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何嘗見明鏡疲于屢照,清流憚于
“噓噓,我們輕一些。阿娘昨日打獵累得不行,今日讓她多睡一會?!?/br> “那,我還要同以往那般去何嬸嬸家等爹爹下學嗎?” “傻孩子,”男人輕笑一聲:“阿娘在家,哪有去旁人家里的道理?” 二人正輕聲說笑著,便見里間的垂簾被一只素手撩起。 下一息,寶知盛妝華服而出,飄飄然落至父子身畔。 “阿娘真好看!”安安許久不見阿娘這般打扮,一時間還有些認不出,但回過神思及恍若神仙妃子之人竟是他的阿娘,心中免不了得意,恨不得由嫦娥阿娘抱著在莊里走上叁圈,讓那些嗤笑他是【無娘的野種】的孩子們看看。 邵衍替她舀了碗清粥后,開口道:“今日可是有貴客來訪?” 寶知卻另取了話匣:“可好看,可得體?” 邵衍將她肩上彎曲的一縷青絲挽至耳后,再次端詳片刻,眼中的驚艷不必他細說,寶知亦已知曉。 她像只驕傲的小鳳凰,將披落的垂發往后一撩:“噯!不必大為夸贊?!?/br> 待一家人餐畢漱口,邵衍便見寶知給安安換了一件更精致的衣袍,且取了要外出才穿的鹿皮靴來。 “這……你要帶著安安出門拜訪?我怎不知有人下了請柬?!?/br> 話音剛落,他后知后覺。 鄉土人家,哪里有下請柬相邀的慣例,隔著籬笆呼喚聲便是客請的號角。 竟在他不知的地方,寶知便結交了好友? 許是昏天暗地的纏綿數日,他以為自己早日融入了她的血rou之中,乍然才知曉他也并非全然了解妻,一時有些失落。 寶知重新上了口脂,很是溫柔地望了他一眼,復伸手將邵衍歪了口的披風重新調整,忽而沒頭沒腦道:“無論如何,我們一家人終究是一同面對?!?/br> 邵衍心中一緊,正要追問,便聽大門外傳來禮貌的叩門。 “邵郎君、梁縣主安在?” 邵衍渾身一僵,吐出一小口濁氣,轉身拉開正堂門閥。 屋內眾人便見一人高的木籬笆上端影影綽綽露出來者的發髻,除了那一聲問候外,連一絲呼吸都不得聞見。 寶知上前一步握住他有些冒汗的右手,給予丈夫無限的支持。 “可是門主大人有請?”她提高聲音。 “回縣主的話,正是。郎君同縣主暫居莊中,主君唯恐招待不周。不過臨近年末瑣事頗多,恐隨意擾了清明,叫府上不自在。今日卜卦,大吉及于訪客宴請,特意灑水清掃,望府上赴約?!?/br> 夫妻二人從亮堂堂中踱步而出,逐漸融入庭院內佛頭青的昏暗之中。 大門徐徐由內而外敞開,四個身高近似、身著黑色勁服的年輕男子齊齊向折黛居的主人行禮問好。 他們恭敬地垂下眼眸,半些也不敢往上偷覷,連后頭的馬匹與牛車也被這氣勢所震懾,有些焦躁地在原地左右走動。 “現下時辰拜訪,恐擾了門主清夢?”邵衍試探問道。 左手那黑衣男子道:“回郎君的話,我等奉旨出府邸時主君業已在廳中命人烹茶?!?/br> 行,倒是算準了他們一定會去,現下過去,恰好用上兩次過水后煮得綻放的清茶。 “學堂那怕是得告知一聲?!?/br> “回郎君的話,昨日院長來訪時,主君便告知院長今日要給郎君告一日假?!?/br> 邵衍聞言脊背松懈叁分。 “阿娘……” 安安從堂屋內探頭探腦,看見幾個高大的男人圍站在爹娘身邊,封存在腦海深處的記憶驟然清晰。 黑衣人。 砍向爹爹的滴血大刀。 還有揪起自己后衣頸的惡意。 安安噌然沖出,鉆入寶知與邵衍身形之間的空隙,兩手緊緊抓住爹娘垂下的衣袍。 “來,”寶知彎腰將安安抱到懷中,絲毫不在意裙袍是否因此而褶皺:“不必怕,是主人家來接客?!?/br> 邵衍摸了摸兒子的后腦,轉身快步進屋熄滅了唯一的光源,隨后同妻一道沉默地登上牛車。 天色尚早,一路只聞偶然出現的人家中高亢的雞鳴。 牛車四面垂下厚厚的皮料,內里更是奢侈地縫上一層狐絨,二人跪坐于軟墊上,不得半些顛簸。 邵衍一入內便聞見一股幽幽的蘭草香氣,縈繞于周身,仿佛置身于岸芷汀蘭之中。 在一片昏暗中,他往寶知的方向徐徐伸出手,才探幾寸,便被妻溫熱的手心包裹住幾指。 邵衍渾身一顫,指關節微微一拱,同寶知十指相扣。 觸目延維內緘默許久,邵衍松了幾分力,順勢抽出手,反手托在寶知手背上,微側過身,另一手探出食指中指作筆,在妻柔軟的掌心落下幾筆。 點。 一撇。 長橫一撇。 寶知默然片刻,攤開的手心捉住男人修長的指節,輕輕晃了晃。 夫妻二人眉眼官司還未來回,俯在寶知膝上小睡一會的安安醒來,童聲糯糯:“我們到了嗎?” 厚簾外傳來聲響。 “回小郎君的話,約莫還有半盞茶的光景?!?/br> 邵衍伸手將兒子抱入懷中:“再睡一會吧,待到了爹爹再叫醒你?!?/br> 寶知也軟軟地依偎在其右肩。 如此一方昏暗的天地好似一處洞xue,他體內的原始基因在如此情景下被無端喚醒,他的女人,他的子嗣都需要他的庇佑。 沒有什么可怕的。 正如寶知所說——只要他們在一起。 半盞茶時光匆匆而逝,外頭有人道:“邵郎君,梁縣主到?!?/br> 安安早在通報聲中醒來,惴惴不安地盯著布簾底下透出的一線亮光。 “怕什么,萬事有阿娘?!睂氈p輕道,如在江越那時,哄著非要同她一道出門的安安,在他頭頂的發旋處落下一個安撫的吻。 隨后她趁安安不注意,飛速在邵衍唇上輕柔一印。 邵衍尚未回過神來,便聽妻一幅輕松的模樣道:“不必擔心,寶jiejie會保護你的?!?/br> “啊呵哈哈……”他著實被安慰到了,心中也好受許多。 正是,不過是拜訪一趟罷了,又非一家人手牽手赴死。 門口早已候了管事小廝之流,皆著寬袖直裾,臉上擦了層薄粉,顯得唇紅眉黛。 站在最前的男子衣色花紋彼之旁人更精巧特殊, 他年紀較長,蓋是不惑之年,面容秀美,青須修剪得清爽而得體。 只見其長冠前傾,垂袖交叉于眉宇,弓身道:“鄭門男使鵷雛奉主君之命恭迎郎君、縣主、小郎君?!?/br> 身后嵐衣男子們一道行禮。 邵衍同寶知微微頷首。 鵷雛往一側退出前路,素手前攤:“請容許我等為貴客引路?!?/br> 邵衍彎腰抱起安安,溫和道:“有勞男使?!?/br> 一行人走進正門后,接連繞過兩處半月門,便來到一處中樞長廊,余下嵐衣侍從行禮后垂頭守于半月門兩側。 早有五位雙環發髻長裙曳地的女子恭敬跪坐于木長廊沿,見來者,身著藕粉襦裙大袖衫的中年女子微微一笑,雙手四指交迭,優美地跪拜道:“奴鄭門女使雷琴奉主君之命領婢恭迎邵郎君、梁縣主、小郎君?!?/br> 說罷,身后的女婢皆紛紛從高木廊上落下,服侍著一家叁口換上備好的木屐。 木長廊四通八達,連接整座府邸主要建筑。長廊中間置辦直通頂端的紗欄,將來往方向隔開,著實有條不紊,如遇往來仆役仆婦,則見其前后足交錯,恭敬跪坐,隔著朦朧的紗欄跪拜問禮于寶知一行人。 女使一面躬身引路,一面介紹起沿路景觀。 “請問雷夫人,門主今日只招待我等?”寶知問道。 “縣主若不嫌,且喚奴一聲雷媼便是,” 女使垂眸道不敢:“主君珍重郎君、縣主,今日闔府皆整戎,只為叫郎君、縣主賓至如歸?!?/br> 寶知微側頭,又同邵衍交換了一個眼神,嘴上正客氣回禮,忽而沉默寡言的安安突然開口:“那個人一直跟著我們!” 大家唬了一陣,不知從何處冒出兩人高馬大的黑衣人,順著安安手指的方向而去,搜查一番后跪于長廊外的青石上:“稟報郎君、縣主、小郎君,我等搜查一番,并無來人,想是窺視之人身手矯健,業已逃逸?!?/br> 仆下遞了臺階,大人們也說些場面話圓過去,只有安安緊緊埋首于父親肩頭,待在拐角處時他才抬起臉,恰好同假山竹林中那一角鳳眼對視一瞬。 來人的臉被長發與青須遮擋得嚴嚴實實。 安安是個聰明的孩子,他沒有再聲張——反正爹爹阿娘知道了。 才步近主樓,便聞二樓悠然的絲竹管弦,愈是走近,蘭草幽香連同茶香愈是一道勾魂攝魄。 女婢卻不一道上樓,恭送著來客,只跪拜于階梯兩側,徒女使一人領著寶知等人。 上樓后拐于門前,女使恭謹跪坐,輕聲道:“稟主君,邵郎君、梁縣主、小郎君至?!?/br> 垂紗門內傳來清朗的男聲:“善!請貴客入內!” 終于。 幾近半時辰,終于見到廬山真面目。 室內沒有立柱,寬敞開闊,上首擺放著一張陶幾案,四周放著竹編制的軟墊。 被喚作主君的男子鶴發童顏,一雙桃花目水光瀲滟,俊美的容顏因著白發更增添幾番仙氣,而左嘴角下一寸的黑痣卻反其道而行之,叫一股妖氣同圣潔的仙根爭奪頭籌。 這樣一個仙妖同體之人,便是鄭門的門主。 邵衍放下安安,站于妻子身前,恭敬行禮道:“許久不見門主,門主風采依舊?!?/br> 門主左禪服寬袖微微揚起,右手輕撩左袖,露出骨節鮮明的手:“小衍別來無恙?!?/br> 這樣年輕的青年,竟是用長輩的語氣同邵衍寒暄,直叫人心中生疑。 寶知帶著安安一道行禮,只壓下心中的疑慮,抬眼間敏銳發覺門主收回的目光。 落座后,熱情的主人家幾近贊美了縣主的仙人之姿,小郎君的仙童之貌后,只令眾人品茶。 秉持敵不動我不動的理念,寶知只管拿出應酬的姿態,以往如何奉承今上,如今便如何奉承門主。 來回一圈,安安都厭煩不已,恰跪坐得酸痛,左右一晃。 本是同邵衍和寶知大談《道德經》的門主即刻察覺:“禁錮了孩子便是天大的罪過,雷媼,帶小郎君去庭院玩耍一番罷?!?/br> 寶知心一沉,卻作不知,溫柔對安安道:“安安同雷媼去吧,莫要摸水?!?/br> —— 更新了(′▽`)就等啦! 這一章也就是過渡章,埋了幾個小伏筆,最喜歡的部分還是寶知和邵衍的互動,感覺很溫柔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