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報復
如果蔣也的語氣再禮貌一些,簡牧晚或許還愿意配合,上演一出老同學相見的戲碼。捂住腦袋,不無懊惱地說,哎呀,原來是你。 現在,他只能收獲一張表達疑問的臉,一句不耐煩的提問:“什么?” 公式化的表情,細長的眉一高一低錯開,向中心聚攏,擠出一道淡淡的褶,經典的困惑微表情,拍下,能被錄用進美劇《Lie to me》的講解案例。 他聳了聳肩:“沒什么?!?/br> 開口同時,手掌抓起她垂在胸口的鬈發。 柔順、卷曲的發尾,搭在白色的大衣上,跟隨呼吸,輕輕地起伏。向后捋過肩膀,在不客氣的動作下,纏繞在一起。 “你……” 在她下一句質問前,摩托頭盔從頭頂按下,沉甸甸的重量,擁擠的內墊拖拽皮膚,生疼。她立刻咽下話,用力地打掉他的手,啪,響亮的一聲,憤怒化作瞪眼,漆黑的眼仁直勾勾盯著他。 雨停歇,日光轉金,橫亙在他們中間的一道,顏色洗滌過得澄明。 蔣也無故地笑了。嘴唇緊抿,更像忍俊不禁。 她感到莫名,“笑什么?” 話問出口,他已經轉過身,去啟動引擎。 巨大的轟鳴聲,淹沒她主動發問的這一句,蔣也沒回答。 他是故意的。 不記得是哪一次,在學校吃過午飯,她坐在cao場的階梯下,聽樹枝在秋風里吹得窸窣碰撞。 “……蔣也?!?/br> cao場后背是一條普通的林蔭路,由一道高高的鐵柵欄分隔。 當時他們正處于冷戰期。若不是恰好遇見,她與蔣也,到結課也不會再多講一個字。 他說:“你好?” 女孩聲音怯怯,有點結巴。 “你、你好,我是隔壁西語學院的。我想和你交個——” 震耳欲聾的發動聲,蓋住了女孩后半截的話。輪胎壓過光滑的路面,轉半圈,他扣上頭盔。 “你剛才說什么?” “我……” 那聲轟鳴,回絕的意味昭然。女孩尷尬地站在原地,支吾兩聲,不上不下。 當正義使者的想法,從來不在簡牧晚的預想里。只是有一股無名火,驅使她,發泄這幾天無由來遭受的冷暴力。 她站起身。在圍欄邊,不近不遠,語速很快,咬字清晰:“她說跟你交朋友,你是聾了還是聽不懂中文,不想交就說不行,你是啞巴還是不會說話,在這里戲弄別人算什么東西?!?/br> 說完,她沒看蔣也什么表情,頭也不回地離開。 發泄不夠淋漓,心里同樣不夠痛快。 摩羯座記仇,簡牧晚不例外。她一直記得所有事,樁樁件件,有加有減,到最后,評估對蔣也的印象分,仍然為負。 跨上后座的時候,她報復性地擠了他一下。 右腿先上,屈著,膝蓋故意瞄準他懶散后仰的腰,狠狠一撞。 “嘶!” 一時不察,他向前踉蹌,一腳踩在地上才算穩住。 無聲地罵一句,他扭過頭,“簡牧晚!” 女孩捂著頭盔兩側,施施然把移向遠處的目光轉回來,一雙眼睛,清清潤潤地在護目鏡后方,無辜地看向他。 “你說什么?” 蔣也定定地看著她。 成年男性的視線,與足夠獨自捕獵的猛獸一樣,銳利野性。在臉上駐足時,簡牧晚有些不舒服。 她蹙起眉,催促:“走不走?” “走?!彼魃项^盔,坐正,“扶好?!?/br> 疾馳的紅色機車撞開一路潮濕的光影,穿梭在古舊的建筑間。 簡牧晚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在一個紅燈的喘息時間,她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要去哪?” 他轉了轉手腕,底下的機車像一頭紅眼的牛,發出沉悶的怒吼。 “不知道?!?/br> 轉綠的瞬間,他們再次如離弦的箭,破開車水馬龍。 “不知道?” 簡牧晚頓感上了賊車,白了他的后腦勺一眼。打定主意,再次停下時,立刻離開。 真是鬼迷心竅。 和馮時序一起挑禮物不去,來上他的車。 城市街景向后褪去,周遭喧鬧的人氣漸消,他們駛入郊區。 空氣干爽,簡牧晚卻沒有心思感受山郊的新鮮氣息。 一路都沒有停下,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向前、向前。她的耐心耗盡,吹僵的手指,奮力地拽了拽他的衣服。 她大聲:“喂!” 機車在路邊完成一個漂移,赤色的甩尾影,停在一家咖啡店前。 他取下頭盔,額發微濕。 他隨意地抓了一把,向后,低低喘著氣,“怎么了?” 簡牧晚:“我要回去?!?/br> “回去?” “對,”她一邊取下頭盔,一邊跳下后座,“我的時間很寶貴,沒有功夫陪你浪費?!?/br> 蔣也:“不退錢?!?/br> “八百歐而已,”簡牧晚頭也不回,“我會還給她?!?/br> 開了兩個小時,他們已經離開米蘭,需要坐火車回去。簡牧晚跟著導航上的虛線指引,向附近的火車站走去。 蔣也的車緩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地偏的小鎮,除了咖啡館里幾名聊天的老人,不再有其他人煙?;氖彽慕值?,吹來一張發皺的傳單,貼在電線桿上。 摩托車每一次重啟的嗡鳴,都清晰響亮。 她聽得煩,“你再跟著我就報警了?!?/br> 蔣也終于停了下來。 “簡牧晚,”他問,“裝作不認識我好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