她才寸步不離跟著伺候,直跟進慈寧宮殿里來。也多虧她跟進來了。寶音跪在皇后身后,權衡了半晌,想來想去都覺得皇后這次危險,多半要吃苦,忍不住又怕又委屈,眼眶里涌上淚,細瘦的背趴在地上劇烈地顫,她極力忍著不哭出聲來,默默伸手去摸皇后柔軟滑膩的袍子,袍子里裹著她護了大半輩子的人,她最寶貴的人。寶音生怕這次護不住她。

    太后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她的兒子她了解,皇后不管不顧直身撲到那奴才懷里的時候,太后預料自己這招棋必殺,強忍著才沒“吁”出聲。她這個心思深沉的兒子,從小浸yin儒家漢學,在男女大防上最是古董刻板,光天化日、眾目睽睽,皇后跟個奴才摟摟抱抱,還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太后微微笑著又去端茶碗,只要皇帝斥一聲,她馬上順水推舟,頒懿旨廢后。怪不得皇后入宮后行事乖張,還不聽自己這個長輩的話,原是不知哪兒來的“野孩子”,頂著一張狐媚子臉,還不如四貞生得像博爾濟吉特氏家的人。自從蘇墨爾查出皇后的身世,她就懶得跟皇后計較,堂堂博爾濟吉特氏的女兒、愛新覺羅的媳婦、當今天子的母親,她跟個“野孩子”較勁豈不是自降身份,所以皇后專寵、“裝病”不來請安,她都由著去,只等今兒一擊中!廢后,重新選兒媳婦。

    至于阿拉坦琪琪格,專寵的劣跡在前,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太后需提防著皇帝氣兒消了再念往日的情分,以后翻回來禍害,小命兒是留不得了,趁著皇帝盛怒,無論是賜綾還是賜酒,給她留個全尸算是自己仁義。

    皇帝一開口,太后忙接話,說:“皇后身世這般,舉止如此,難堪鳳印,依予……”話還沒說完,皇帝也端了個蓋碗茶,閑閑呷一口,說:“皇后對個奴才……更何況是個背主的刁奴,朕替皇后不值?;屎蟮纳硎?,不過是個刁奴隨口說一句,又關著表姐和親王,事關皇額娘的母族,若皇后的身世如刁奴所說,親王全家欺君,犯的是株連全族、掉腦袋的大罪,不可不明察;退一萬步,皇后的身世如這奴才所言,傳揚開,議政王大臣會議必有議論,蒙古四十九旗的世家尚且如此靠不住,以后蒙古女子入宮怕是難了;再追究起表姐和親王的罪狀,朕想保他們怕也難?!?/br>
    一席話,說得太后心頭陣陣膽寒,她只想著要廢后,千方百計尋了皇后的不是,想著自己的表外甥女兒和親王終究是蒙古顯赫的貴族,不過是遮掩一句責罰兩句便罷,忘了皇家無家事,愛新覺羅家的事,件件是國事;再牽上蒙古四十九旗,越發盤根錯節。太后明白,急切間是不能如愿的了。于是順著皇帝的話茬,給兩邊都留了余地,說:“那還是要細細查訪,查明了皇后的身世再做打算。至于皇后,圈禁在永壽宮側宮,著靜妃看管?!碧箜搜鄣钕卤娙?,“今日的事,不準走漏一個字兒,予在外頭聽到一個議論,你們就都是死人了?!?/br>
    福臨聽說要把金花圈禁,心里老大不愿意。但是想到剛剛她撲到阿桂懷里,又醋溜溜的,心上說不出來是嫉妒或是生氣,總之極不爽快。永壽宮簡樸些,倒不至于凍餒,讓她吃點苦頭、寒夜里靜思一晚也成;而且總要給太后個臺階下。于是沒反駁,說:“今兒先這么著,朕這就安排人去查皇后的身世,干脆把表姐和親王也一并‘請’進京問話?!碧匾庥昧藗€“請”字,輕描淡寫的,更顯得他全不信阿桂的胡言亂語。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望著金花,她規規矩矩跪在下頭,垂著頭,看不到那張枝頭桃花一樣鮮泠泠的臉。也不急在這一刻,最晚不過明日下朝,他就去永壽宮接她回坤寧宮。

    手掩著嘴,輕咳了兩聲,眼光掃到阿桂身上:“這個背主刁奴,送去西苑看起來,你們都仔細著,事情沒查清楚,他死了你們都陪葬?!被实壅f完,站起身一甩袖子走了。

    作者有話說:

    第113章 壹壹叁

    圈禁?金花抬頭, 只來得及看福臨的背影。頎長的身形一閃,寬肩蜂腰,袍子下遮掩不住的長腿。她心里糊涂著, 想不明白。最近被他寵過頭,事事護著, 她樂得在后宮的事上極松懈,身子這情形, 也沒精力想那些, 甚至連太后都應對得敷衍,專心專意只在娃娃身上。

    身世。本來規矩跪著,皇帝走了,她緩緩坐在腳丫子上, 抻抻袍子, 坐得舒服, 她才得空想想身世。對金花, 這具rou身是誰的骨rou都大差不差;可是對肚兒里的娃娃,她不姓博爾濟吉特,他不是她表舅舅,娃娃就不是近親育的孩子……心里酸溜溜的,眼角疼,眼淚一個勁兒往上涌,她差點兒喝落胎藥。一邊滾淚珠兒, 一邊又低著頭笑,手柔柔摸上鼓鼓的肚兒:“多虧為娘大膽,也多虧你爹爹對娘好, 但凡他有一點兒二心、壞脾氣或是今天愛這個明天愛那個, 都沒你了?!?/br>
    正想著, 太后在上頭看著,皇后在殿下若無其事又旁若無人,還歪著身子舒舒服服坐下了,分外扎眼。本來這天大的身世秘密揭出來,該如個驚雷炸裂,把皇帝皇后這對小夫妻都擊懵,由著她做主要廢要殺才對,結果兩人,一個拈酸吃醋,說罰舍不得罰,讓個在宮里幾乎沒有地位的廢后看管現后,一個幽幽怨怨變做滿臉含喜?;实鄣购盟惚P,算準了靜妃平日里也就逞口舌之快,沒有做下狠毒之事的膽量。真要敲打皇后,還是要自己動手,于是說:“蘇墨爾,把皇后送去永壽宮,跟靜妃說,好生看著?!闭f著對蘇墨爾使了個眼色。

    寶音看蘇墨爾要來扯皇后,先伸過手護著她,又慢慢扶她起來?;屎蠊蛄艘魂囉謭F身坐著,腳早麻了,腿上軟綿綿,抓著寶音的手,嬌聲說了句:“腳麻了?!背弥鴮氁艚o她揉腿的功夫,她想起來些什么,轉頭對阿桂說,“阿桂,你的心事,阿拉坦琪琪格知道;她來了這兒,仍難受了好些日子,只是現在……過去了,你也忘了阿拉坦琪琪格吧?!边@是替阿拉坦琪琪格囑咐阿桂的幾句,他若是能放下,從頭開始好好過日子,想是阿拉坦琪琪格樂見的。

    沒想到阿桂跪在地上,仍舊是那個頭磕在涼磚上的姿勢,他從牙縫兒里擠出幾個惡狠狠的字兒:“遲了?!?/br>
    金花聽了這句,遍體生寒,忍不住往后退一步,靠在寶音身上,朗聲叫了一句:“阿桂?!边€要再開口說什么,蘇墨爾在一旁冷冷說:“娘娘早些動身,老奴送了娘娘過去還要帶話給靜妃?!?/br>
    阿桂抬起頭,紅彤彤的眼睛定定瞪著蘇墨爾:“姑姑答應的,都不做數了?”

    蘇墨爾看也不看他,語氣淡淡的,傲慢招呼侍衛:“來人,萬歲爺讓帶去西苑押著,怎么拖拖拉拉的還不動手?”等侍衛把他從地上拖起來,她又乜斜一眼,說:“如今,人家二人你也看到了,一個變了心,一個不愿意撒手,你若搶得過……”

    話還沒說完,阿桂猛地朝皇后沖了一步,嚇得金花急忙往寶音身后躲,一邊喊:“姑姑?!卑⒐鹨姲⒗圭麋鞲袢绱?,愣在當地,她竟是真的變心了。不過就算她變心,他也帶了極大的殺招來,想著,他臉上露出一個詭秘的微笑,厚唇下一排白凈的牙??窗⒗圭麋鞲駤汕蔚貜膶氁羯砗筇匠鰝€頭來,那張熟悉的鵝蛋臉,不像以前吹多了草原的風,黑紅黑紅的,現在白里透粉,滑膩得像羊尾巴上的脂,油光光軟糯糯。那雙眼睛,也跟以前不一樣。她不再是那個眼神清澈沒有一絲波瀾的小姑娘,她眼睛里有他看不透的生疏。

    阿桂抖了抖身上臭烘烘的皮袍子,大搖大擺跟著侍衛出門而去。

    *

    永壽宮現在就是座冷宮。

    先是孟古青廢后,立為靜妃,謫居永壽宮側宮,當時寧妃就悻悻的,總覺得皇宮那么大,非把個廢后指到她宮里;后來不知為著什么緣故,寧妃又惹了禍,礙著二阿哥福全的臉面,寧妃沒有廢降,但是吃穿用度都從妃降為庶妃。從此,對永壽宮,人人得而踩一腳,宮中的主子奴才都繞著走。一來,不知道寧妃做下何等禍事,惹得皇帝和太后都不痛快,人人怕牽連,避之唯恐不及;二來,宮中人迷信,永壽宮的兩位小主接連出事,眾人唯恐惹霉運邪祟上身。于是永壽宮門可羅雀,儼然冷宮。

    皇后踏進側宮,先打了個噴嚏,一向疏于打掃,瞧著沒有灰塵蛛網,瞧不見處蓄著經年累月的灰,一開門,飄飄搖搖,凈往人嗓子眼兒里灌。又是間背陰的小屋子,入冬后就沒生過火,早凍透了,冷窩冷炕。金花倒不畏寒,唯對灰塵和氣味格外敏感,又帶著現代人的狷介,總覺得這灰里指不定藏著什么明朝的病清朝的菌,連打了兩個噴嚏之后,從屋子里退出去,在廊下坐著,撒嬌:“姑姑先打掃打掃我再進,這味兒?!闭f完用白白的小手當扇子拂了拂鼻下,又捂著胸口要吐。

    寶音看了眼如墨的夜色,十一月底,北風呼呼地吹,天上濃厚的云,一顆星也看不見。夜里廊下都能凍梨了,眼看要下雪?;屎筮@一身吹彈可破的嬌嫩骨rou,可經不住這風,于是順著她的背,哄她說:“娘娘,夜了,不能在院子里坐,你現在這樣,受了寒可了不得,叫她們灑灑水,先進屋?!痹捠沁@么說,跟皇后來永壽宮伺候的只有寶音,小宮女和小太監都叫蘇墨爾送回坤寧宮看管起來。寶音想收拾收拾屋子也只能自己動手。給皇后拉拉斗篷,摸摸她的手,熱乎乎的,寶音才稍稍安心些,勸,“娘娘寬心,這就是個臨時局,萬歲爺也是一時氣頭上?!?/br>
    皇后累了,兩把頭的翅兒抵在柱子上,閉著眼睛說:“瞧他,看著聰明,原來是個假的,跟他說當要的就聽不見。人家現在這樣,下午給他鬧得怪不舒服……”她的手又往肚子上捂,“他又把人攆到這冷冷清清的地方,還不讓人伺候?!北犻_眼睛,歉意地盯著寶音,“姑姑,往常我肯定幫你收拾,現在我可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了?!边@也是上輩子帶來的脾性,看別人忙一定要搭把手,可她現在有氣無力。本來精神好,下午還在坤寧宮給娃娃選料子,誰想晚上就是冷宮廢后的“階下囚”,精神頭也耗盡了,渾身綿軟,肚里“咕?!币宦?,她還餓,“姑姑,有吃的???餓了?!?/br>
    寶音一拍手:“可不是,娘娘下午不舒服,什么也沒吃,想著去請安能有多久,去去就回,誰知忙到這時辰。娘娘可不禁餓?!彼M殿轉了一圈,竟是連口水也沒尋來,茶壺茶碗上一層薄灰。寶音說:“老奴去靜妃處看看,老奴給她嫂子接生過,她進京前兒還來老奴這兒求過多子的方子,討口水總該給的?!?/br>
    皇后淡淡笑,伸手拉著寶音的衣裳角:“姑姑白去碰釘子,靜妃不來欺負我就罷了,現在紫禁城里指不定傳什么,說不定在她們嘴里,萬歲爺已經廢后了?!比损I的時候世界觀不同,她現在又餓又累,情緒就忍不住悲觀,她跟他不是血緣親戚的高興淡下去,他跟烏云珠的老故事的擔憂在心里盤桓,所以由著太后把她圈禁永壽宮,算是順水推舟,給烏云珠讓路?剛他臉陰得要下雨,她看了他幾次兩人都沒對上眼神兒。

    她又被阿拉坦琪琪格的勁兒鼓噪著撲到阿桂懷里,現在回想起來忍不住“騰”地臉紅,對金花,阿桂算是陌生人,怎么撲過去的……就算是上輩子,她不古板,也不是那么開放的人。這么想著,福臨生氣又大約情有可原。先是左推右擋的,他一碰她,她先哭,不情不愿;又一下撲到別的男人懷里。就跟她“身在曹營心在漢”似的。所以再見他,非要把身子的事兒跟他談開了說,她擔驚受怕這些日子,左右為難地保到眼下,往后要么他護著她,要么他跟別人好去,等他種好痘,對他,她真的盡了全力了。

    可是想到他跟別人好,眼淚止不住撲簌簌往下滾,又聽寶音說:“怨不得萬歲爺生氣,娘娘跟阿桂再要好,也不能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皇后還嘴硬,捏著袖口說:“誰讓他下午撣衣襟走了,還要去景仁宮看三阿哥,存心氣我。大婚那夜就是他解衣袢去了景仁宮,今天又是。心里煩,身上這小東西又鬧,一會兒惡心一會兒吐,擔驚受怕唯恐伊盲的聾的啞的傻的少根手指頭……這么些心事都是我,他倒好,又對著襄親王不服氣罷,又要圈禁罷。把人打發到這個鬼地方,缺吃少穿的,不幫忙就算了,還凈添亂……”

    皇后一席話,纏七纏八,有的事兒寶音知道,還有好些寶音聽都沒聽過,給她聽了個整頭霧,正懵懂著,有人舉著燈籠走過來。黑暗里看不清來人,寶音一下緊張起來,伸手護著皇后,又怕皇后說出什么抱怨的話來,截住金花的話頭說:“娘娘有人來了?!?/br>
    第114章 壹壹肆

    烏漆漆的夜色里, 一只蜜糖色的燈籠,照出一個深色衣裳的美人兒。婷婷走到跟前,輕身行個禮, 脆生生說:“老遠聽嫂嫂這一口蒙語,咕咕嚕嚕, 還想聽個壁角,可惜聽不懂說的什么?!笔强姿呢?。

    也不等皇后答話, 四貞在她身邊的欄桿上擠著坐下, 親親熱熱摟著皇后的背說:“怪冷的,怎么不進屋,在這里干坐著?!?/br>
    皇后撇撇嘴:“里頭一股子味兒,久不住人的, 剛進去又給熏出來了。不過, 我這‘圈禁’的人, 別人避之唯恐不及, meimei怎么來了?”她正餓肚子,又幽怨,對四貞說話忍不住的陰陽怪氣。

    “太后做主,沒有旨意,妹子可不敢來。還不是我那哥哥,巴巴兒地遣人送東西,又叫小太監傳話, 瞪著眼睛催我快著些,如今那小太監還沒走呢,在屋里等著我回去答話?!彼呢懻f著笑嘻嘻看皇后, “賢伉儷又作怪, 作怪自去作, 偏生拿我這孤女做什么筏子,黑燈瞎火的,又冷,非讓人走這一遭。送兵符密信緊要東西也就罷了,你瞧瞧?!闭f著從小宮女手里接過個挎筐,掀開布罩,里面乖乖團著蔫頭耷腦的胖大橘,見了主人弱弱“喵”一聲。

    皇后伸手抱了懨懨的貓兒在懷里,撓著它的腦袋頂兒,嬌聲對貓兒說:“送你來啦?我正想你?!庇謱λ呢懻f,“這正是緊要東西,那一宮東西都能舍下,這是萬萬舍不下的?!?/br>
    只是,連貓兒都送來了,他是鐵了心要她長長久久住永壽宮?剛一言不發鐵青著臉走了,夜里就把她寶貝的貓兒送來,說不準是怕她掛記貓兒,還是表示要跟她“割席”?四貞在跟前,急切間她想不了那么多,肚子又“咕?!币宦?,幾句話的功夫,她更餓了,“妹子帶點心了???嫂嫂餓了?!?/br>
    “還點心,御膳都送這兒來了。要不說賢伉儷作怪,直接把人傳回去一起吃不好嚒,非要裝腔作勢,三窩兩塊,藕斷絲連。做戲給太后看?嫂嫂準備在哪兒擺?”四貞調笑地看了一眼皇嫂,一邊朝院子里努努嘴兒,皇后才發覺宮門外還有一隊人一串燈籠,正是御膳房送膳的小太監。

    胖大橘養得好,一身溜光水滑的皮毛,臥在懷里跟個裹了大毛兒的小火爐似的,皇后抱著大橘裹了裹斗篷,坐在廊下也不冷。顧不上剛四貞嘲笑他們小兩口的這句話,一心張羅著吃這一頓:“搬個桌子擺這兒,我餓得不成了……預外請妹子帶來的人搭把手,幫姑姑灑掃,吃飽了該歇了?!闭f著鵝蛋臉紅了紅,低著頭羞澀地笑笑,手還在胖大橘腦袋頂上撓,撓得貓兒在她腿上盤著不動窩兒,只一個勁兒“呼嚕呼?!?。不管福臨怎么想的,她的日子還得過,萬一福臨變心,她就帶著懷里的貓兒、肚兒里的娃娃一塊兒過活,管他呢。這么想著,搬來冷宮也不壞,遠遠離了那起子人,眼不見心不煩。心里想通了,肚上的餓就更急,眼睛盯著小太監們手里的包袱,招呼:“來來來,報報是什么菜?!?/br>
    *

    福臨在坤寧宮給金花收拾了貓兒、穿的和用的,遣人去找四貞,把御膳也指到永壽宮。這一氣兒忙完,他心里舒坦些,有了他送去的那些,永壽宮再簡陋,她也凍不著餓不著。只是這一來,坤寧宮就空落落的,她不在這兒,他也格外沒趣兒,于是起身回養心殿。想想這一天,在紫禁城里來來回回走了多少趟,吹了多少寒風,還被阿桂那身皮袍子熏了一晌。坐在輿上,他忍不住嘆口氣,松了腰板兒歇一歇。

    天上濃厚的云,遮得密不透風,沒有月亮,更看不到星。大約要下雪了罷,他幽幽想。上好的銀絲炭和炭盆都送到永壽宮,下雪也凍不著她。倒是他現在又冷又餓,渾身酸疼,在輿上打了兩個寒戰。

    想著回養心殿可以歇歇,喝口茶墊墊肚子,不料,后宮劇變,早有蠢蠢欲動的美人兒要來獻殷勤。還沒到宮門口,隱隱看到宮門口一豆亮,走近了,御道上跪著個錦衣華服的人。福臨想,要是金花就好了。要是金花,他就不顧太后說的勞什子“圈禁”,暖暖和和留她在養心殿,兩人和和美美說說話兒作伴兒。迫著她在他跟阿桂里選出個最上心著意的;再坦白下怎么想的,見著旁的男人就撲上去,若是他撲到個嬪妃懷里,她指不定要怎么吃醋撒嬌,扭著身兒不理他……想起她平常對著他使小性兒、撒嬌、發脾氣,他忍不住笑,是跟他多親近,敢對著他這萬乘之君使作,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甜蜜之情。

    下了輿看,是佟妃,他擰了擰眉頭。再一展眼,還帶著三阿哥。天寒地凍的,她怎么把奶娃娃阿哥也帶出來了,為了爭寵,他這些嬪妃當真不是吃素的。想著金花往日老說:“不要三阿哥的塌鼻梁?!彼竭^佟妃,去奶娘手里把三阿哥接在懷里,掀開襁褓就著燈籠看他,快百天了,這孩子,仍細眉細眼的,也真是金花說的“塌鼻梁”,眉眼間像摁了一下那么平。小皮老鼠似的,他伸著修長的指在兒子的鼻梁上掐了一把。想著金花最喜歡他這些孩子們,他忍不住起了阿瑪的勢,掀著斗篷把他護在懷里,邁著長腿進了養心殿,對佟妃只冷冷丟了一句:“一起進來吧?!?/br>
    *

    吹了一夜北風,早上皇后餓醒了,抱著胖大橘從被窩里伸出潤澤的圓臉龐,問:“姑姑,早上吃什么?”

    寶音過來點點她的嘟嘟腮rou,說:“餓啦?你倒不愁不憂沒心事,昨天出了那么大事兒,問都不問一句,來來回回凈惦記吃什么?!?/br>
    皇后手在胖大橘身上來回捋,捋了兩把,絆到它頸上一個布條,順著布條,摸到個圈。掀開被子說:“怨不得胖橘昨夜一直在我身上來回拱,原來是不舒服,姑姑快看它這是掛了個什么?”主仆二人一看,是條手絹,系著昨兒福臨擲下的那枚大金剛鉆戒指。金花身子不舒服太后又叫得急,擱在妝臺上沒戴。夜里吃好就睡了,也沒留意貓兒身上還系著這么大顆寶石。怪道昨夜貓兒身上什么硌人,皇后還以為是自己“豌豆公主”,換了地兒擇席。

    算福臨心細,發現她沒戴,掛在貓兒身上給她送來。也等于是說,永壽宮是個臨時局,等太后氣消了就接她回去。無論是他這人還是他送的東西,都要她好好收著。金花想到他往日腆著臉往她眼下湊,長長的丹鳳眼里的波還透著粉,披著皇帝的皮,又遮不住要討她的好的那副怪樣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來,心里暢快說:“委屈我們大橘了,戴著這么大石頭睡一晚,今兒給吃魚?!?/br>
    寶音笑著出去,說:“搞不懂,貓兒狗兒好了歹了。娘娘把被窩掖好,今早炭盆熄了,這一簍子炭還是省著點兒,眼看要下雪?!皩氁襞吕淦饋碜浇笠娭?,寧可現在省著點兒用。

    皇后乖乖包進被窩里:“姑姑快點預備飯,餓了。這會兒他上朝去了肯定不得閑兒,一會兒該來接我,咱們吃過飯攏攏細軟,姑姑給我梳梳頭?!币院笤趺礃硬恢?,現在他肯定離不開她,下朝一定來接她回去,最不濟也該來瞧瞧她,她有大事體同他說,要打扮得精神些。

    只是右眼皮一直跳,她拿手揉了又揉,還是跳個不??;早上餓,卻吃不下,喝了兩口牛乳,心口就堵著,看著一桌好吃的,眼睛饞,吃進嘴里反而不是那個味兒。剛起來就渾身累,身上一陣一陣起寒,還酸溜溜的。手腕子伸到寶音眼前,說:“姑姑,我怪不舒服,幫我號號脈?!?/br>
    寶音站在炕邊,捏著她的手頓了頓,說:“好著呢?!彼詮挠猩碓芯完幥绮欢?,一會兒高興一會憂;又疑神疑鬼,總擔心肚兒里的娃娃有恙,寶音早習慣了,回回給她診脈都是“好著呢”。這回她不依,歪在炕上,自己撫著胸口,直勾勾的眼睛盯著頂棚,說:“姑姑,我真的難受,心里堵著,渾身不舒服。你給我好好診診?!?/br>
    寶音在炕上歪身坐下,把她的手腕擺正了,細細號了一回,又叫她伸舌頭看舌苔,虎著臉看了一回,說:“當真好著。脈相面相都極好,你放心吧,姑姑接的娃娃少說也有大幾十,什么時候出過差錯?!闭f著伸手摸摸皇后額邊的小碎發,皇后睡飽了,臉色紅撲撲的,只是她身子終究跟以前不一樣,唇色不及以前紅艷,還透著點兒黃氣,看得寶音心疼,女子終究躲不過這一關,孕產的苦,貴為皇后也要乖乖吃。

    “可我心里‘撲通撲通’的,不安定。右眼皮還一直跳。姑姑去扯個白綿紙給我貼上?!倍际巧陷呑拥乃渍Z,“右眼跳災”,眼皮跳就貼個瓜子皮兒,可是在永壽宮上哪兒找瓜子皮兒。

    “丑。姑姑給揉兩下就好了?!辟N白綿紙像什么樣兒,寶音伸手在皇后右眼皮上摸了兩下,她從小養大的孩子,早習慣阿拉坦琪琪格撒嬌、擺譜,可是今早這樣還是有些不尋常,身子是沒事兒,可是她一雙眼睛滴溜溜轉,透著莫名的不安;剛起時還一團喜氣等著皇帝來接她,吃過早膳就歪在炕上唧唧歪歪。

    是帝后兩人心有靈犀,她懷孕時他跟著吐,他生病了她一塊兒不好受。

    作者有話說:

    緊趕慢趕寫到生病,提前在評論區劇透過。厚厚。

    假期還有一天,假期愉快喔。

    目標是日更。

    第115章 壹壹伍

    吃過早膳, 寶音伺候皇后梳洗,仍是昨天的首飾,細細幫她修飾一番。戴到最后, 只余那只大金剛鉆戒指。冬日的晨光,清澈凜冽, 照在切割古樸的大寶石上,泛著細碎的光。寶音問:“戴嗎?”皇后把戒指拿在手里轉著圈看了看, 碩大的一顆白鉆, 放在手指上比一比,鴿子蛋,寶光燦爛。心里想,這會兒不流行鉆石, 難為福臨, 從哪兒找了這么大一顆石頭, 鑲得簡單精致。不得不承認, 大鉆就是好看,趁在她這雙細白的小手上,越反差越好看。心里想戴,嘴上卻說:“不戴,哪有自己戴的?!庇谑钦伊烁汉缮木劺K,拴著戒指掛在頸上。解開項下第一顆紐兒,一翻領兒, 白膩膩的鎖骨窩兒里,陳著一枚七彩光流淌的鉆,朝著寶音歪著頭笑:“好看嗎?”

    寶音給她合上領兒, 系上紐, 說:“好看?!毖劬邕^窗欞看殿外, 日頭剛越過宮墻頭,時辰還早,再看皇后,一早起來說不舒服,現在臉色蠟黃,于是說,“娘娘先去炕上歇一歇?!庇职雅执箝俦砣谒龖牙?,“咱們先不籠炭盆,抱著它暖和?!睂氁艄虉痰厥≈?,皇后樂得抱著貓兒。寶音剛來那會兒,總覺得胖大橘沒輕沒重,弓著身子蹦上跳下,砸著地,“嘭”那樣響,生怕它后腿一伸,給皇后一腿。這次貓兒從坤寧宮到永壽宮,不知是不是換了屋子,轉了性兒。昨夜乍到只是團在皇后身邊怯生生“喵嗚”;今晨膽子大了,也不過腦袋頂兒往皇后身上拱兩下。寶音看貓兒乖順,屋里又冷,才不攆它,允它跟皇后親近。

    金花把胖大橘抱在腿上,用三根手指頭當梳子,從頭順到腳,再逆回來,來回搓)弄,抓得胖大橘在她手邊一個勁“呼嚕呼?!?,閉著眼睛用頭頂找她的頭掌心。金花湊過去聞聞它腦袋頂,用翹鼻尖兒碰碰脖頸兒上的長毛,小聲說:“乖孩子?!彼睦锬涿畹钠呱习讼?,抱著貓兒時稍稍安定些。

    寶音忙著把屋子里細處再收拾一遍,進進出出,不經意瞥見胖大橘躺在皇后腿上,毛茸茸的長尾巴耷拉著,露著白肚皮張牙舞爪,離皇后的肚子只有一寸,于是說:“娘娘仔細?!被屎笮∈衷诖箝侔锥巧陷p巧點一點,再柔柔摸到自己身上,遲疑著愛惜地揉一揉,抬起臉來彎彎眉眼說:“不妨事,它有數。依著我,一天摸一萬遍,手都松不下來,看看伊長大點兒沒。姑姑,這樣是不是不好?”說著竟然臉紅了,搖搖頭。又看窗外,紅日高懸,喃喃說:“他怎么還不來接我?!毙睦锵胫?,等他也知道這個喜信兒,這個肚兒,一天得被極愛惜地摸兩萬遍。

    寶音傾耳聽,外頭隱隱約約鬧哄哄的,說:“老奴出去瞧瞧。也許是御輿來了?!被实厶交屎髴T不用通報,不要她在門口跪迎,總是自顧自就來了。結果剛走到宮門口,被靜妃宮里的太監攔?。骸肮霉谜埢?,我們宮里主子接了太后娘娘的旨意,不準皇后娘娘出門,娘娘隨身伺候的人自然也不能出去?!碧O是前明留下來的漢人,一口字正腔圓的官話,寶音一個字兒沒聽懂。但看他一條胳膊攔在門口,只能抻著頭往外看,宮道上來來往往的小太監,人手一只瓢,正舀著白灰往墻根兒地上灑。忍不住用蒙語問:“外頭忙什么?”

    攔門的太監哪兒聽得懂,只管推著胳膊把寶音往宮院里趕,嘴里念著:“回去回去?!?/br>
    寶音悻悻回來,走到廊下,看身上,剛剛太監拍的一個白手印,心里嫌棄,撣凈了,進屋說:“外頭亂叨叨的,宮道上太監來來往往的不知道灑什么,想是皇帝不常往永壽宮來,正在灑掃凈街?!?/br>
    皇后聽了,松開貓兒,縱著腿探鞋,要下炕,說:“我也去看看熱鬧?!北粚氁舴鲎?,仍把她往炕上送,又聽寶音勸:“娘娘,外頭塵土飛揚,嗆著不是玩兒的,你只安心躺著,還要好好將養著不是?!庇职沿垉核偷剿龖牙?,“你們玩兒,老奴去洗洗帳子?!闭f著動手拆床頭的帳子。

    皇后弱弱伸手拽寶音的衣裳袖兒,說:“洗它做什么,左不過該走了。姑姑點個茶,咱倆說說話?!毙」媚锬菢訐u著寶音的袖兒撒嬌,寶音看了眼她蠟黃的小胖臉,忍不住停下手,想,若是天長日久住時,再洗也不遲;阿拉坦琪琪格這小可憐見的。于是馬上問:“娘娘喝什么茶?可惜沒帶茶食來?!?/br>
    皇后黑白分明的眼珠兒轉一轉,說:“隨便什么茶,去去膩。茶食就吃酸梅子,昨兒四貞不是把那一罐子都帶來了。姑姑幫我拿來?!?/br>
    寶音一邊去找酸梅子罐子,一邊問:“娘娘現在喜歡吃酸的?還是辣的?”

    “‘酸兒辣女’唄?姑姑也信這一套?您接過大幾十個娃娃,這個準???”皇后一邊擼著貓兒,一邊說了這一句,又說:“我想要公主,從小給她穿好看的小裙子,扎小辮兒,讓二哥三哥帶她玩兒?!标种割^算,“不止福全和三阿哥,楊庶妃和端貴人的孩子也比她大,幾個小哥哥小jiejie!”還有幾句不便說,生在皇家,阿哥若是繼位就罷了,沒繼位的,恐怕一輩子被繼位的兄弟忌憚;可是繼位當皇帝又沒什么好??锤ER,天天cao心,一會兒海上不太平,一會兒云南出事兒,沒個靜心的時候。順治后一代的皇帝還要除鰲拜、平三藩,一面□□,一邊抗葛爾丹,從少年忙到老年。她不想要娃娃cao這么多心。

    “依老奴說,生阿哥有兒子的好,生公主有女兒的好。大清的公主多半要跟蒙古和親,從小在紫禁城花兒一般地嬌養長大,怕是受不了草原的風沙。娘娘也舍不得不是?!睂氁簟班邸卑伍_酸梅子罐子,幽幽說了這一句。

    “也是。十二三歲就送走和親,我可舍不得。這么看還是兒子好,至少出宮立府前都能養在跟前?!比羰且院罄^了大統,就能長長久久母子作伴了。撿顆梅子噙在嘴里,“歸根結底,想那么多也沒用。伊只要好好的,平平安安出生,我能陪伊健健康康長大,就知足了?!笔置诙亲由?,“也不知道伊在里頭好不好?!?/br>
    古代生產全靠中醫號脈、穩婆接生,一旦懷孕生產時出點兒意外,大小都保不住是常事兒,所以才說生產就是鬼門關里走一遭。也是因為生產危險,寶音這樣粗通醫理、經驗豐富的穩婆,也許急中生智拽一把,就能把產婦母子從鬼門關拉回來,難怪受蒙古貴族推崇,奉為上賓??删退銓氁?,也不敢打保票皇后一定順利生產。

    寶音頭也不抬,點著茶故作鎮定地說:“一眨眼,這不懷了兩個多月了,若是有事,早該有事了?!卑矒崃嘶屎筮@一句,又說,“等三個月后胎相穩了,娘娘就好好聽老奴的話,天天繞著御花園走兩圈,保管好生。走一步看一步,別沉不住氣?!辈椟c好了,把碗送到皇后面前,鄭重其事說,“吃多了對身子有礙,說準了,就吃一盞,解解饞算了?!?/br>
    “若說饞,我饞咖啡,等萬歲來,我跟他說,讓他去找湯瑪法討一杯?!被屎舐爩氁暨@么說,心里安定一些。本來穿越來的日子都是白撿的,全新的體驗。上輩子沒被男人小心呵護著愛惜,這輩子福臨無微不至愛護她縱容她;沒體驗過懷孕生小孩,現在小腹脹脹的,日夜提醒她正孕著嶄新的小生命,她的和他的娃娃,裹在她身上那個輕緩的突下,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日夜“咚咚”地跳。還有什么不知足的,若是沒穿越,她的命也就戛然而止了罷。

    這么想著,舒展的心更松到無窮大,笑著從碗上抬起臉來:“好,聽姑姑的話?!钡葘氁艚恿吮K,她伸著嫩嫩的水蔥一樣的手指摁胖大橘濕潤冰涼的鼻尖兒,說:“你也聽話?!迸c其說她囑貓兒,更像是說給肚兒里娃娃聽。說完摟著貓兒歪下,口中品著茶,咂摸著酸梅子的味道。她鮮活分明地活在這一刻,當下。

    寶音重新點一碗茶自己吃,皇后微微笑著看她,突然想起來個八卦,饒有興味地問:“姑姑,阿拉坦琪琪格不是親王親生的,那是誰的孩子?您知道???阿桂又怎么知道的……”

    寶音嗆了一下,放下盞咳個不休,皇后忙說:“姑姑慢著點兒喝?!钡葘氁魵獯搅?,又追著問:“姑姑知道???”

    “你這孩子,跟說別人的事兒似的,還阿拉坦琪琪格,自己的名兒都不認了……”寶音抽帕子抹了下嘴唇,顧左右說了這么一句。她以為皇后從慈寧宮出來就該追問自己的身世,結果皇后沒事兒人似的,昨夜先吃后睡,今早又是先吃膳再吃茶,現在揉著貓兒,得閑,終于想起來了。

    “我光想著跟他不是親戚。白叫了那么多次‘表舅舅’……”她一寸一寸揉著胖大橘的皮毛,一字一句地說,“想想看,從小爹媽對我挺好的,哥哥jiejie還有弟弟對我也好,沒有因為我不是親生的就兩樣待我,甚至對我比對親生的還更好。生恩養恩,都報答不完,我現在最怕的是太后追究父親母親欺君?!眹@口氣,想想她那包羅萬有、無窮無盡的嫁妝箱子,就知道親王夫婦對她多么嬌養寵愛;再想想她跟哈斯琪琪格,親姐妹還有扯頭花拌嘴的,她倆從小就好得像一個人,所以金花見了哈斯琪琪格忍不住地親近。若不是為了肚兒里這位,她寧可自己是親王夫婦親生的,她想要這樣一家子骨rou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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