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夫郎贅婿到朝野重臣 第120節
他乃是這個年代最正統的寒門讀書人想法: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他用科舉證明了自己,在一眾才子中脫穎而出,一舉奪魁,金鑾殿上點狀元,天街簪花跨馬游街,不是不意氣風發,滿腹青云之志的。 抱著大干一場的想法,他進了人人羨慕的翰林院清貴之地,在里頭一待就是三年,每日做的都是些案頭瑣碎工作,到點應卯到點回家,日復一日月復一月,這時才知道,狀元榜眼探花不過是個起點,就算是狀元,固定三年也出一個呢,等當了官,蹉跎幾年一事無成,誰還記得你是xx年xx屆的一甲榜首? 在翰林院里,只要做好本職工作,沒人會催你干什么,一切全憑自覺,翰林院也很少裁員,只需通過三年一度的翰林考校,通過了就沒人會讓你走,理論上,只要愿意混,翰林院的確是個養老的極佳去處。 從前飯局時周紀明聽了葉崢小小年紀那番翰林養老論,心中若說沒有一點不以為然是假的,還覺得這個葉弟沒啥進取心,以后成就有限,可事實是,葉崢很快就調動出翰林,到地方干實缺去了,干得還相當不錯,留在翰林院里日日和一群老臉應付故事的反而是他周紀明。 瞧著自己同一屆的二甲進士因著辦差辦得好或者朝中有人幫扶補位六部實缺,又有閔良駿這個科舉第四名,因著家里權勢一里一里晉升上來,竟然和他這個一甲第一名狀元平級了,周紀明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當然他不是眼紅閔良駿升職快,只是略有不甘,他自問才干絕不輸于人,卻輸一點家世機遇,差那么一點興許就是差一輩子,叫他如何甘心。 幾位同僚言辭間的提點,開解,甚至是怕傷他自尊心而小心翼翼整理措辭,又有閔良駿時時搞怪化解尷尬,周紀明不是不知道,也十分感激能交到這樣的好友,他明白,論才華興許他是四人里頭拔尖的,論心性,他反而多有不及。 這一天,他在雁云看到了不同于北地的風景,有自然景觀,也有人力造物,那些巧奪天工的手段,機巧靈性的想法,還有一步步將之落到實處的毅力,令周紀明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巨大沖擊。 葉弟介紹紙鳶滑翔項目的時候,閔謝二人都以恐高為由三連拒了,只有周紀明硬撐著實際體驗了一把,他其實也恐高,但他就是這樣不服輸性子,不愿輸于人,更不輸給自己。 當雙腳真的離開地面,飛鳥一般騰空而起,御風向前的時候,當乘坐云梯,坐在高高觀景臺上讓風吹過袍角的時候,看著如螻蟻一樣,卻有生命力的市井平民,周紀明卻忽然生出一種與自己和解的想法。 人類都可以上天了,世間之物顯得如此渺小,民生如此多艱,百姓都在用力生存,他又有何好執拗呢? 這一刻,他真切領會到了葉弟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猛子.唯心上》),做好自己,其余交給時間。 他周紀明堂堂七尺男兒立于天地,莫非得不到皇家賞識,他便整日自苦,這日子便不過了嗎? 想到昔日種種,他不由臉頰生燙,他整日自怨自艾,說些酸溜溜的話,還在書信中和葉弟抱怨,言談中也流露給謝、閔二位好友聽,頗有點經常散發負能量的意思了。 換做周紀明身邊有這樣的人,他未必能一直保持平常心結交,估計就是默不作聲疏遠了。 而謝兄葉弟和閔弟,不僅沒有疏遠他,還不遺余力開解,葉弟千里穿書絞盡腦汁安慰,謝、閔兩人,本不用特意來雁云一趟,卻為著自己千里迢迢地來了。 人生得這樣三位知己,他周紀明還有啥不滿足的。 想到這里,周紀明臉上頹色盡去,他更睡不著了,干脆披衣起身,來到桌案前,飽蘸濃墨提筆作詩一首。 不知是不是今日受了沖擊心境有變,明明是深夜眾人都睡了,周紀明卻是文思如泉涌,下筆如有神,那詩詞一首接著一首,寫得熱了還推開兩扇窗,讓清涼夜風吹進來,吹散一室悶熱。 具體寫了幾首,周紀明自己也不記得了,他只記得自己從未這樣舒心,彷佛把那心底累積的沉郁之氣一股腦兒全xiele出來。 寫完丟下筆,整個人為之一輕,走到床邊倒頭便睡,夢里鼾聲都是輕快的。 第二日,周紀明還沒起床,就聽得窗外嘖嘖動靜。 他迷糊睜眼,走到窗邊一看,只見紙張散落得桌上地上都是,三位好友正捏著幾頁紙,在他窗外頭碰頭地看,不時還嘖嘖點評一番。 周紀明腦瓜子嗡嗡地,昨夜形骸涌上心頭,這一下全清醒了。 清醒了就扒著窗框子面皮緋紅:“常言道君子不妄動,你們怎的隨意翻閱我的東西?” 不過那話里也沒有幾分慍怒和認真,略帶抱怨罷了,更多的是被窺探了心思的不好意思。 閔良駿頭也不抬振振有詞:“好叫周兄曉得,可不是哥兒幾個妄動,主要一早上都沒見你出房間,我們結伴來尋你,這不還沒走到你房間,這幾頁紙就明晃晃在地上躺著呢,我們就是撿幾頁紙看看,哪里就違背君子法則了?” 周紀明也知道,估計是昨夜沒關窗被風吹出去的。 此時他已緩了過來,心里一坦,反正是這幾個兄弟又不是別人,看就看唄! 周紀明整一整袍擺,將地下書桌上的紙撿起來攏一攏,也有了調侃味道:“行吧,反正我文采好,不怕看,對了那幾張夠不夠,不夠這里還有?!?/br> 閔良駿毫不客氣,隔著窗戶一伸手,拿來吧你。 低頭卻幾個人交換個眼神,周兄今天心情不錯。 周紀明任他抽走,邊系外袍繩子邊走去開門, 葉崢率先帶著笑臉走進來:“周兄昨夜詩仙附體啊,竟然一氣兒寫了這么多首?!?/br> 閔良駿接茬:“還一首比一首文采斐然,你說說你詩寫得這么好,應該多去贊美今上啊,今上最愛看人作詩了,自然對周兄青眼有加?!?/br> 周紀明隨口:“不過是昨日游覽雁云盛景,有感而發,詩以詠志罷了,難道在閔弟心里我是那等汲汲營營的俗人,有點好的就恨不得拿去現在今上跟前不成?我倒是覺得,你我兄弟伙看了樂一樂,比什么都強?!?/br> 三人又對視一眼,這周兄,今天格外不對勁啊。 按周兄一貫的邏輯,那好的詩,好的點子,自然都要進獻給上頭得賞識的,這境界怎么忽而不一樣了,說出這句話來。 謝元德在周紀明肩上拍拍:“得了,小周悟了?!?/br> 不止剛才那句話,從詩中更加能看出來,周紀明心境和在京時不同,臉上身上也沒有先前那股郁郁之氣了,整個人瞧著開朗了不少。 周紀明走出房門,又回過頭,對三位好友道:“先前,我……” 三人自然知曉他要說什么,連忙打斷:“好了好了,過去的就過去了,大家兄弟相稱,說個謝字就生分了?!?/br> 周紀明點點頭,把這份好意深深記在心里。 周紀明總算自己想通了,一行人都替他高興,話語間說起昨夜所作之詩,更是對他詩才大加贊賞。 又可惜這樣好詩竟然作在雁云,若是群臣宴上隨便拿出幾首來,保管艷驚四座。 周紀明還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葉弟為雁云百姓做了這么多實事也沒說自己艷驚四座,我不過做了幾首詩,哪里配得上艷驚四座?!?/br> 葉崢搖頭:“不是這樣算的,一碼歸一碼?!?/br> 閔良駿心思活,提議道:“周兄如此文才,不展現出來也是可惜了,不如你寫本詩集吧?” 周紀明還是搖頭:“我才幾歲,論起詩詞歌賦的才華,與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家根本比不得,憑白做什么詩集呢?!?/br> 謝元德捋了捋胡須:“在我看來,小周你這幾首詩的才華,不在那些大家之下,何況有才不在年高?!?/br> 頓了頓又道:“不過你想的也在理,未免有人說你輕狂,我提議,不如你寫本游記吧?” “游記好,既可以把這些詩收錄進去,也可以幫我們雁云州打個廣告,周兄,你就寫游記吧?!?/br> 葉崢馬上一鍵三連支持。 “廣告為何物?”三人想葉弟又在說令人費解的話了。 葉崢正經臉:“就是廣而告之的意思?!?/br> “原來如此,廣告廣告,倒也貼切?!?/br> 在幾位好兄弟的慫恿下,周紀明半推半就同意了寫游記的想法。 接下來一段時間,周紀明就常約了其他二位出去游玩踏青,四處看看走走,他們也不要陪,讓葉崢自去忙自己的,等休沐日,四人再結伴同游,去更遠的地方。 五月底,雁云遍地鮮花,處處蝴蝶,那荔枝、菠蘿、山竹、芒果、椰子等也大批量成熟,有一些早熟品種的榴蓮也熟了。 三人在京中縱有錢買,哪里有這樣樹上剛下來的新鮮甘甜果子吃,不由一日三餐拿果子當飯吃,那叫個爽。 閔良駿和周紀明竟然也是受不得榴蓮的,當謝元德和葉崢兩個抱著榴蓮吃得滿嘴奶香的時候,他倆就抱著自己的果盤躲遠點,覺得十分不可思議這么臭竟然有人喜歡。 周紀明在游記中著重描繪了榴蓮這一特性,形似狼牙刺球,氣味似香還臭,喜歡的人喜歡的要死,不喜歡的人兩股戰戰幾欲作嘔。 他又看到吃完山竹余下一大堆山竹果皮,織房的工人把山竹果皮收集起來,用于浸染棉布和蠶絲,染完的布是一種高級的煙灰色,像江南煙雨蒙蒙的天,但實際上吃山竹的時候,若果汁弄在手上衣服上,卻是鮮艷的紅色,和染出來的顏色完全不同。 這一小小趣味也被他記載在游記上。 當然,游記中大篇幅描寫的自然是雁云城鬼斧神工的水塔、自來水、觀光云梯,還有水泥鋪就的干凈平坦街道,亮堂又保持間距的新城區房屋,城外郊區山谷的自然景觀和人為景點。 走在街上的平民百姓就沒有蓬頭垢面的,人人都用棕櫚皂洗干凈了手臉,保持了基本個人衛生,人走之后會有工作人員檢查,若發現不沖水的,污物弄在地上不清理的,執法隊也會拘著人清理干凈,然后畫地為牢,羞臊一個時辰。 城中也沒有隨地扔果皮廢棄物的,帶著廢棄物走幾百米就是一個垃圾桶,為了保持城區整潔,人人互相監督,發現隨地亂丟廢棄物的,那帶著紅袖章的執法隊馬上就來,畫地為牢,讓你站上一個時辰,羞羞臉。 更沒有隨地大小便的,城中設有多處公廁,三急的時候可以找就近的公廁如廁,如廁完畢還可以接水洗手。 那公廁下鋪有管道,直通城外化糞池,在池中經過發酵分解,就成了肥田利器,也不愁清理,附近農人都是搶著要的。 翻過一章,周紀明又寫。 不知是否吃飽穿暖還有工作之故,雁云百姓與別地百姓的精神風貌也不同,衣著干凈,臉上洋溢著滿足和微笑,街上也少見插標賣首和跪地乞討之人。 雁云城內有幾處慈濟堂,失去勞動能力的人和干不動活的老人每日都可以來慈濟堂吃飯,不過飯食不可外帶,吃過飯需要自己清理歸置餐盤,實在是連清理餐盤都做不到的人,也會有人幫著清理。 有那好手好腳,只是一時沒有找到活路的人,也可以來慈濟堂吃幾天飯,但需要提供力所能及的勞動,比如幫著洗碗掃院子洗衣服劈柴之類的,識字的可以教孩子們讀書,有功夫的可以教孩子們強身健體,實在沒本事,講個故事,表演個唱歌跳舞活躍氣氛也成,總之,必須付出點什么,慈濟堂不養好手好腳的年輕懶人。 無家可歸的孩童或者棄嬰,實在是找不到家人的,慈濟堂內也有育嬰堂,哥兒和婦女都可以來應聘照顧孩子的工作。 總之,在雁云城,工作是多種多樣的,可以挑水洗地,可以清理公廁,可以給中央水塔上水,可以應聘云梯招待員(這個對樣貌聲音有要求),也可以去慈濟堂打一份短工。 若要長遠做下去,還可以去城郊各云字頭工坊,正正經經尋一份工作,待遇比城里的臨時工更高。 這些城里的勞動者們,就像雁云城的血液,有了他們的辛勤勞動,才能帶動著雁云各項基礎設施運作起來,將雁云打造成不同于大啟任何一座城市的城市。 寫到這里的時候差不多是結尾了,周紀明已經回到京城,這一段是坐在翰林院不足三十平米的格子間里寫的。 看著射進窗楞打在桌上這一線吝嗇太陽,周紀明不由回憶起了在陽光揮灑,鮮花遍地的雁云,與好友日日吃果子,歡樂出游的場景。 雁云的天,真高??! 第114章 周翰林的《雁云州游記》火了! 得益于這些年引領潮流的土豆粉、精油、香皂、花水、蠟燭等物件都來自雁云州,京中百姓本就對雁云州有了一定改觀,譬如原先覺得是窮山惡水遍地毒瘴之地,住在雁云州的人也都是身披藤條持叉紋面的野蠻人。 可是雁云郡王去了雁云,那珠光寶氣的珍惜物件一車車往京城運,那好果子好海產一車車送到宮里,連圣上都大加贊賞,朝臣也贊不絕口。 百姓雖沒這樣高檔次東西吃用,但略小一些的珊瑚珍珠,次一些的海菜海魚等干貨,便宜一點的花水香皂,更便宜一些的棕櫚皂,還有那平價飽肚又好吃的土豆粉紅薯粉,湊點錢還能逢年過節買支蠟燭使使。 可以說短短幾年,老百姓的吃穿用度里已經缺不了雁云來的這些東西。 雁云州也從一開始的窮山惡水之地,變成了雖住人不大行,但物產還算豐富,里頭的人雖然不大聰明,但干活還算可以的地方,雁云州的口碑,那是大大提升了。 可以說沾上雁云州三個字,就類似后世的網紅效應,誰都想聽聽看看,雁云州還有啥好東西能傳來京城,豐富一下京城人的生活。 這本《雁云州游記》一開始是在翰林院里小范圍傳閱,因為里頭幾首詩正經寫的不錯。 因著詩,就有人關注內容,一看內容,驚為天人,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那詩又不算啥了。 后頭一傳十十傳百,就一發不可收拾,周紀明文筆老辣,配上一點點幽默,看的人就和看那網絡爽文似的,沉浸在里頭不可自拔。 從翰林又流到其他部門,其他部門的大人們也欲罷不能。 那段時間,上下朝的大人們互相見面,第一句問候不是吃了嗎,而是看了嗎,看了的自然是就著話題開始聊,聊綜合學院,聊中央水塔,聊滑翔紙鳶,聊云梯。 沒有看過的,見別人說得津津有味,自己和個鄉巴佬似的聽都聽不懂,回去也讓人打聽了緊趕著弄來補補課,翻開之前還不以為然,這一看就鉆進去了,夢里都是光怪陸離,第二天迫不及待找同僚去說。 后來連明光帝都驚動了。 明光帝本就對雁云情況格外關注,一聽有實際去過雁云的臣子寫的游記,當即就要下頭人呈上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