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聽聞驚風 第43節
“所以說他心里清楚,”司危道,“有些瞎話,只會將你推得更遠,倒不如給自己尋一個最安全的,朋友的身份?!?/br> 鳳懷月并不能反駁這句話。 司危又問:“那你為何沒有從我身邊逃走?” 鳳懷月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怎么沒跑,我跑了啊,還本領滔天,將你的結界扯出一個大洞,只不過運氣不好,被抓了回來。 司危:“……重新說!” 鳳懷月:“不重新說,你這人怎么一點都不肯面對現實?!?/br> 司危哼一聲:“現實就是你親我親得頗為主動?!?/br> 鳳懷月雙手一攤:“你要是非得這么想,那我也沒有辦法?!?/br> 第55章 船艙里的明珠逐漸黯淡下去, 宋問搖頭:“不愧是鬼船,連這玩意都舍得不讓它多亮一陣?!?/br> 邱蓮依舊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她對船艙里是明是暗并不關心,而宋問是見不得姑娘家如此郁郁寡歡的, 便提議道:“在天蠶山以東, 有一處古樸小鎮,安靜清幽, 很適合定居?!?/br> “我弟弟不喜歡小鎮, 只喜歡看舞龍舞獅的熱鬧?!鼻裆徧痤^, “他現在還好嗎?” “你也曾被關進過瞻明仙主的結界中,理應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彼螁柕? “你弟弟年紀小,肯定會一直昏迷,倒也說不上好與不好,你就當他是睡了一個很長的覺吧, 總比放在外頭, 眼睜睜看著家破人亡要強?!?/br> 邱蓮便又不說話了,邱家會倒, 歐家十有八九就也會倒, 她問:“那歐玨也會死嗎?” “據我目前知道的事情來看,不至于死, 但也難逃罪責?!彼螁柕?,“口子已經撕開, 仙督府這回是鐵了心, 要著手整頓三千市的?!?/br> 而整頓三千市, 必然會迫使深海盡頭的陰海都有更多動作。宋問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好時機, 畢竟千絲繭內的妖邪也還在日復一日地沖撞著那些裂紋橫生的繭殼, 他長嘆一聲,覺得自己成日里廝混在美人堆中的快活日子,或許要消失很長一段時間。邱蓮卻道:“在你身邊,不就有個現成的大美人?” 宋問道:“有歸有,但瞻明仙主護得太緊,不許我碰?!?/br> 邱蓮用看流氓的奇怪眼神看他,這是什么話,你還想碰? 宋問解釋,把臂言歡,觀星賞月,共撫琴,同飲酒,飲到半夢半醒時,想回家,卻走不穩,踉踉蹌蹌一頭栽倒在曠野間,而好巧不巧,此時身旁恰就有個同樣醉醺醺的白衣大美人,能讓自己臥于膝頭。 邱蓮嫌棄道:“原來你們男人的腦子里,一天到晚就在想這種東西?!?/br> 宋問不以為然,與美人同飲,原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風雅樂事,成天到晚想著打打殺殺——像彭循那樣的,才是真的令人費解。 小彭再度被念叨得噴嚏連連,彭流扭頭看了他一眼,皺眉道:“身體不舒服,你可以早些回去休息?!?/br> “不行?!迸硌嗔艘话驯亲?,單手緊緊握著自己的新劍。清剿三千市,自己怎能錯過?別說只是打了幾個噴嚏,就算是挨了兩刀,也是要一路爬過去的! 余回稱贊:“不愧是彭氏子弟,比起我那天天覬覦阿鸞的倒霉大外甥,不知要強上多少倍?!?/br> 彭流瞥過一眼:“他也就是嘴上咋呼,論起修為,也不見得能比宋氏子弟強到哪里去,連一把劍都端不穩,傳出去,徒惹人笑話!” 彭循蔫蔫被訓走,他的確端不穩叔叔送的這把新劍,所以沒什么反駁的底氣,只能多練練,而練的機會,就在三千市內。 余回:“對孩子好點!” 彭流:“趕緊滾去干你的正事!” 兩人正說著話,“轟”一聲,從《白毛圖》內傳出一聲巨響。 彭府眾人見怪不怪,依舊各忙各的,片刻后,壽桃仙尊驚魂未定,滿臉熏黑地從圖中跑出來,扶著膝蓋喘粗氣。 壽面仙尊道:“這已經是被炸毀的第五個煉丹爐了?!?/br> 一個比一個貴,自然,也一個比一個高階,卻都關不住小白。它只要稍加煉制,就會不受控地瘋長,并且在煉的時候,倘若能再夸一句晶瑩剔透,長得漂亮,那簡直更不得了——壽桃仙尊的胡子就是這么沒的。 兩位仙尊琢磨著,這靈焰難不成已經生出火魂,分了性別,是個……女火?否則怎么如此愛美!但又轉念一想,男火好像也不是不能美,而且這種雞飛狗跳,不顧他人死活的美法,也頗有某人當年神韻。 壽桃仙尊道:“再去換個更大的煉丹爐來!” 使本就不富裕的昆侖山雪上加霜。 鬼船的甲板上,鳳懷月問:“我們接下來有什么計劃?” “等?!彼疚5?,“等那名隕先生進來?!?/br> 而等人是很無聊的,于是鳳懷月便枕在了司危膝頭,隨手撿起幾朵粉粉白白的小花,過了一陣,又趴在地上,用一堆草葉編出許許多多個花環,站起來套遠處的石頭玩。 這種事,他三百年前也經常做,不過那時用的金環,套的是價值連城的各色錦囊,有時候難度大些,要蒙著眼睛丟圈。當初司危就被鳳懷月套中了不止一回兩回,他看著他跑來跑去的忙碌身影,還在回憶當年盛景,結果就見結界微微一晃動—— “嗖!” 花環準確無誤套住了一個腦袋! 劍聲刺耳!隕先生大吃一驚,看著逼至自己眼前的鋒刃,側身翻轉躲過。他本想進繭來請福嬸夫婦至艙內飲茶,卻沒料到竟會在此處撞見司危,心底微駭,揚手拔出兩把黑色長刀,替自己擋回一條命。 司危并不打算給他說話的機會,也不打算給他活路。藍色的靈焰像藤蔓一般甩至半空,咬住了隕先生的身體,火焰灼得他渾身劇痛,于是憤怒地張開嘴,一聲大吼,黑色的毒煙與淋淋漓漓的口水,一起噴涌了出來。 這也是一只水鬼,或者說得更確切一些,是一只鬼王,他cao縱著這艘船,已經在海上來來往往行駛了千余年。常年不見光的生活,使他的皮膚泛出一種詭異而又慘淡的青白,雙眼漆黑,頭發潮濕地打著卷。這么一副一看就是死人的尊容,脖頸上卻偏偏套了個粉粉白白的可愛花環,實在不搭,司危也覺得甚是不順眼,揚手一劍,靈焰沖天! 隕先生后退兩步,聲音嘶啞地古怪嘲諷:“瞻明仙主,看起來雄風似乎不及當年,是受傷了,還是在美人身上將骨頭折騰酥了?” 鳳懷月:胡說八道! 于是拔劍也攻了上去,卻被司危一袖掃回樹下。 鳳懷月爬起來,扯起嗓子開始罵人:“你憑什么不讓我跟著一起玩?” 司危:“……” 修真界里人盡皆知,誰都不能攔著鳳公子尋歡作樂,否則會被他寫上黑名單,記恨至少半年。 司危以靈焰為鞭,將鳳懷月攔腰卷到身邊,握住他執劍的手,一起向著隕先生再度攻去! 這種摞在一起的打法,很顯然效率不會很高。鳳懷月只好在打斗的間隙里扭頭說,我不要這么玩,我要一個人玩,你快點放手,不必管我。 司危嘆了口氣,一臉“真是拿你沒辦法”的霸道寵愛,將手一松:“去吧?!?/br> 鳳懷月與他大眼瞪小眼:“……一起??!”我是來幫忙的,不是來單挑的,你這人怎么回事? 司危搖頭:“難伺候!” 兩把長劍同時攻向對面,隕先生以霧氣擋開,他縱橫海域數千年,從未受過此等輕視,竟然被當成了解悶的玩具?一時間,從喉嚨里發出來的吼聲越發瘆人,兩只鬼爪纏繞著海草也陡然伸長,險些將鳳懷月的外袍抓出一個洞。 兩道靈焰勒住鬼爪,用力一收,生生將其絞斷!鳳懷月也趁機攻了上去,結果在楊家莊里高價求購的大鐵劍應聲斷作兩截。司危知道他這把劍是個破玩意,但也沒料到竟然會破到這種程度,眉心一跳,正欲將人拉走,就見鳳懷月一個反手揮刺,霎時半劍凝霜,凍得那水鬼腿根一僵!靈焰也順勢轟然炸開,在這極冷與極熱之間,隕先生的一條腿竟然像冰柱一般,直直掉向了甲板。 司危抬手馭劍,鋒芒直直穿過了隕先生的肚腹,問心上人:“還想玩嗎?” 在得到對方否定的回答之后,靈焰如猛獸吞噬了水鬼剩余的身軀,很快,天空中就只剩下一片腥臭的煙。鳳懷月將那半截腿和兩只爪子也一并丟進余燼當中,這才一屁股坐到地上。 司危走過來,站在他身邊:“難得見你如此認真地斬妖,早知如此,我就該多放些妖邪進來,好讓你一次玩個痛快?!?/br> 鳳懷月道:“多放些妖邪進來,你怕是要吐血?!?/br> 司危將喉頭腥甜不動聲色地壓回去,他方才雖然看起來打得十分輕松,不過多多少少有點“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的表演成分——即便虛耗靈火如五內俱焚,但身姿一定要挺拔,臉上一定要沒有表情,動作一定要不經意,速度也一定要快。 如此考慮周到,著實很難不令人如狂。 鳳懷月從懷中掏出一瓶丹藥,喂給他一粒。 司危吞咽下腹,評價道:“不如你煉的?!?/br> 鳳懷月猶記得余回說過,自己一瓶丹藥放倒十八修士的豐功偉績,一時對司危這份盲目的愛情也很無語,于是道:“吃點好的?!?/br> 司危目光落在他唇上,吃點好的,可以。 鳳懷月:“……” 吃完之后,兩人一道跨出結界。這回,司危頂的是隕先生的臉,鳳懷月則是依舊頂著福嬸丈夫的臉,守衛的惡靈自然不敢詢問他們福嬸在何處,只當是那婦人還想在花田里繼續待著。 行至無人處,鳳懷月道:“有了你這張臉,我們接下來便能在這艘船上橫著走?!?/br> 司危低下頭,兩顆黑漆漆的眼珠子突然從眼眶里垂了出來。 鳳懷月:“啊啊??!” 司危笑得肩膀都在抖。 兩人就這么一路走到了船艙最底部。 腥臭味充斥著整個走廊,這是五萬玉幣的房間,條件也是最差的,初啟航時就如此,到后面,氣味只會越來越臭不可聞。 鳳懷月皺眉:“五萬玉幣買這么一個破艙,得是什么腦子?” 司危答曰:“可能是和你斥資三十,花一半家產買那把大鐵劍一樣的腦子?!?/br> 作者有話說: 鳳懷月:很貴呢,要三十塊! 第56章 尊貴的莊中富人再度受到挑釁, 鳳懷月將手一伸:“給錢!” 先前說好的,主動親一口,就有十萬玉幣可得。 司危提議:“再親九次,給你湊個整?!?/br> 鳳懷月拒絕湊這個整。他大致估算了一下兩側的船艙數量, 道:“按照一艙住兩人來算, 只這一眼望去,就有至少八百?!?/br> “八百?”司危搖頭, “你怕是低估了這船惡鬼撈錢的手段?!?/br> 說著, 他隨意推開眼前一扇艙門, 走廊的強光照進漆黑船艙,里頭的人紛紛驚慌地捂住眼睛, 他們幾乎是人貼人坐著的,最擠的地方,甚至要一個抱著另一個——至少塞了二十人。 這群乘客并不認識隕先生,但卻知道能隨意打開艙門的人, 定然身份尊貴。于是他們貪婪地呼吸著灌進來的、相對新鮮的空氣, 又用極度渴望的眼神看著司危,渴望他能將門開得久一些, 好能照進更多的光, 吹進更多的風。 但很快,隨著“砰”的一聲, 艙內又重新恢復了死寂與黑暗。 再推開下一扇門,下下一扇門, 皆是如此。那一雙又一雙渾濁的眼睛, 浸泡在同樣渾濁的空氣里, 像是連腦子也被泡得麻木了, 而這僅僅是漫長航程的開始。司危道:“等抵達終點時, 能活著走出這一層的,頂多只占總數三成?!?/br> 其余的,要么病死,要么瘋癲,要么就是命不好,碰上同屋有一個暴徒,被活活打死。這樣的事情并不罕見,畢竟船艙只有這么大,死一個人,就能多騰出一點生存空間。 而往上走一層,價值十五萬玉幣的船艙,條件便要好上許多,每屋限制頂多住六人,每隔五日,還會有惡靈來替他們開門透透風。 三十萬玉幣的船艙,每屋可住四人,每天都能有一次開門的機會。而惡靈們最喜歡的,也正是這一層的客人,因為他們手中錢多,也舍得花,往往能榨取到最多的油水。 至于四十萬玉幣的船艙為何反而受到冷落,因為這一層的乘客原本就是能自己打開艙門的,只是無法走出去而已,并不需要討好惡靈,加之船艙數量也有限,總數不過五十二間。 鳳懷月跟隨司危走了一圈,大致摸清了船上的情況。下一步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將這艘船開進仙督府的海域,再將之一網打盡。死氣沉沉的乘客們是不必管的,因為反正他們也不知道這艘船的航向。需要對付的,只有滿船滿海的惡靈與水鬼。 若換作以前的瞻明仙主,或許可以一片靈焰燒遍海,但現在,鳳懷月覺得還是靠智取為好。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已經發現了司危的毛病,那就是完全不將他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一天到晚端一副冷傲的祖宗姿態,仿佛見誰都能輕松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