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聽聞驚風 第62節
說的話就沒一句我愛聽的。鳳懷月:“你還是閉嘴吧!” 大人們聽到這頭的動靜, 也火急火燎地趕過來, 還當是出了什么大事,后來聽說是撈上來的鮫人可能活不了, 也惋惜得很,杜五月道:“我這倒有一個法子, 就是有些上不得臺面?!?/br> 彭循站起來:“杜老板娘, 先說來聽聽?!?/br> 杜五月道:“找一個人進入他的神識, 看看是因何而亂, 或許能找出使他平靜的法子, 而只要人能平靜下來,就有活下去的可能?!?/br> 司危:“這辦法,確實——” 鳳懷月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啪,將“上不得臺面”活活堵了回去。 司危用眼神高傲一哼。 周圍沒什么人接話,一片鴉雀無聲。神識這東西,能心甘情愿自己打開最好,但若想強入,就得使一點陰邪手段,傳出去不好聽,倘若被人當成把柄來握,告到仙督府,就更倒霉。還有一點,這鮫人看起來痛苦萬分,那與他神識交融的人,也會自然而然地分擔這痛苦,或許還有被他一并拉入噩夢深淵的可能,再也醒不來可怎么辦?所以說,實在有些冒險。 宋問自告奮勇:“我來?!?/br> “小兄弟,你可要三思?!北娙思娂娞嵝?,“這不是個輕松活,也極其損耗身體?!?/br> 彭循一擺手:“哎呀,無妨,你們就讓他去吧,攔不住的?!碑吘惯@個人畢生所愿,就是將全天下所有美人都護在掌中,要讓他眼睜睜看著美人死,不如直接給他三刀。 但其余人并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都納悶還沒攔呢,怎么就篤定攔不住了?于是全部朝他看,彭循站直身體,解釋道:“因為我這位兄弟,他就是這么頂天立地,熱血激昂,視拯救天下萬民為己任,正義得很?!?/br> 而正義小宋繪起邪門符咒來,手法那叫一個純熟,看得余回腦瓜子嗡嗡響,胸口不是很順暢,這好本事又是什么時候學的,你爹娘知道嗎? 記跪祠堂一次。 符咒沒入鮫人腦中,他登時痛苦地大叫起來,身體劇烈翻滾,差點將船掀翻。杜五月急忙帶人控制住船只,回頭再看,就見那道符咒正在逐漸顯出裂痕,司危道:“就是現在?!?/br> 宋問放出自己的神識,迅速穿過裂痕,與鮫人的神識融二為一。 “??!”陰暗的房間里,一口大池里的水已經被染成血色,一條鮫人由鐵鏈拴著,正痛苦地仰天大叫。他滿身都是傷痕,而在大池周圍,則是站了一圈看客,各個都興奮的雙眼血紅。更是有人扯著脖子大喊:“別只鞭他的背,也鞭一鞭他的別處?!?/br> “別處?別處可是要加大價錢的?!?/br> “哈哈哈哈,你這話說出來,顏老板可就不好意思不加錢了?!?/br> “加,我加,不就是錢嗎,要多少都有!” 滿滿一袋玉幣被拋了過來,先是“砰”一聲重重砸在鮫人身上,而后又“咚”地掉進了水里。 “還有沒有人要加價?等這條過了,可就找不到更美的了!” “加,怎么不加!” 玉幣如雨,打得血池漣漪不絕,鮫人緊緊閉上眼睛,而宋問分擔著他這份巨大的痛苦與羞辱,留在船上的身體同樣搖搖欲墜。余回問:“如何?” 宋問咬牙道:“無妨,我能行?!?/br> 鳳懷月抬掌按上他的腦頂,寒涼靈氣如雪山入血海,宋問的神識總算稍稍穩了一些,他拼全力裹起源源不絕的千重冰雪,如颶風卷向暗室,看客見狀驚慌失措四散而逃,而血池中泡著的鮫人也睜開了眼睛—— “他醒了他醒了!”小娃娃們紛紛鼓掌歡呼。 宋問松了口氣,他撤回神識,虛汗淋漓地朝后一躺,冷不丁的,竟然躺進了鳳懷月懷中!一旁站著的彭循嘖嘖嘖嘖,剛剛救了一個美人,現在又被另一個美人抱進懷中,這不得飄飄欲仙死。果不其然,宋問在看清接住自己的人是誰后,立刻就堅定地閉上了眼睛,開始表演昏迷。 鳳懷月拍他的臉:“醒醒?!?/br> 宋問:不醒。 鳳懷月嘆了口氣。 宋問:如聽仙樂耳暫明。 然后他就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耳邊傳來杜五月的聲音:“都別看了,讓一讓,讓一讓?!?/br> 宋問緩緩呼吸,香氣沁人心脾,自然不是那種俗艷脂粉香,而是極輕極淡的,如花瓣舒展的新綻雪蓮,高雅,高雅至極。他放松四肢,如飄飄在云里,沒忍住,臉上還顯露出了一些笑容,當說不說,看起來屬實有些詭異。 彭循:“咳!” 宋問聽而不聞。 彭循彎下腰,幾乎要將嘴貼在他的耳朵上:“咳咳咳咳咳咳!”醒醒啊,情圣! 宋問覺得自己快聾了,他深吸一口氣,將頭一歪,正準備暈得更加徹底一些,卻又覺得……這個胸膛好像稍微有些硬。 再一細品,臂彎也很結實。 他猶豫半天,將眼皮小心掀開一條細細縫隙。 司危居高臨下,與他冷冷對視。 宋問:“咳咳咳咳咳咳咳!” 差點沒將命咳飛。 另一頭,鮫人又重新昏了過去,不過神識已經平穩許多,更像是一場漫長疲憊后的酣睡。小娃娃們依舊排著隊給他澆水,澆完了,總要用手去摸一摸那些好看極了的鱗片,還要偷偷用臉去貼一貼。孩子的手是很嫩的,軟軟的,力氣也輕,像一只又一只剛出爐的熱乎小饅頭,與冰冷堅硬的魚尾形成鮮明對比。 鮫人眉頭稍微皺起,他厭惡被觸摸,本能地想跑,但卻又覺得這種觸摸與先前種種皆不相同,耳邊還有咯咯的笑聲,身上也很暖,像是陽光。有陽光,那就不是在刑房,思及此處,他緊繃的身體忽然就放松了些,也有了力氣。 “你醒啦!”一個梳著圓圓發髻的小姑娘湊上來。 鮫人:“……” “他醒了他又醒了!”嘰嘰喳喳吵成一片。 鮫人撐著坐起來,四下看看,問:“這是哪里?” “這里是我們的船?!迸硌瓘拇摾镒吡顺鰜?。鮫人瞇起眼睛打量他,然后就被丑得說不出話,但是又考慮到得給這位疑似救命恩人面子,于是虛弱道:“多謝?!?/br> 彭循渾不知自己眼下這副絡腮胡子大胸脯的大俠款易容正在被嫌棄,蹲下后又隨手盛了一杯水,澆到鮫人身上,道:“你傷得可不輕,理應和鮫群待在一起?!?/br> 鮫人閉口不語。 彭循后知后覺,趕忙解釋:“我可與陰海都沒關系,也不是要套你的話,你不想說就不說?!?/br> 鮫人聽到“陰海都”三個字,原本虛弱美麗蒼白的臉立刻兇光畢露,露出尖尖兩顆牙,激情辱罵:“干他爹的,那群狗貨?!?/br> 優雅文明家教森嚴的彭小少爺:“嘶?!?/br> 小娃娃們也跟著:“干他爹的!” 彭循:“不要學!” 他揮手將這群小崽子們趕回各自的船,而鮫人還在不停地罵罵咧咧,彭循生怕自己也被遷怒,于是道:“身體要緊,身體要緊,你不如歇會兒再罵,不過能逃出陰海都,你也算是個有本事的?!?/br> 鮫人卻道:“我不是自己逃出來的?!?/br> 彭循聞言意外 :“有人幫你?”陰海都里有好人? 鮫人道:“是,是有人救了我。那時我被困在一口血池中,受盡凌辱,奄奄一息之際,忽然從天而降一名極為年輕好看的修士。他身穿青色布袍,頭戴銀色素冠,眉如山水,眼似桃花,手握一把白色玉劍,英姿颯爽召來萬重冰雪——” “停!”彭循越聽越耳熟,這不就是宋問本問? 鮫人斬釘截鐵:“總之就是他救了我!” 彭循:“……不然你再仔細想想呢?!?/br> 鮫人卻堅持得很,他神識被破,便將宋問也強行拉進了往事當中,并不能分清虛實,一口咬定就是那位桃花眼的好看修士救了自己,說著說著,臉還紅了。彭循抱著救魚于水火的心態,甩開膀子開始勸,恕我直言,桃花眼的男人大多薄情,萬一他一愛就是一千一萬個,這可如何使得? 鮫人:“不可能?!?/br> 彭循:“怎么就不可能了!” 鮫人甩起尾巴“啪啪啪啪”瘋狂打水。 落湯雞彭循:“……”這什么魚! 余回遠遠看著,宛如在看鳳懷月。先前鮫人昏迷不醒時,只看那張臉還不覺得,現在醒了,一加上脾氣,竟立刻就有了八成相似。連司危也道:“與你很像?!?/br> 鳳懷月拒不承認,哪里像了,我可不會拍你一臉水。 司危:“但你會踢我一臉水?!?/br> 余回:“不要告訴我你們調情的細節!” 鳳懷月:“純打架純打架?!?/br> 鮫人道:“總之我肯定會找到他?!?/br> 彭循將臉上的水擦干:“那你要去哪里找,陰海都嗎?” 鮫人面露難色,沉默半晌:“干他爹的!” 第77章 按照鮫人這罵人速度, 陰海都就算每人都奉獻出一個爹,估計也不夠被干。余回道:“他身體虛弱,又神識受損,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實屬正常, 等將來養好了, 慢慢就能恢復?!?/br> 鳳懷月道:“那我們還是先不要告訴他真相了?!?/br> 因為照目前這架勢來看,就算告訴了, 估計對方也不會相信, 還會使他與船上眾人產生隔閡。宋問在床上昏沉躺了將近一天, 直到夕陽西沉時才醒,還是被彭循活活搖醒的。 “醒醒, 情債找上門了!” 宋問呵欠連連,休要胡言,我向來只與美人行風雅事,談何欠債。 彭循將他從床上扛起來, 硬往床邊一按, 道:“喏,人家正想你呢?!?/br> 晚霞灼灼, 照得海面也燃起了綿延的火, 使人不自覺就要虛起眼睛,而眼睛一虛, 這世界就會顯得不那么真切。 鮫人垂著溢彩流光的大尾巴,正坐在船頭, 一下又一下地拍著水, 他實在是美麗極了, 看起來比開在江南青石巷道里的那種白色小花還要更加不堪風雨, 再一聯想起他在陰海都受過的酷刑, 愛美小宋頓時唏噓萬分,也心痛萬分,感同身受道:“他現在定然無助至極?!?/br> 彭循:“那可不一定?!?/br> 宋問:“什么意思,你已經同他聊過了?” 彭循回答他,聊過,他雖虛弱,但并不無助,壓根沒提幾句陰海都,十句有八句里都是在懷念一位銀冠玉劍,孤身救他出魔窟的年輕修士。 宋問:“……”銀冠常見,玉劍罕有,若再加上“年輕”二字,尋便修真界,也只有宋府大公子本子,沒錯,正是在下。 彭循納悶:“你看起來怎么絲毫也不高興?那可是鮫人欸?!?/br> 宋問道:“其一,所謂為我所救,只不過是一場噩夢,他遲早會醒?!?/br> 彭循問:“那其二呢?” 宋問攬住他的肩膀,其二就很重要了,我還沒有看完天下美人。 其實他在以往游歷四海的過程里,也不是沒遇到過桃花債,但每一位債主,最后都會被他見一個愛一個的浪蕩天性勸退。與一位美人喝一百壇酒,和與一百位美人同喝一壇酒,肯定是后者更快活。 彭循:“那你為何要纏著我叔……我的意思是,纏著鳳公子?” 宋問頗有詩情地感慨,可能是小時候抓周抓出來的魔怔吧,就好似開在生命里的純白茉莉花,與滿園錦繡總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