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炒 第68節
她說第一次做這個夢的時候,并沒覺得有意思,就像是普羅大眾,萬千噩夢里的一個,沒什么出奇的。 “不知道怎么呢,就出現在一片金色田野里,但是你知道,夢都是沒有邏輯的,所以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你也說不通。金色田野里,一個人都沒有,有一片水泥地,水泥地上面蓋了連排樓,很像國外那種開在荒郊野外的私人旅館,側面看窄,上空看是長條形,不高,可能就幾層樓吧,也沒有人住,但重點不是旅館。我繞過這片旅館,到后面的田野,看到了一個稻草人,平平無奇的稻草人,戴著草帽,有昆蟲在縈繞著它飛。我走過去,一步一步向稻草人靠近,稻草人衣衫襤褸,身上的稻草露出大半,我越走越近,逐漸要看清草帽之下的稻草人長什么樣的時候,突然發現,那就是一個,一個……”她難以啟齒,咽了咽口沫,低罵了一聲我靠,“就是人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不是我,反正的血淋淋的。然后我就嚇醒了?!?/br> “第二次,又是一模一樣的場景,金色田野,私人旅館,繞過旅館,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一定要繞過旅館,但總之我就是繞過了。和上次是一模一樣的路線,繞過之后,田野里有個稻草人,和上次是一模一樣的稻草人?!?/br> 或許連楸楸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語速逐漸加快,在描述著腦海里蹦出來的畫面,“但這次稍有不同,因為稻草人的旁邊站著一個人,穿著白大褂的人,會動的人。我走過去一看,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非要走過去,但我就是過去了,我看到這人背對著我,手里拿著刀,刀還在滴血,地上躺著一具尸體,稻草人上插著……嗯?!?/br> “第三次。和之前一模一樣的場景,又走了一遍,但不同的是,”她深呼吸一口氣,一口氣道,“這次白大褂轉過身來,我看到了他的臉?!?/br> “是誰?”裵文野聽得津津有味,一直沒有打斷她的興致,直到這一句。 她突然變得沮喪,眼皮微垂著,“不知道。很陌生的一張臉,記不清,但可能就是夢不讓我記起來,反正我不記得我在哪里見過這么一張臉,就是一張很普通平凡的臉?!?/br> “你有沒有想過,夢里出現的場景,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是真實存在的?被刀的人向你托夢,他被害了,他死不瞑目?” “我以前想過,”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納悶道,“還去查了,可是我查不出來啊,三個夢,一模一樣的場景,我只看到了金色田野,私人旅館和稻草人,連旅館名字都沒有。唯一有變化的,只是出現了一個人,出現了一具無首尸身,出現了一張平凡普通的臉,其余不變。世界這么大,如果他真那么心有不甘,應該給我一個地址,或者告訴我一個年份,讓我知道是什么年代發生的事情,而不是讓我去猜?!彼龜[著雙手,看向裵文野,“ok,我說完了,exge?!?/br> “exge?”裵文野驚訝,哼笑一聲,“行,我想想,我有什么等同價值可以交換的夢境?!?/br> “不,just small talk,隨便你說什么?!?/br> 大約想了有一兩分鐘,到了三合院,裵文野也沒想出來,楸楸不著急,他們有一個晚上,還有明天,后天,大后天……但愿吧。 這回倆人沒打包東西回去小洋樓,在廚房就開吃了,訾瑎也在,他腳好多了,現在不用拐杖,卻也不能參與腳踝相關的運動,于是他逐漸橫向發展起來,比那天在機場見到,臉明顯圓了。 他們在閑聊著,一旁裵文野保持沉默,在想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分享的夢境。 細想過去二十七年,裵文野還真沒有一個能稱之為有趣的夢境。 童年訓練太累,倒頭就睡,根本還沒來得及做夢,就會被鬧鐘叫醒,到點去上學,然后進行新一輪訓練,繼續倒頭就睡,八個小時,十個小時都不夠睡的,睜開眼天就亮了。 后來十八歲職業生涯結束,他開始把重心全部放到學習上,起床就更困難了,再是現在,學習換成了工作,每天睡眠的結束都伴隨著鬧鈴,就像是個定時橡皮擦一樣,鬧鈴一響,基本上腦子里有什么夢境都會被一掃而空,有的只是今天的行程和注意事項,然后起床…… 等到訾瑎走后,裵文野也吃完了,裝了兩杯玉米汁。 一人一杯,楸楸用吸管喝著。 他說:“我想到一個?!?/br> “你說?!彼鞒鱿炊牭臉幼?。 “但不保證你也會覺得有趣,所以說完了,我不會‘再想一個有趣的’?!?/br> “當然?!遍遍苯邮?,“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我一樣,夢境都會帶有恐怖色彩?!?/br> 裵文野看了她一會兒,說:“只是一個片段,不是完整的夢境?!?/br> “好?!遍遍睉?。 “這個夢的日期,應該是我剛到紐約沒多久,那段時間我壓力極大,有點自暴自棄的樣子?!彼J為有必要鋪墊前情,由于心理短暫出了問題才做這個夢,而不是常態。 “你也有自暴自棄的時候?”楸楸訝然。 “是人都有吧?!毖p文野說,“那段時間除了上課,就是在宿舍看電影,什么都看,把排行榜評分高的都看了一遍。做這個夢那天就看過一部哥特式電影?!?/br> 那是一個哥特式世界,到處都是動畫卡通黑暗詼諧風的建筑。 “你可以在基礎上想象成是十七八世紀的倫敦街道,《自殺專賣店》看過嗎?類似這樣的?!?/br> “看過?!遍遍秉c點頭。一瞬間畫面就出來了。 “夢境里,我穿梭過一條巷子胡同,走出來看到一條江,說是河也行,河的顏色并不好看,主體是黑色的,水流被垃圾擋著而分叉,會出現灰白色,也有的因為垃圾揮發而出現土黃色。雖然我聞不到味道,不過看著味道應該也不會太好聞?!?/br> 楸楸撲哧一聲笑出來。 “因為聞不到味道,所以也沒什么所謂,我在江河岸邊停留著,下方剛好是一條城市排水系統的管道,是那種隨處可見的江邊水管道,圓形口,直徑小半米,不過出水口被堵上了,一個出水口大小的圓形隔板,堵得嚴絲合縫。突然間,下面的管道傳來轟隆隆的水聲,像是洪水之勢,往出水口猛沖?!?/br> 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死死盯著下方的下水道看,水聲逼近,越來越近。 突然間,圓形隔板推出!堵著管道口的東西被沖出來,他的視野里突然出現一個長方形棺材,棺材里有個人!膚色慘白,常年不見天日的死白。 “是死人?” “不?!彼f,“活著的。也不全然是人,是動畫形象,大頭小身,四肢纖細,形象就像,《僵尸新娘》里的人物,理論上是不會死的?!?/br> 他還能看到那人微微起伏的胸膛。隨著出水量漸漸變少,棺材又滑了回去,重新堵住管道口。 “這個片段,跟那部哥特式動畫片的劇情沒有一點關系?!毖p文野也不知道他怎么會夢到這個,“后來我回想了夢境里的其他片段,根據劇情推斷,這個人犯了錯,被懲罰囚禁在下水道里,永遠不見天日,因為女兒的以死求情,感動了年輕的國王,國王下令,在每天固定的時間點,城市系統會出一次大水,把他給沖出來見一見太陽。其余時間他都在管道里生活,吃著管道里的……蟑螂老鼠為生?!?/br> 臥槽。楸楸心里不禁驚嘆。 這個片段就算是放到整個哥特式動畫界,也是相當炸裂的。 第78章 夜襲 ◎「梅開三度」◎ 吃完飯后, 倆人去陪姥姥打了會兒麻將。 這邊冬天長,晝短夜長,外面冷,一到晚上就零下二十多度, 三十度, 現在還不是最冷的時候,到了一月份, 刮起寒流, 是真能凍死個人。 大伙湊在一起, 就算不打麻將,也不好玩手機, 公然放短視頻也得有個限度,電視就是個背景音,于是就剩一些老生常談和游談無根。 有個姨一開口,她家那棟樓前后能死好幾個人, 彷佛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這家出軌了,那家男的暴力分子, 哪家婆媳關系不和諧……整個小區死傷無數, 三十分鐘不到就聊完了,唯獨她家是幸福的, 完事了還要跟訾姥姥說幾句好話,居然教出這么好的男人, 真是讓她撿到寶了。 這堆話真或假, 也就數她自個兒最清楚, 旁人都是附和捧哏, 她說完了就換下一個叔, 再下一個姨。 快到九點鐘,訾千雁累了,鄧婉陪她回到房間休息,屋子里只剩下一群姨叔輩的,要么就是一些同輩的青年小孩。 裵文野被他母親拉去打麻將,揚言要把昨天的恥辱洗清。 楸楸不敢過去,怕被長輩搭話,況且她也不會打東北麻將,于是坐小孩那桌,隔得遠遠的,跟訾瑎和一個小孩斗地主。 一群人吃喝玩樂到半夜,才逐漸散臺,帶小孩回去睡覺。 等到裵文野母親帶著一對兒女走了,她才松一口氣,跳到裵文野背后。 他面前的抽屜塞得滿滿當當,抽屜都推不進去了,看著得有萬把塊錢。她驚嘆自家人都打這么大? “就是圖個樂呵,不帶走?!毖p文野將錢疊好,推回抽屜里,“明兒他們還拿這些錢玩?!?/br> “回去嗎?”他又問。 “回?!遍遍币稽c頭。 有小孩兒在,一晚上都沒見人抽煙,現在好些人杵在門口點煙,看到他倆出來便打了個招呼,問她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楸楸都回答了。其實就是見到了,隨便問問,問兩句,大家就散了。 倆人繼續往回走,今天天晴,沒下雪,明天就要降溫。 回去的路上,楸楸手機響了,她接起來,人還沒說話,先傳來一道機械女聲的播報,xxxx航班,xxx乘客—— 楸楸打了個呵欠,手機移開耳朵到眼下,來電人是慕玉窠,她放回到耳邊。 “你要回紐約啦?”她問。 仔細一想,冬假就要結束,慕玉窠還得回去開學。 她大學畢業后半工半讀了半年多,受不了金融職場,又回歸全職學生的生活了。 “是啊,我這兒下大雪呢,航班延誤了?!蹦接耨缴鸁o可戀道。 “哦,我這邊沒……” “嘟——”沒電了。 楸楸看著漆黑的屏幕,正常情況下電量不足即將關機之前是有提示的,不過這在加格達奇并不適用。 她這臺手機還能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情況下支持她沉默幾秒,又對話兩句,已經很爭氣了。 回到小洋樓后,她馬上回到房間充上電,給慕玉窠發信息,不敢邊充電邊打電話,手機炸了可死不了人,但一定會毀容,楸楸可寧愿死也不想毀容。 倆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期間她去借來了裵文野的平板,和慕玉窠連通一個直播室,一起看了部電影。 電影快三個小時,期間慕玉窠借了一次充電寶,看到最后受不了了,哈欠連天,這飛機愛飛不飛吧,她得找個地方睡覺,才跟她道了晚安。 楸楸倒不怎么困,平時睡覺的時間點早過去了,卻也不想起來干點什么,屬于是精神狀態,但四肢癱軟。 她仰躺著對天花板發了會兒呆,躺不下去了,又爬下床,帶上洗過的被子和枕頭。 和往常一樣,一樓和走廊盡頭的浴室留了燈。 她從二樓欄桿看下去,一樓鴉雀無聲,一個人都沒有。 凌晨三點多鐘,自然沒有人,就算裵文野是鐵打的意志,也只是凡人的軀體,他需要睡覺。 房門依然沒有關,虛掩著,留了個縫隙。 什么時候開始留門的?也沒有什么時候,昨天開始的,大約是擔心門鎖了,她在那邊病的奄奄一息,卻叫不醒人,所以給留了門。 那今天又為何要留門?楸楸抱著枕頭被子,在門口打量那道縫隙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板。 以偷偷摸摸的姿態摸黑進去,吃一塹長一智,她沒在同一個地方撞到腳,卻也沒到床上去,將旁邊的地毯悄悄拉到床邊,還要仔細不發出一點聲響。 然而無可避免地,空氣中依然有窸窸窣窣的動靜。 這個過程很漫長,持續了一分多鐘,一直拖到床腳下,楸楸將枕頭放上去,打了個無聲呵欠,便原地躺下來,扯上被子睡覺。 翌日。 再睜開眼,第一眼便看到了天花板,然后才驚覺不對,她離天花板比昨天近,身下也不硌了,扭頭一看,她躺在床上。 床上只有她一個人,摸摸另一邊的溫度,冷的,不知道那人幾點起的。 閉上眼睛又歇息了一會兒,十來分鐘吧,她慢吞吞爬起,抱著被子枕頭離開房間。 小洋樓里仍然靜悄悄的,一點聲息動靜都沒有,她趴在欄桿往下看,一樓仍然沒有人,餐桌上倒是有吃的。 楸楸回到房間放下東西,才扶著欄桿下樓,她睡好了,但沒睡夠,眼睛依然干澀,沒精打采,準備吃完早餐,吃點藥再睡個回籠覺。 走近餐桌,才發現一個碗底下壓著一張紙,上面一行大字,字跡鐵畫銀鉤,力透紙背,沒有署名。 ——姥姥疼得不行,我們去醫院了。 啊。楸楸坐下來,拿起一個包子,邊啃邊給他發信息,不指望他立刻回復,估計那邊忙得暈頭轉向的。 沒想到,半分鐘后就有了回復。 他回:不太好,一直求醫生給她安排安樂死。剛才打了針緩解,現在睡下了。 楸楸頓時沒了食欲,進食全靠肌rou記憶去咀嚼,趴在桌面上繼續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