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夫郎贅婿到朝野重臣 第39節
差役撓撓頭:“小的也聽不真切,那秀才只大略說了兩句,像是有城外流民有關?!?/br> 事關流民? 王仁芳心提了提,最后還是捋捋胡子,吩咐道:“既如此便帶進來,也不必往正堂去,知州大人事多,先帶來我見見?!?/br> “是?!?/br> 不一會兒,差役便把人領了進來。 葉崢跟著差役進門,穿過一條小路到了幾間瓦房處,見到一個身著常服,微胖長須的中年人。 葉崢不知此人官職,但口稱大人總沒錯,便恭敬行了禮:“學生葉崢,見過大人?!?/br> 王仁芳見來人長身鶴立,眉目清朗,雖形容間還有些青澀之氣,但端的是一副龍章鳳姿的好相貌,絕不是那等渾水摸魚的jian佞小人。 人都是視覺動物,難免偏頗,葉崢什么話都沒說,光憑這氣度和長相,先讓王仁芳高看了一眼。 不過王仁芳到底是做老了官的,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而是端起架子問他:“你有何事需見知州???” 哼哼,最好是有正事,否則便是長成個天仙,在這節骨眼上添亂,王仁芳也輕易饒不了他。 此言一出,葉崢便知眼前人不是知州,他的本意其實也不是尋知州,而是找個管事的,故而直接道:“學生的確有事,但想來知州大人日理萬機,此等小事不好打擾,說與大人您也是一樣的?!鳖D了頓,“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王仁芳:“鄙人乃是一州主簿,姓王?!?/br> 葉崢從善如流又行一禮:“王主簿好?!?/br> 王仁芳甩甩袖子:“無需如此,你明白知州大人事務繁忙便很好?!痹掍h一轉,“我聽差役說,你有關于流民的消息要報?” 葉崢肅容道:“正是?!?/br> 便把在家里編好的話復述一遍出來,說自己偶然在一本游記上見到過流民身上的這種病,那書上也記載了治療方法。 “請大人放心,游記上說此病并無傳染性,乃是因體內缺少一種營養物質所致,且此病多發于內陸山區物資匱乏之地,富庶地區很少爆發?!?/br> 和古人說什么人體微量元素那是對牛彈琴,葉崢便統稱為缺少營養。 王仁芳聽他這么一說,的確與流民的形狀相合,這批流民是從山那邊過來的,且都是流民了,可不正是缺衣少食沒有營養嗎。 聽說此病沒有傳染性,王仁芳大大松了一口氣,他吩咐守城衛死守城門的原因之一就是擔心流民的病乃是什么傳染性惡疾,到時候鬧出一遭瘟疫,豈不滿城傾覆?若此病沒有傳染性,流民的危險程度便大大降低了,他這主簿身上的重擔也輕了不少。 思及此,王仁芳的口氣不由帶了些急切:“果真如此?你可確定?”:,,. 第38章 葉崢正經神色:“沒有十成,也有八成?!?/br> 并非葉崢自信,而是他在前世的課上了解過這種病,上輩子這病俗稱大脖子,乃是因人體內缺碘而造成的甲狀腺增生肥大,聽說建國前此病常發于遠離海邊的山區,后來由專家指導,在食用鹽中加入一定碘,人民開始食用含碘鹽后,這病就慢慢消失了。 碘元素天然存在食物中,比如白菜、花菜、甘藍、葡萄、橙子、香蕉、雞蛋中都含有一定量的碘,各類海產品中更是富含碘元素。 現代人可食的東西多種多樣,即便不攝入含碘鹽,也不會導致身體缺碘,但古人就不一樣了,古代底層老百姓吃東西只為果腹,從來談不上營養搭配,等做了災民,便是果腹都困難,樹皮草根都沒得吃,天天有人餓死,缺少某種微量元素而生病,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王仁芳的眼睛一亮:“那書中有醫治之法?你可愿意貢獻出來?” 若這人真有法子,或可解了眼前的危機,便是無法化解全部,能暫緩流民的抵觸情緒也是好的,到時候知州和守備回來,見州府安然無恙,自然少不了他王仁芳的功勞,即便到時回不來,他王仁芳守城有功,上面即便怪罪下來,也可功過相抵,保他安然無恙。 葉崢點點頭:“大人放心,學生正是為此而來?!?/br> “好!”王仁芳一拍葉崢的肩膀,“若你的法子真能行之有效,到時論功行賞,自少不了你一份!” 葉崢苦笑一聲:“學生并沒有想過那個,只是學生聽過一句話,覆巢之下無完卵,如今學生既已在州府,只求保全自身和家人,其余再不多想了?!?/br> 此話一出,倒叫王仁芳更加高看他一眼,他本以為這秀才獻策乃是為名為利,便以論功行賞之言來安撫他,但觀他此話,顯然對州府的形勢有所預見,是為自保而已。 這倒暗合了王仁芳的性子,再看葉崢,便比先前多了些親近之意。 他將葉崢引入座上,仔細詢問起實施的具體法子來。 葉崢所提之法有三:一是在城外設醫療棚,也無需名貴藥材,棚內熬煮海帶湯提供給流民食用,海帶他可以提供。二是發動城里富戶捐衣捐糧,給流民一口飯吃,使他們能活下命來。三則是發動差役每日在醫療棚外巡邏執勤,謹防鬧事起哄之人。 這三點條條切中要害,王仁芳并不是沒想過,先前最難的便是分辯流民是否患有傳染惡疾,只要這一點被確認,其余兩條只是常規方法而已,如今葉崢能解決這最關鍵的點,下面兩條自然是容易辦。 于是當天,城里各大醫館藥鋪的大夫便被請進州府衙門,由葉崢對這大脖子病的背景和治療做詳細解說,城里的富戶則是王仁芳親自帶人上門做工作。 期間的困難自然是有,推脫和不信者也多。 譬如仁善堂的老大夫便十分固執:“老夫行醫數十載,從未聽過海帶還能治病,此等奇技yin巧,草菅人命的行為,恕老夫不能同流合污?!闭f完就起身走了,還帶走了一大批有頭有臉的大夫。 這好歹還是看在王主簿的面子上,才聽一個不通醫術的窮酸秀才大放許久的厥詞,不然問清此人不通醫理的第一時間,老大夫們就拔腳走人了。 最后還留著的只有幾位年輕的醫館學徒。 這幾位學徒是因為自身有過同樣的經歷或者得貴人幫過忙,同情流民遭遇,愿意給葉崢搭把手。 但他們也很坦誠:“我們幾個醫術低微,也不受師父看中,就算留下來,恐怕能幫的也有限?!?/br> 葉崢安慰他們:“無妨,能有幾位幫忙就很好了,等此方的效果顯現出來,相信老大夫們會回心轉意的?!?/br> 王主簿那邊的成果比葉崢好得多,州府的富戶不少,估計也探聽了幾日消息,覺察出此事不簡單,正是憂慮的時候。 若流民涌入城中,到時候第一個瞄準的肯定是他們這些富戶,他們都上有老下有小,內宅又有不少女眷,那時還得了?如果非要在破財和遭殃中二選一,指縫里漏一點米糧,似乎也不是什么難做的選擇。 這一日匆匆過去,夜半,流民再次沖擊城門,再次守城衛和流民各有死傷。 葉崢早上起來,剛用過早飯,王主簿就匆匆派人請他過去議事。 葉崢聽了昨夜爆發的沖突,對王主簿道:“大人,設醫療棚之事宜早不宜遲,再爆發一次,估計守城衛就抵不住了,不如用過午飯,便把此事宣布給流民聽吧?!?/br> 昨夜商量的好好的,事到臨頭,王主簿又有點猶豫了,這倒不是說王仁芳不想支持葉崢了,而是他此人本就是個回避型人格,任何商量得好好的事,臨場都有可能退縮。 葉崢看出他的性子,體貼道:“若大人不想出面,我愿為馬前卒,只需大人陪著走一趟便是?!?/br> 王仁芳聽葉崢這么一說,想這自己不用當著眾人說話,便又答應了。 城門前,流民和守城衛之間氣氛一觸即發,因昨夜又死了人,地上還染著沒有沖去的鮮血,也不知是流民的,還是守城衛的。 流民們目露兇光,就連老人和女人,眼底也滿是血色,這是一種反正要死,不如拼了的狠勁兒。 葉崢一瞧見這樣的眼神,就覺得這一趟不來,恐到了今夜,流民就要不顧一切魚死網破了。 葉崢身后跟著云爹,身旁是王主簿,跟著一堆差役,各個手持刀棍,呈半包圍拱衛。 到了城邊,葉崢也不廢話,只身走上城樓,面對著上百兇神惡煞的流民他也不膽怯,聲音清朗,將要在城外建醫療棚和施粥棚的消息說了。 流民們果然不信,一個流民罵道:“狗官,休要花言巧語騙人,先前我們只求進城尋一溫飽活命的法子你們都不許,如何現在又會假好心還要替我們治??!無法就是哄騙我們,讓我們放棄抵抗,在城外等死罷了!” 又一流民道:“就是,大家不要相信,這些狗官都是一樣的黑心東西,哪里會把我們流民的命放在眼里,他們不讓我們活,我們也不讓他們活,大家要死一起死!” “要死一起死!” “就是,要死一起死!” “都別活了!” 葉崢也不急,等流民叫囂過一陣安靜下來,用沉穩的聲音道:“大家請聽我說,其實知州和主簿一直都沒有放棄過大家,一開始不讓進城,是因為不清楚你們身上的病是否有傳染性,萬一是什么惡疾,隨意放進來豈不是害了一城百姓的性命?” 此言一出,城里的百姓直點頭,確實如此,頸大如腫,形如蓬頭鬼,他們也不想也變成這樣,知州做得對! 但這話卻引起了流民的強烈不滿:“城里百姓是命,我們就是草芥嗎?我們也不是生來就是流民,是家鄉遭了災又被人驅趕,輾轉才流亡至此,我們這一路吃了多少苦啊,家鄉的狗官不管我們,這里的狗官也不拿我們當人看,這泱泱天地竟沒有我等活命的地界,這樣的城,這樣的狗官,要他何來!要不好大家都別好!” “都別好!” “就是!” 葉崢擺擺手,故意不去糾他們話中的無理之處,以免再次激怒,他盡量平緩聲音:“大家聽我說,你們誤會了,知州大人和主簿雖心系一城百姓,卻也沒有放棄過你們,不然你們自己也說了,被從這兒驅趕到那兒,你們聚集在這州府外,知州除了使人守緊城門外,可有派兵士驅逐你們?” 葉崢這話,就是利用了信息差了,知州本就不在城內,州府如今理事的人是王主簿,沒有知州蓋印,他自然無法對百公里外的駐軍求援,若王主簿有魄力偷了知州大印這么干,事情也發展不到今天。 如今王主簿的膽小無能,不肯擔干系,反而成了葉崢話里的佐證,流民們仔細一想,倒也是啊,守城衛除了不讓他們進城,的確沒有士兵將他們粗暴趕走,不許他們在城外聚集。 但流民都是吃過大苦頭的,并非三言兩語就好糊弄。 葉崢見他們不肯松懈,他也料到了,繼續加碼道:“知州和主簿大人這幾天夙興夜寐,招來城里各家醫館的大夫沒日沒夜地研究各位的病情,而今終于有了結果?!?/br> 葉崢深吸口氣,放出大招:“你們的脖頸腫脹,并非是什么非死不可的惡疾,也無傳染性,弄清楚這點,知州就決定在城外開設醫療棚,由主簿大人主理,由我和各家醫館學徒從旁協助,舍了醫藥來救治各位,并由城中各位心善富戶施粥施糧,幫助各位渡過難關?!?/br> 這話一出,流民們怔了怔,不由自主摸向自己腫得和腦袋一般粗的脖子。 這——竟然不是惡疾,也不是傳染病,是能治療的嗎? 哪怕最堅定要沖城的流民聽了這話,也不由心神開始動搖。 若能活著,沒人想死,他們本以為自己得了不治之癥已經沒救了,與其這么死,不如搞出點亂子來,找人陪葬也好,就當他們一生做恭順良民,臨死對這世間最后的反抗。 可這人說什么? 他們的病可治,不用死,知州還要施舍粥米救助他們,這讓這些流民早已千瘡百孔麻木的心,又生出了細微的希望。 這時,流民中就有人忍不住動搖:“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那是一位干癟成土色的老人,他手上緊緊牽著一個孩子,那孩子頭腫身子細,仿佛一個可笑的大頭圓規,可這時候,最鐵石心腸的人也笑不出來。 葉崢看著老人的眼睛,盡量釋放出誠懇:“老丈,是真的,搭建醫療棚和粥棚的材料主簿已讓人去籌集,治病的藥材也已備好,只要你們放下手中的武器,承諾不再沖擊城門,最遲過了今夜,明日定會有醫療棚和粥棚搭建起來?!?/br> 葉崢長得豐神俊秀,立于城門上衣袂翻飛,他的面相一看就正派,尤其他刻意釋放善意的時候,別說城外的流民,就是心如頑鐵的人也經不住他這么看著。 老人當即丟去手中尖削的木棍,拉著手中的小孩朝城門跪了下來:“小老兒愿意放下武器,老朽死不足惜,只希望大人瞧在我孫子尚且年幼的份上,好歹救他一命!老朽給大人磕頭了?!?/br> 說完,砰砰砰地磕在地上,直磕得黃土紛飛,腦門上滲出血絲。 有了一個人帶動,更多的人放下木棍石頭等物,跪下來開始磕頭:“求大人救救我家狗子,他才兩歲!若能救他,把我的命拿去都成!” “救救我媳婦吧!她跟著我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我給大人做牛做馬!” “我娘也八十了……” 便是有幾個人想繼續鬧事,但架不住跪下的人更多,大家都是為了尋一條活路而已,有人承諾救他們一命,誰還愿意拿命拼呢。 “這是我們州府的王主簿,大家請看?!比~崢趁熱打鐵,把王仁芳也扶上城樓,讓他親自看看城外那么多流民,也讓流民好好看看他,增加話語的分量感。 于是流民又哭著給王大人磕頭。 饒是王仁芳是個做老了官的油子,此刻站在高處,寄托著這么多流民的哀求和跪謝,心頭也不由隱隱生出責任感來,覺得該為他們做點什么。 他看著葉崢的眼神有些復雜,此人只憑著幾句話就化解了一場災殃,話里話外沒有離了他和知州,自己卻一點也不居功,心態平和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一點浮躁。 更令人郁悶的是,明明是他王仁芳三言兩語便被架上了高臺,他心里卻生不出一點對這個年輕人的不滿來,甚至因著這片刻的豪氣,當真想要為這些流民做點什么。 厲害,實在厲害啊。 一場大的危機就這樣消弭于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