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聽聞驚風 第41節
這一拋,看得鳳懷月人也一驚,這是什么粗暴的離別手法,還以為小年輕要你儂我儂一陣,就算邱蓮冷漠,那至少也得是歐玨單方面的你儂我儂。 一艘小船在驚濤駭浪中若隱若現! 司危一手抱起鳳懷月,另一手拎起宋問,御風踏海而行! 小船上只有一名船工,邱蓮抱起膝蓋坐在船尾處,整個人被海水打得透濕。船工或許是見她情緒低落,便呵呵嘶啞地笑道:“怎么,在怨你的小情郎手法太粗暴?這可怪不得他,陰海都接客的船,從來就不會靠在岸邊等,無論乘客是富是賤,所有人登船的時間,都只有這短短一瞬?!?/br> 又一重浪襲來,幾乎掀翻了整座船,邱蓮緊緊抓著船舷,并未說話。 船工罵了一聲這糟糕的天氣,繼續費勁地于大浪中前行。半空中,另有三人御劍穿云,或者說得更確切一些,是三人御兩劍。 邱蓮抬頭看向天穹,那里沒有星辰,只有厚厚的烏云,連綿不絕倒掛著,一重接著另一重往下壓,直到與海的盡頭接壤。 小船兩頭的銀鈴忽然在此時響了起來,聲音極為清脆,清脆得都有些尖銳,而伴隨這尖銳的鈴聲,一點桅桿的影子正在天海之間冒出頭。 宋問恍然:“原來它是這么一艘船?!?/br> 一艘在海底航行的船,只在有新客人要入艙時,才會緩緩升上海面。 海妖們單手攀在船舷上,他們身上掛著濕漉漉的海草,張開嘴時,會露出幾排雪白尖銳的牙。而隨著船體不斷升高,天空中的云層也被一束月光破開,光芒撒落下來,照亮了這一整片海,顏色要比別處更深,深得見不到一絲藍,反而像墨。 鳳懷月道:“那不是海水?!?/br> 而是惡靈,他們層層疊疊地堆積在一起,隨著海浪上下起伏,有時還會流著垂涎的口水,伸手去摸海妖們閃著光澤的肩膀和頭發。 “咔嚓”一口,一只海妖不耐煩地咬斷了湊在自己臉邊的一只爪子,那只惡靈慘叫著落入海中,很快就被同伴吞噬殆盡。而海妖則是舔了舔唇邊的血,從嘴里發出了極為細而銳的聲響,起先輕不可聞,慢慢的,便像是一件殘破的金屬樂器被吹響。 司危抬手往鳳懷月背上貼了張隔音符咒。 鳳懷月道:“它看起來不像是一艘船,更像是一座島?!?/br> 而更令人駭然的,這座島只不過是這艘船的最頂兩層。因為歐玨過于富貴,一出手就是四十萬,所以邱蓮的船艙也處于高位,而一旦乘船者的艙位露出水面,鬼船便會停止上升。 船工加快劃船的速度,很快就將客人送至目的地,而邱蓮此時已經完全昏倒在了小船上,那些海妖的吟唱如同魔音,催逼得她整個人都渾渾噩噩,雖然已經竭力掐住手心,想看清鬼船全貌,最后卻仍舊眼皮發沉,一頭栽向了前方。 歌聲戛然而止,空中出現兩根巨藤,將她輕輕松松就卷了起來。少女的身體懸浮在海面上,被風吹散了頭發,看起來隨時都會被拋入無邊深淵。惡靈圍繞著她,黑色濃而不散,鳳懷月不解地問:“這是在做什么?” “檢查?!彼螁柕?,“倘若查明這不是原本預定艙位的那位登船客,她便會被巨藤撕扯得粉碎?!?/br> 而邱蓮的身份是沒有問題的,所以她很順利地,就被巨藤卷進了船艙中,惡靈重新潛回海底,海妖們也各自散開,鬼船開始緩緩下沉,直到最后一點桅桿也消失。 大海依舊風平浪靜。 邱蓮靜靜躺在床上,她的包袱已經丟了,這就是陰海都的船,哪怕你花了四十萬玉幣購買船票,哪怕包袱里只有一點不值錢的衣服首飾,該丟還是得丟。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總算睜開了眼睛,看著坐在床邊的宋問,并不覺得奇怪,只是坐起來問:“瞻明仙主呢?” 宋問伸手一指。 三人是在巨藤卷邱蓮時,利用障眼法一起登的船,宋問被安排了一個保護少女的任務,而司危與鳳懷月,則是進入了另一個暫時空著的船艙中。 幾張照明符飄飄晃晃。 鳳懷月問:“你們方才不是說,這里不能用自帶的照明符,會被發現嗎?” 司危答曰:“的確如此?!?/br> 鳳懷月立刻緊張起來,那怎么還不趕緊滅掉!滅掉! 司危卻道:“他們不準用,難道本座就不用了嗎?” 鳳懷月很不懂這份突如其來的尊貴與囂張,但總覺得自己似乎又要被占便宜。 果然,瞻明仙主接下來一句話又是,親一口,就聽你的。 鳳懷月這回學精了,你愛滅不滅,反正又不是我打架。 司危卻道:“可是你知道的,我受傷頗重?!?/br> 第53章 鳳懷月依舊不為所動, 轉身想跑。司危把捂在胸口處的手放下來,將人一把扯住道:“三百年前的你做這種事時,并不需要我催?!?/br> “這種事如何能催,況且現在的我又想不起來三百年前的事?!彼缘降兹缈癫蝗缈? 還要細細商榷。 司危甚是不悅, 又要拍頭:“你愛我還需要去想?” 鳳懷月本就中毒的腦瓜子被拍得嗡嗡響,堪稱雪上加霜, 我愛你怎么就不需要去想了, 哪怕三百年前, 難道我還能一見面就非你不娶,要死要活? 司??犊溃骸耙部梢??!?/br> 鳳懷月:“……”想罵人, 但又怕罵出反效果。畢竟先前罵完就能跑回月川谷,現在罵完只能繼續待在這四面墻壁的鬼船艙里,所以不是很好發揮。 照明符依舊晃悠悠地飄著,司危不肯滅, 鳳懷月也就懶得再管, 因為仔細想想,兩人一個傷重, 另一個也傷重, 還能半夜三更爬上這艘鬼船夜探,好像也沒有小心謹慎到哪里去。司危篤定道:“你會喜歡這兒的?!?/br> 鳳懷月沒聽明白, 我會喜歡哪兒,喜歡這艘船? 司危解釋:“你愛熱鬧, 愛刺激, 愛大場面, 我都會讓你在這艘船上看到?!?/br> 鳳懷月一聽, 就覺得這個話頭似乎不太妙, 熱鬧刺激大場面,與眼下這連點個照明符都要躡手躡腳的船艙,實在不大相符。他道:“我以為我們此行是為了小心謹慎地暗探?!?/br> 司危將他拉進懷里抱好,低頭湊在耳邊道:“想想先前那個你?!?/br> 他的聲音輕而啞,伴隨呼吸時的氣息落在鳳懷月脖頸處,就算眼下還沒有愛之如狂,大美人也依舊渾身一哆嗦。司危低笑一聲,收緊雙臂,下巴放松地抵住他的頭發。鳳懷月后背貼在墻上,整個人都被他的氣息包裹,加之光線昏暗,有那么一瞬間,居然當真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驕奢yin逸,無法無天。鳳懷月閉上眼睛,想著想著,就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應該確實不會安安分分夜探,只會一手提著寬袍,一手提著酒壺,橫沖直撞,指點江山,雞飛狗跳探。 司危問:“在笑什么?” 鳳懷月答:“隨便笑笑?!?/br> 船艙外傳來腳步聲。 咚咚,咚咚。 滴滴答答。 像是一群很重很重的,濕漉漉的僵硬尸體,正在緩慢而又整齊地往過走。鳳懷月側耳細聽,問道:“是船上的水鬼嗎?” “是?!彼疚5?,“不過他們不會進來?!?/br> 確實沒有進來,腳步聲逐漸遠去。鳳懷月道:“照這么看,照明符似乎也不會被發現嘛,為何先前宋問說無人敢帶?” “因為這不是照明符?!彼疚J忠粨P,那些符咒便變成了一顆顆圓潤的明珠,他道,“這些就是船上高價販賣的燈,方才在登船時,我順便取了一袋?!?/br> 鳳懷月:“那你不早點告訴我!” 司危:“為了騙你親我?!?/br> 鳳懷月:“……你居然還挺理直氣壯?!?/br> 他坐在床邊問:“那下一步有什么計劃?” 司危道:“出去?!?/br> 屋門并沒有落鎖,看起來輕輕松松就能打開,鳳懷月伸手一拉,果真,很輕松,但不輕松的是掛在走廊盡頭的一只巨大惡靈,它日夜睜著眼睛,隨時準備吞噬掉任何膽敢踏出房門的客人。 司危出手的速度比他更快。 一道符咒沒入惡靈腦髓,使他的目光有了片刻渙散,而后便畏畏縮縮地退了回去。鳳懷月從他面前走過,司危道:“你不必如此緊貼著墻,他現在不會有任何反應?!?/br> 鳳懷月皺眉:“但他真的很臭,還黏糊糊的?!?/br> 司危不咸不淡跟一句,鬼煞也沒好到哪里去。 鳳懷月充耳不聞,不理會這明晃晃的沒事找事。司危扯住他的一縷頭發,道:“不是那邊,上邊?!?/br> “上邊?”鳳懷月問,“有什么?” “有五十萬玉幣的艙位?!彼疚5?,“去看看,到底是誰如此值錢?!?/br> 鳳懷月點頭,隨他一道往上走,絲毫不顧這船上其實載著數萬乘客,數千船工。 囂張得過了頭。 但是與司危待在一起,又似乎囂張才應該是常態。鳳懷月發現自己確實沒法想象司危瞻前顧后,猶豫不決的樣子,他覺得對方就像一股脾氣不太好的狂暴寒風,想吹去哪里,就吹去哪里,吹的時候,還要冷酷地板起臉。 司危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你今天很愛笑?!?/br> 鳳懷月敷衍回答:“因為夠刺激?!?/br> 司危道:“還可以更刺激一點?!?/br> 鳳懷月:“礙?” 司危抬腳就踹開了一扇門,砰! 鳳懷月沒有一點點防備,被他從領子上提溜了進去。 而這間房子里,正住著花費五十萬玉幣買下艙位的,一男一女,兩位尊貴的乘客。 鳳懷月與他們大眼瞪小眼,對不住,打擾了。 倒霉乘客魂飛魄散:“救命!” 與此同時,陰海都。 高塔在海中飄浮著,塔身四周飄滿黑紅相間的符咒,白浪也被夜色染黑。 溟沉踩著臺階,一圈又一圈地往上走,走到盡頭,便是一處大而滿的房屋。有多大,一眼望去,總有三十丈,有多滿,墻壁與天花板皆用寶石裝飾,而在地上,則是散亂堆著數百個裝滿稀世奇珍的金絲楠木大箱。 想要走到另一側,甚至得注意不要被絆倒。四散滾落的明珠被溟沉踩成粉末,而另一個正在站在窗邊的男人,像是在背后長了眼睛,嗤道:“你這一路走過來,可真是不便宜?!?/br> 溟沉道:“錢在這里,是最不值錢的東西?!?/br> “這話就錯了,錢在哪里,都得是最值錢的東西,否則這陰海都里每日千千萬萬客來客往,是為了什么?”男人嗤笑一聲,“你且過來,站在這里往外看,看到另一座塔了嗎?” 另一座塔,也是漂浮于海面,比起這一座要稍微小些。男人道:“那便是我替你新建的塔,里面是空的,將來你愛放什么,就放什么。而籠罩著這座塔的符咒,同時也會籠罩住那座塔,所以絕對沒有任何人能闖入,也沒有任何人能闖出?!?/br> 溟沉道:“我不想關著他?!?/br> 男人道:“關著,還是不關著,都隨你喜歡,我只是先將該準備都替你備齊。那商成海在美人樓中泡久了,腦子也泡壞了,不懂循序漸進的樂趣,只愛用粗野管教手法,說話自然不中聽,還膽敢假稱是我的意思,徒惹你生氣。不過好在他現在也已經死了,倒省得我再替你處置?!?/br> 溟沉道:“我以為他是你的心腹?!?/br> “我不會有任何心腹?!蹦腥说?,“除了你?!?/br> 溟沉扭頭,看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兄長?!?/br> “我知道,你不喜歡陰海都?!蹦腥说囊暰€依舊落在窗外,黑色的、濃稠的海,以及終年被雷暴與烏云蓋住的天。他繼續道:“正好,我也不喜歡,所以你我兄弟二人更該聯手,讓陰海都與修真界換換位置?!?/br> 溟沉微微閉上眼睛:“我從沒想過要這么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