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第79節
風吹動搖籃的掛飾, 嫩黃的月亮同星星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吵醒了小小的惠。 攀升的室溫令他面頰發紅。 惠不安地扭動身體, 企圖蹬開蓋在身上的薄被,平穩的咒力也有了一絲輕微的波動。 “惠覺得熱么?對不起……” 我用手指撫摸他細軟的頭發。 嬰孩睡眼惺忪, 他茫然地環顧周圍, 尋找撫摸的來源。 墨綠的眼眸同我對視, 認出母親的位置后, 便拉住手指“嗚嗚”地蹭了過來,企圖將圓圓的臉蛋擠出柵欄。 “要mama抱么?” 將手掌穿過柵欄,惠便把臉蛋緊緊貼上。小動物般依戀,那模樣令我心中愧疚更甚。 盡管父親強健得好似野獸,但有母親拖累,一個月大的孩子輕得像只小貓。 我可真沒用,有什么是我能給惠的? 將惠摟入懷中,垂眸望著他稚嫩的臉龐,我思索許久,取出一枚朱紅錦囊,把它掛上惠的脖頸。 ——“祝福的燭火”。 以“反轉術式”的火焰為核心的護符。 “火焰”自古便有凈化邪祟的寓意,熊熊燃燒的烈焰足以吞噬惡意,鎮壓詛咒。而護符封閉的術式結構在守護“火焰”的同時,還有禁錮靈魂的作用。 兼備攻守兩種特性,因內部陣法完整,就算術士死亡也可以正常運轉。 它是我擁有的最強咒具,在這個寒冷又孤獨的夜晚,莫名的不安驅使我將它放在兒子身上。 可惜我并不知曉驅動火焰的方法,現在只有利用血rou指向甚爾靈魂這一種途經用途,特級也成了一級。 好在惠并不在意這些細微差別。 他用手指捏著精致的布囊,露出好奇的表情,甚至輕輕咬了一口。 發覺口感不太美妙,惠張嘴吐掉護符,“唔唔”抬頭想要跟我撒嬌。 然后這動作戛然而止,他突然扭身看向臥室門口的位置。 “叮鈴、叮鈴?!?/br> 除了搖籃,公寓大門也設置了特別的風鈴,會在客人到訪時發出輕鳴。 甚爾在分別時請來了賽爾提、臨也以及相熟的術士,他們暫住隔壁,輔以結界,布置本應萬無一失。 除非遇上棘手的“空間系”術式,將整個樓層連同他處,彼時風鈴會是守住“家”的最后防線。 “叮鈴、叮鈴?!?/br> 體力不足、五感衰微,術式也受到了影響,無法分辨聲音來源,我能做的只有抱緊弱小的孩子,在心中不停祈禱: “是爸爸回來了么?” 惠沒有發出欣喜的“唔”聲,他愣愣地看向門外,墨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清脆的鈴聲終于停止。 我聽到木屐踩踏地板的聲響,以及死也不會忘記的嗓音: “常子,把門抵上?!?/br> “好的,夫人?!?/br> 年輕的女人如是應和。 然后一只干瘦的手掌輕輕推開門扉。 “媽、mama?!?/br> 我望著來者的面龐,嚅囁嘴唇道出她的身份。如同馬戲團的小象成年仍無法擺脫木樁,怎么都止不住身體的顫抖。 僅僅一年未見,母親卻仿佛老了十歲。 雙鬢染上霜白,光潔的面龐生出皺紋,飽滿緊致的身體變得干瘦,再撐不起華美的衣裳。 唯有那雙眼眸依然如故,漆黑的瞳底似有火焰燃燒,只一眼讓我感到打心底的恐懼。 女人逐漸走近,她直勾勾望著我,面上表情如深潭平靜,不起一絲波瀾。 “泉鳥,我的女兒?!?/br> “mama來了,為什么起來迎接?” 纖長的手指撩起我的發絲,探向頸間的“未盡之言”。她捏住銀色的細鏈,慢慢往上拉扯,仿佛屠夫在吊死一頭可憐畜生。 好難受、喘不過氣……但必須馬上站起來。 不可以衣衫不整地和mama見面。 就算身體再怎么痛苦,都要立刻挺直脊背,露出乖巧的笑容和mama行禮。 我掙扎著起身迎向女人,努力擠出微笑,營造平和友善的氛圍: “對不起、我馬上起來。母親大人,您怎么來了?” 順從的反應讓母親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好孩子……” 她松開扯緊項鏈的手指,視線從我移至被藏在身側的惠,輕聲詢問: “這就是那個會覺醒十影法術的孩子吧?作為外婆當然要來看他,為滿月的孩子獻上祝福?!?/br> “真要說的話、你沒有立刻來見mama才奇怪吧?” 雖然憔悴了不少,但母親似乎還存在一絲溝通的可能。我必須珍惜所有機會,證明自己的價值。 我一邊大口呼吸來之不易的空氣,一邊極力解釋說: “都是因為我,我身體太差了,產后根本不能離開醫院。為了照顧我,丈夫要尋找特別的咒具所以晚了一些。 “等我身體恢復就會帶孩子上門。我最近當上了鋼琴家,贏下比賽也獲得了各種廣告的費用,可以給mama買很多很多禮物?!?/br> “甚爾呢?只要等到他一起回來,我們就可以一起……” 我以為我賺了錢、經營家庭,經歷了生產的痛苦,我就可以作為成人,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和mama平等的對話。 可回應我的卻是一記響亮的巴掌。母親以尖銳的嗓音呵斥: “少在那里裝模作樣了!除了麻煩你能帶給我什么?你這個不聽話的孩子!” “什么甚爾?禪院家未來家主不需要污點,那種男人八成死掉了吧!” 緊接著毆打像傾盆暴雨,無情地降臨在我身上。 “瞧瞧你現在樣子,還能做什么鋼琴家?!” “不過無所謂了,只要回家,一切都會變好的?!?/br> “只要有那個孩子,禪院家、天內家都會原諒你,虛弱的身體會得到調養。爸爸、爸爸也會再次回到我身邊,重新變成幸福的一家?!?/br> “所以把那個孩子交給我!” 好痛,渾身都好痛。 因為我一直用身體擋住惠不愿移開,那毆打便猛烈到幾欲震破內臟。 她輕易擊碎了我的自尊,要把我變回只能在母親掌下哀鳴哭泣的小女孩。 正如母親所說,“小狗”已經不在了。 在午夜因身體冰冷而醒來,指跟的戒指消失,朱紅的護符不再跳動著指向愛人,種種跡象都在無情地說明這點。但懦弱的我還是心懷幻想,不甘地向母親反復確認。 好痛、好痛。 明明痛得恨不得失去意識,明明已經有了“十影法術”的孩子,只要接受母親的建議,回家、懇求大家原諒和照顧,再找一只小狗就能脫離痛苦、麻木地繼續生活。 但——我已經答應過他,不再逃避了。我已經做到了,我看到外面的煙花和月亮,知道了母親教導以外的活法,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再回到那種地方。 那一刻,我用生命代替咒力驅動“未盡之言”,慟哭著向母親發出呼喊: “不要,不要、我不要?!?/br> “我沒有在做夢,那種事情才不是幸福??!”” “是mama帶我聽鋼琴課,想要教給我生存的技能。所以我出來之后自己工作攢了錢,懷孕的時候,知道了mama生我多么不容易。我已經長大了,可以把mama接出天內家,不需要出軌的父親,我們也能幸福生活的!” “是mama為了聽我的“心里話”,將“未盡之言”戴上我的脖頸吧?所以求求你,求求你mama!看著我,聽聽我的聲音啊?!?/br> “不要將惠帶到那種地方,求求你,求求你了……” “未盡之言”的詛咒如火焰般燒我的喉嚨,隨每一次張口帶來聲帶撕裂似的痛苦,唇間的腥甜如此清晰。 但我還是不斷哀求,直到身上的毆打逐漸減輕,母親陷入沉默。 是我的心意傳到了么?母親愿意原諒我了么? “mama?” 我抬起含淚的眼睛,期待地看向身前的女人。 干枯的雙手突然闖入視野,緊緊掐住我的脖子。 “不需要。我已經不需要你了?!?/br> “總是不聽mama的話、總是欺騙mama、總是要從我身邊離開?!?/br> “夠了,已經足夠了。你就是個錯誤,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好在還有這個孩子,只要重新開始就好了……” 如是發出冰冷的審判,母親騎在我的腰上,使出力氣將我壓在床上,一點點收緊手掌。 原來在母親看來,我一直是個錯誤么? 一直撒謊一直逃避,什么都做不好,茍延殘喘而劣跡斑斑,就算悔改也不會得到任何人原諒。 所以唯一愛我的小狗因為我死掉了,就連mama也恨不得我去死。 我哭著看向自己的母親。 大腦缺氧,意識開始模糊,緊抱惠的手指逐漸松開。黑發碧眼的孩子被扯向女人的位置,他啼哭不止,竭力向我伸出雙手,朱紅色的護符在頸間搖晃。 不行、還不能這樣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