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第91節
換洗的衣服、現金、備用電池以及一些野外生存用品……工作前, 甚爾總會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板上仔細清點行裝,我在邊上多少也學了一些。如今在五條悟的幫助下, 這些東西應有盡有。 狗靜靜地望著我。 在我囑咐它“我們要回家了”后, 它將腦袋靠上我的手背, 用力搖了搖尾巴。 …… 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 等待五條悟之余,我也沒有閑著, 當天夜里便披著影子探索高專各處結界,尋找趁手的咒具。 如果死遁失敗, 我還能利用咒具制造sao亂逃出去。 回去時除了巡查的教師, 我還在宿舍門口遇見了夜游的直哉。 金發的少年解下了頭上的繃帶, 穿著一身常服望著我的窗口發呆。他腋下拿著一個白色硬紙信封, 因為隔的距離很遠,我只模模糊糊看到機構的圖標。 之前新羅的同學,那位醫學博士也很喜歡用這種信封裝些實驗報告。 他想做什么? 我躲在粗壯的樹干背后,小心翼翼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發現直哉只是靜靜呆了一會兒,就轉身離開。 第二天清晨,這位大少爺破天荒主動向我搭話: “頭發的賠禮?!?/br> “比起那種辣到流眼淚的東西,還是這樣的更好吧?” 他站在桌子前,將手里的東西向我推了一推。背挺得很直、語氣也不太自然,好像在施舍路邊流浪的小貓,彎腰靠近又怕它反手弄臟了自己的衣服。 那是一個古銅色的金屬禮盒。正方形盒身邊角裝飾有黑色緞帶,透明塑料視窗下各色軟糖擺放整齊。 紅石榴汁液熬成的軟糖內嵌有香脆的開心果仁,表面裹著細碎的麥絲,或覆蓋層疊玫瑰花瓣,椰奶煉乳揉成的白團擁抱香脆杏仁片,口味多樣、外表五彩繽紛煞是誘人。 這幾年,魔幻小說改編的電影流行,片中出現的土耳其軟糖也被引進各大商場柜臺。 我匆匆掃了眼禮物,抱著銀色的圓罐,朝遠離直哉的位置挪了挪。 “不要,學長已經送了我一盒?!?/br> 五條悟從宿舍柜子翻出最后一包庫存,臨走前特地托隔壁宿舍的灰原帶給我。 “……五條悟?” 直哉低聲重復這個名字,搭在緞帶上的手指用力收緊。 “你覺得他更好?明明之前還是脫離咒術界的普通人,現在真是會攀高枝?!?/br> 他扭過身子,“哐”地將那盒軟糖扔進了垃圾桶。 那之后直哉就開始了和五條悟爭鋒相對的生活。 若說之前我是他穩固家主身份、裝點門面的佩飾,那現在就是他和五條悟拔河繩上的紅絲帶么? 這種孩子置氣似的行為讓我厭惡不已。 相處時我對直哉敷衍至極,一直極力減少對視交流的機會。卻不想拿到電話卡后首次外出任務,是直哉從五條悟手里中搶來。 京都高校兩名學生在祓除咒靈的工作里斷聯數日,亟需救援人手,于是修復天元結界的任務便被直哉接下。 結界位于一處偏遠小島,當地有關于月亮的信仰,將月亮視為連接彼世的大門。每隔十年,當月亮從殘月歸于圓滿,亡者也會隨傾瀉的月光,從洞開的月之門歸于人間。 為了封堵大門,除去“安魂儀式”,天元還在此處設置和黃泉屬性相克的咒具作為陣眼。 三天之后就是滿月,“窗”觀測到結界內部紊亂,似乎是黃泉內的咒靈趁天元虛弱,從結界的縫隙里逃逸到人間。 縫隙狹小,能通過的咒靈僅限二級以下,又有咒具阻攔,直哉只要帶我祓除詛咒就算完成任務。 好難受。 除了咒靈,結界里還有黃泉特有的水霧四處彌漫,和黑水村不同,冰冷的露水未能撫慰我的燒傷,反而引起引得黑斑處泛起陣陣灼痛——仿佛下一秒就會重新燃燒。 我忍不住用直接去抓撓傷處。 帶路的直哉留意到了我的小動作,腳步一頓。 他飛快地“嘖”了一聲,語氣有些焦躁: “結界里那個咒具有驅逐黃泉瘴氣的作用?;厝ブ?,你先用那個把身上的疤去掉?!?/br> “走快些,區區二級咒靈,就不要浪費時間了?!?/br> 似乎是嫌棄我拖慢了他的攻略進度,他直接伸手扣住了我抓撓自己的手腕。 事情并非直哉講述得那般輕松。 祭壇上咒具不知所蹤,卻而代之的是一團蠕動的黑泥。 絲絲縷縷的汁液從曾是月亮的圓洞中滴淌而出,于祭壇匯聚,在黑泥表面生成一張張雙目緊閉的蒼白人面。 那些人面隨腳步聲齊齊扭轉,以空無一物的眼眶“看”向我的位置,從它暴增的咒靈來看,實力已至一級。 “到后面去!” 他毫不猶豫地甩開我的手腕,將我向后推開。 …… 我在后方用小狗逼退靠近的觸手,給直哉制造足夠的空間。使用術式的少年如蜂鳥一般快速移動,精準地擊碎咒靈身上的面具,令它發出陣陣哀叫。 形勢看似有利,但并非如此。 禪院的本宅在京都,豐富的地下水脈養育了這座古都,積攢了大量可以被稱為靈力的力量。因此禪院家早古術法更偏向于水的領域,無限延展的影子如流水千變萬化。 繼承了碧眼的直哉同樣如此,在同為水屬性,且有黃泉提供補給的怪物面前,他引以為傲的速度逐漸落了下風。 新的面具不斷再生,只待將術士疲憊的面孔納為藏品。 …… 我們會死在這里么? 不,兩人組隊最壞情況下,至少有一人能逃離魔窟?;蛟S因為我身上殘留的詛咒,咒靈一直企圖越過直哉觸碰我的身體。 眼下讓速度最快的那個沖去“帳”尋找救援才是上策。 我會是直哉存活的希望,最后關頭被他遺棄在這里。 咒靈的實力遠超我的想象,預計的死亡說不定會成真。隨時間推移,身上的傷口也在“嘶嘶”作響,欲將把我變回焦炭。 我絕不想這樣坐以待斃。能被天元認可的咒具絕非凡品,不可能輕易被黃泉的怪物吞沒。 它究竟在哪里? 在cao縱小狗給直哉制造間隙的時候,影子略過咒靈身體某處,尖銳的疼痛直接攀至頂峰。 和用無瞳之眼捕捉直哉身影的面具不同,那張臉雙目緊閉,表情痛苦,蒼白的表面漆黑花紋不斷扭動,宛若一團洶洶燃燒的烈火。 就是那里!就在那張面具下! 就在我咬牙忍受劇痛,用力抓向面具時,與直哉激戰的咒靈也察覺到了危機,分出一根觸足刺向我的面門。 來不及躲閃。 只能寄希望于搏命一擊能奪去黃泉的力量護住心臟。 “噗嗤”一聲后,飛濺而出卻是另一人的血液。 溫熱的液體自肩胛洞開的傷口處,滴滴答答落在我臉上。 少年的阻攔暫緩了咒靈的攻勢,我的手指則刺入面具深處,摸到的是一截guntang的硬物,表面粗糙布滿褶皺,如同枯枝。 那是宿儺的手指。 屬性為火,能最大程度抑制黃泉的流水,黑水村不滅的“火種”便出自于此,難怪引得我舊傷不斷作痛。 滔天黑火從面具中洶涌而出,貪婪地吞噬咒靈的身軀,上升的熱氣吹起了我掩面的面紗,暴露出我茫然無措的面孔。 我怔怔地看著直哉說不出話來。 我對他毫無指望、毫無想法。洋娃娃是個可恨的騙子,長大后和那些人一樣,只看到想要看到的部分,對我的真實想法不聞不問。 而對他也一樣,我用偽裝的溫柔交換他的庇護,把他當成過家家的工具。 反正二人攏共不出一份美好的感情,我不想、也沒必要看到他的眼睛。 但現在我終于不可避免地同他對視。 除去我猜測的憎恨、憤怒,而是別的情感—— 當我被困在領域里、當母親緊緊擁抱我,令我恐懼不已的時候,年幼的孩子也曾用那雙碧眼注視過我。 “你終于肯看我了?!?/br> 在一片火光中,他譏誚地笑了一聲,垂下眼眸,用染血的手掌探向我的面頰。 因為我總違背他的心意,總拖住他的后腿,給他帶來恥辱的回憶,他憎惡得要命,恨不得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但偏偏最后因為一時心軟擋住了這擊,虛弱后連粗魯的攫取都弱化成眷戀的撫摸。剩下的話語,因為失血以及黃泉的毒素而中斷,未能出口。 我伸手接住了他癱軟的身體。 …… 咒靈死后,黃泉的縫隙終于重新閉合。身上的黑斑被宿儺的手指收回,我傷勢不算嚴重,只要找出一具被污染成rou泥的尸體,給它換上自己的衣服,就可以逃之夭夭。 但已經逃出的咒靈還在四處活躍,發動宿儺手指索取的代價直接抽空了我的咒力,渾身血液好像被換成了水銀,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保險起見,我還是找了一處安全的小屋,用來恢復精力。 最后一次抱起直哉在他六歲。 現在十六歲的少年沉得像是鐵塊,把他拖到床邊,急救處理,一系列流程耗盡了我最后一絲力氣。 我靠著床沿,沉沉地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換了位置。 他中途醒了一次么? 我躺在床鋪的中央,而他側臥在一旁。緊緊地挨著我,將頭親昵地靠在我的肩上,好像時光倒流,年幼的男孩仍輕聲細語同我撒嬌。 過去,我一直期望有這么一天—— 他要快點長大,要保護我,帶我離開壓抑的京都,給我一個可以安睡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