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昨天的談話最終以暴力收場,他早就料到會有這個后果,卻并不后悔向老爹坦白。他老爹并非墨守陳規之人,而且張家的情況比較特殊,以老爹為首的本家一向男丁單薄,家族之間經常過繼子嗣,關系密不可分,就連老爹也不是爺爺的親生兒子。自發家以來,從未發生過爭權奪利兄弟鬩墻的禍事,這也是張家之所以能夠富可敵國的原因,其內部團結堪稱傳奇。 如果張君實將來沒有子嗣,那么他可以選擇放棄繼承權,脫離本家,分離成為旁系;也可以選擇從某位族兄名下過繼一個孩子,延續家業。他本人更傾向于第一種,以他的能力,就算沒有家族扶助也能白手起家。不求大富大貴,賺一份頗為殷實的家底還是不難的。 他接下來要借用家族的商隊,不凡的身份也瞞不了多久,與其到時候被別人揭破,還不如主動交代。 張君實暗自嘆息,他在這邊費盡心思,只求那家伙安安分分,別再給他惹麻煩了。 李府。 院子中,兩道身影交錯,拳來腳往。其中年長的那名武者攻擊犀利,武藝明顯在另一名青年之上,卻始終無法將他擊敗。 激斗數百回合之后,青年突然一個推手,借力打力,不但化解了關鍵一擊,而且還巧妙地將年長者震退。 “好??!”年長者大笑道,“離家這些日子,恭羽的武功倒是精進不少。剛才那是什么招式,柔中帶剛,綿里藏針,甚是稀奇?!?/br> 青年發辮揚起,回身立定,正是李翊——“恭羽”是他的表字。 “師傅承讓?!崩铖幢?,“剛才那一招名為太極,是徒兒與雞窩村村長談話時偶然悟得的招數?!?/br> “雞窩村村長?”師傅笑道,“就是那個手持第五把鑰匙的多寶傳人聶不凡?” 李翊點頭。 “僅僅只是談話就能讓你悟出如此精妙的招數,看來此人的武功修為不低?!?/br> 李翊嘴角抽搐了幾下,沒好意思告訴師傅人家壓根就是個二貨。 他師傅卻是頗感興趣,摸著下巴道:“有時間一定要去會會他,說不定與他交談之后,我也能悟出什么高招?!?/br> 聞聽此言,李翊的酷臉扭曲了幾下,說道:“師傅,他根本不會武功?!?/br> “不會武功?”師傅奇怪道,“那他怎么能讓你悟出新招數?” “他……只是教我揉面而已?!崩铖从魫灥鼗卮?。 “揉面?”師傅一臉狐疑,什么時候揉面也有這種奇效了? “三言兩語難以說明,改日徒兒親自將揉面之法給師傅示范一遍,就當作是您當日趁徒兒比武勝過族兄不設防之際突然偷襲將徒兒打得半死不活讓徒兒自生自滅最后墮入雞窩村的答謝?!?/br> 某師傅震驚了。如此苦大仇深的答謝是怎么回事?他在雞窩村發生什么慘絕人寰的事了? 什么慘絕人寰的事?那真是基路一去不復返,從此女人是浮云。 李翊心里酸??!成為彎彎眾生中的一員也就算了,還彎得如此干凈利落,如此義無反顧。 更可悲的是,害他彎掉的人毫無自覺,撒著歡地肆意拓展基業,好像生怕他在彎路上孤獨寂寞。 “師傅,過幾天徒兒想請您幫個忙?!崩铖词諗啃纳?,對他師傅說道。 “哦?什么事?” “幫我保護一個人?!崩铖淳従彽?,“并且,必須對家族其他人保密,連我父親都不能知道?!?/br> 李家與張家不同,絕對不允許家族子弟敗壞門風,與一名男子茍合。李翊的父親尤其嚴厲,一旦發現聶不凡與他的關系,雞窩村恐怕就要雞犬不寧了。應該說,所有與聶不凡有關的人和事都要不寧了。 但愿能將他順利地引渡回村,某人惹禍的能力實在是太讓人憂郁了。 “你看,你看!這就是你們的服務?”云來客棧中,聶不凡正在對客棧老板論理,“這一地的雞毛和雞屎是怎么回事?我剛才還以為自己進了雞窩!你們是不是把廚房里的雞全部丟到我房里來了?是不是對我入住你們客棧有什么不滿?” 老板抹汗道:“非常抱歉,我立刻叫人幫您打掃干凈?!?/br> “打掃干凈就行了嗎?”聶不凡怒不可遏,“你聞聞,這個房間的氣味有多難聞,還能住嗎?” “是我們的疏忽,我們疏忽?!?/br> “說吧,你打算怎么處理?”聶不凡陰□,“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就去府衙告你們云來客棧欺客?!?/br> “別,別,有事好商量,好商量?!崩习褰┲樞Φ?,“這樣吧,你們兩位今后半個月的住宿費全免,就算敝店對兩位招待不周的賠償?!?/br> “半個月?”聶不凡冷哼道,“我都交了好幾天的訂金了,而且我哪里住得了半個月?” “那,那您的意思是?”老板繼續賠笑。 “這樣吧,我們的訂金也不用你還了,只是我們這幾天的一日三餐都由你們包了?!甭櫜环补首鞔蠓降?,“也不需要什么大魚大rou,簡單的三菜一湯就行,怎么樣?” 客棧老板還能說什么,只能認倒霉。他實在想不通,這個房間怎么會莫名其妙多出這么多雞毛和雞屎?他倒是沒懷疑是這兩人自己搞的鬼,畢竟沒有哪個人無聊地搞出這么大陣仗,只為節省幾天的住宿和伙食費。 老板一走,聶不凡便砰地一聲關上門,剛一轉身,原本怒氣沖沖的表情就被燦爛的笑容所代替,并對著泰白得意地比出一個“v”。 泰白五體投地。 ☆、78 擒受之戰(二) 這一天,晏舜城因為一聲巨大的虎嘯而震動了。盟邦希圖國給朙國皇帝敬獻了一只成年白虎,車隊途徑晏舜城時,引來萬人空巷,以一睹虎王的風采。 白虎野性未馴,兇猛地撲向牢籠,發出怒吼,震得人耳膜生疼,擠作一團,場面十分混亂。 希圖國的使者看得哈哈大笑,似乎很得意于白虎制造的效果。 老虎并不稀奇,朙國境內的山林中便時有出沒,但白虎卻很少見。相傳白虎是天上星君的座駕,帶有神性,可震懾四方。希圖國有幸捕捉到一只白虎,便將其列入此次的貢品名單,除了想要換取足夠的糧食布匹之外,還想試探一下朙國皇帝的膽量和氣魄。 這只作為貢品的白虎,不能隨意放歸山林,需要精心飼養。若是飼養不當,無論是養病還是養死,都將有損朙國的顏面。 可以說,這是一份既讓人喜歡又讓人頭疼的禮物。 “我說金子,”聶不凡搭在一座茶樓的二樓橫欄上,對身邊的一只黃底黑紋雞道,“你看你多幸福,遇上我這么個通情達理的主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哪像你那位同類,被關在籠子里供人圍觀?!?/br> 金子神色肅穆,小小雞眼一直盯著那只白虎。 正在發飆的白虎似乎感覺到什么,突然轉頭朝這邊看來,正好與金子四目相對。片刻后,白虎停止嘶吼,緩緩趴伏在籠子中,情緒平定。 希圖國使者面面相覷,滿眼詫異。其中一人目光銳利地射向聶不凡所在的茶樓,卻只看到一名斗笠半遮面,身邊還站著一只公雞的男子。 他朝身邊的人耳語幾句,那人點點頭,隨后悄悄離隊,朝茶樓潛去。 吩咐完畢,那人又朝茶樓看了看,那名男子仍然保持著看戲的慵懶姿態,他身邊的雞卻不見了。 “我們該走了?!碧┌卓桃鈮旱偷穆曇敉蝗粋魅攵?。 “怎么了?”聶不凡見使者隊伍遠去,便收回目光,轉向泰白。 “有人監視?!碧┌仔÷暤?,“不知道是不是衛頔的人?!?/br> “管他是不是,走就對了?!甭櫜环埠芨纱?,二話不說就站起來。 兩人出了茶樓,監視他們的人果然也跟了過來。 聶不凡嘻嘻笑道:“走正街吧?” 泰白一愣:“正街?那里全是人,我們擠得動嗎?” “我們擠不動,跟蹤的人也擠不動,正好?!甭櫜环矇男?。 泰白抹了一把汗,心里交戰片刻,最后還是決定舍命陪……小人。 兩人一個悲壯如赴死,一個興奮如奔月,就這么悍然地擠入洶涌地人潮中。泰白緊緊地拽著聶不凡的手,被擠得面目猙獰,衣衫凌亂。 聶不凡左游右繞,滑溜得像條魚,可惜被泰白拖慢了速度,時不時被人潮裹挾。 他默默腹誹,看泰白在水底那么靈活,一上6地就不行了。 正在這時,前方不知發生了什么sao動,導致周圍一片人都退倒,擠壓力徒增,聶不凡和泰白的手被沖開,兩人各分一邊,隔著數不盡的頭顱尋找對方。 聶不凡招手大喊:“小白,我們客棧見?!?/br> 說完,也不管他聽沒聽到,便鉆入人群無影無蹤。 泰白望著聶不凡消失的方向,心下悲涼:這個小沒良心的! 和他同樣悲涼的還有一個,那就是負責追蹤聶不凡的那名希圖國人。他跟著兩人擠進人群,立刻深刻體會了一把人潮滾滾的澎湃和任人搓揉的悲愴。別說追蹤了,連站穩腳跟都難。更杯具的是,等他如凋零的殘花般擠出人群時,他的錢袋、匕首以及心上人送的手絹全都不見了??芍^損失慘重,身心受創,無處話悲涼。 “呼,不錯,跟按摩一樣?!甭櫜环舱驹诮诌吶嗔巳嗉?,笑意不減。 此時人群已經稀疏許多,雖然仍是摩肩擦踵,但至少不像剛才那般洶涌了。 聶不凡整了整衣衫,頭上的斗笠早已不見蹤影,沒有遮擋,他只能回客棧。剛準備邁步,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街頭拐角處,正是衛頔的侍衛之一衛三! 聶不凡連忙羞羞澀澀地用袖子半遮臉,環顧四周,尋找可供藏身的地方??上镜牡胤街挥幸欢聣?,無遮無掩。而街道上逐漸稀疏的人群也擋不住他這么一個醒目的孽障。以衛三和他距離,一眼就能發現他。 正在緊急時,聶不凡的目光鎖定了幾步外被人群暫時擋住去路的馬車,來不及細想,他一個沖刺,在衛三就快將視線轉移到這邊時,跨步跳進了馬車。 還沒站定,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落在了脖子上。 聶不凡循著匕首向前望去,只見一名長發斜披、身體斜躺、嘴角帶邪的邪男紙,正用他那雙細長的斜眼默默打量他。 這個人給他第一個感覺就只有一個字:斜! “你好?!甭櫜环残χ蛘泻?,“不好意思,打擾你坐車游街的雅興。請問,介不介意搭我一程?” “介意?!毙澳凶悠狡降赝鲁鰞蓚€字。 “別這樣?!甭櫜环埠敛辉谝馑苋擞谇Ю镏獾氖桦x,隨意將脖子上的匕首移開,坐到他對面,友好道,“所謂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誰沒有需要幫助的時候?!?/br> “我不方便,也不需要幫助?!毙澳凶佑謱⒇笆讐涸诼櫜环膊弊由?,問道,“兩個選擇,自己跳下去,我把你割下去?!?/br> “要不要這么兇殘?”聶不凡瞪大眼睛,“你先告訴我,你想割哪?若是脖子,一刀就能血流如注,噴你一臉。若是腿間要害,還是會噴你一臉。四肢倒是隨便你割,就怕我大部分割出去了,車里還會留下各種殘余,照樣影響你游街的雅興?!?/br> 邪男子:“……” 聶不凡無視脖子上的匕首,學著邪男子的動作斜靠在他旁邊,哥倆好似地勸慰道:“人生苦短,應及時行樂,別總是打打殺殺的,多傷心肺,回頭飯都吃不下,太得不償失了?!?/br> 邪男子緩緩收回匕首,上下打量他,像在看什么奇珍異獸一般。 “這樣就對嘛!”聶不凡從懷里掏出一顆雞蛋,“吶,送你,謝謝你讓我搭順風車,你人真好?!?/br> 明明是某人死都要賴在這里不走的。邪男子垂下眼,摸著手指上的扳指,史無前例地吐了槽。 “對了,閣下怎么稱呼?”聶不凡一邊剝雞蛋一邊自我介紹道,“在下歐陽瘋,外地人士?!?/br> 邪男子看了看被丟了一地的雞蛋殼,問道:“你不認識我?” “我該認識你?莫非你是名人?”聶不凡打量他,“是皇親國戚還是武林高手?” 邪男子不語。 他又道:“看你貌美如花,卓爾不凡,顯然出身不低,但邪氣逼人,舉止疏狂,大概也跟我一樣,屬于出淤泥而不染的邪派?!?/br> 出淤泥而不染?什么時候邪派也有這樣高尚的評價了?邪男子心中好笑。 聶不凡見他沒有明確表態,遲疑地問:“難道你是出淤泥而染的那一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