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動蓮房 第10節
府兵查探一番,發覺無恙退到一旁。 寶嫣這才得以通行。 晏子淵的住處,應是他婚前居住的地方。 如今改做成了書房,歇息留宿的臥房沒動,維持原樣。庭中央還有一顆沒開花的樹,上邊兒掛著無字燈,房門大敞,里頭通明如白晝,光亮撒了一片在空地上。 寶嫣深呼吸一口氣,穩定心緒后,才提步往內走。 屋內正堂,或站或坐著比她先到的,是本應該在筵席上宴客的晏家家主,還有寶嫣的公公婆母。 各個不茍言笑,神情肅穆。 他們會在此,一方面可以看出對晏子淵的看重,另一方面還能窺探出事情的嚴重。 寶嫣定了定神,最終克制住內心緊張,畢恭畢敬地上前行禮問安。 本來一切都沒出錯。 但因寶嫣的出現打破沉靜,所有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 看著她華貴的婚服,就會聯想到今天是什么喜慶日子,而躺在臥房里的晏子淵還處在生死不知的關頭。 喜氣直接變晦氣,寶嫣的存在也就越看越礙眼,她的婆母甚至連遮掩都沒有,直接對她表露出冷淡的姿態。 更甚至不輕不重地說了兩句,“當初合八字時,我就說兩人怕是不般配,人來了怕是水土不服,沒想到真出事了?!?/br> 氣氛突然尷尬。 寶嫣還沒想好怎么回話,對方側首過來,正對著她,“怎么來得這么晚?難為你還記得阿淵這個夫婿?!?/br> 寶嫣不知她怎么對自己成見這么深,只把這位婆母現在的姿態歸類為太過關心自己的兒子,才會沖著新婦撒氣。 寶嫣最先是從乳母那得到晏子淵遇刺的消息。 還不知消息是否屬實,她一直記掛在心,問駐守在她院子里的府兵,一個個地都做啞巴狀不肯回答,逼緊了就說不知情,請夫人不要為難他們。 再等到下人過來請她,時辰已過去兩三刻了。 這才導致她比長輩們晚到許多。 被刁難后,寶嫣生出一絲無辜的委屈,但她不能表露出來。 果斷退讓一步,謙卑道:“兒媳有錯,下次不會了?!?/br> “還有下次?” “好了,這時候還計較這些作甚?她才剛進門,也是不想的,你體諒些罷?!边@時寶嫣的公公替她發了話,解了圍,引來婆母面露不悅,斜視掃了寶嫣一眼,冷哼。 說南地來的就是不同,比公主還嬌貴不成。 寶嫣低眉垂眼,沒有應聲,如沒記錯,她這位婆母就是王室出身,是先帝在時就頗受寵愛的長公主。 她十八歲起,就嫁到清河,出于自愿,放棄了開府。 這么多年在晏家的地位也頗有分量,受人敬重。 好在沒過片刻,寶嫣處境迎來轉機。 沉重而壓抑的氣氛,隨下人的傳話聲,如針尖般被挑破。 “大夫們出來了?!?/br> 眾人神思一震,目光紛紛望向臥房出口的位置。晏府有府兵就有軍醫,但為了救活晏子淵的性命,晏家還將清河有名的大夫都請了過來。 統共六七位聲名在外的醫者為其診治。 寶嫣的婆母賢寧長公主救子心切,不同于針對小輩那樣問:“我兒怎么樣了?可有大礙?” “你們在此的都是我清河府的圣手,開著積善堂濟世,各個妙手回春,想必我兒這點傷勢,也不算什么吧?” 她身份貴重,說出口的話卻在抬高他們。 但救人的事哪能那般肯定,就是醫仙來了,也不敢萬無一失地保證晏子淵不出意外。 不過…… 如此虎視眈眈之下,大夫們在房中時似乎早已商量好對策,于是由最年長的出來給個說法。 “長公主過譽,我等定然竭盡所能為少郎君和少夫人醫治?!?/br> “什么少夫人?” 空氣兀地一靜。 仙風道骨的大夫:“就是與少郎君一同送過來,受傷了的女郎?!?/br> 賢寧長公主瞥了眼寶嫣,要笑不笑地點醒大夫,“梁圣手糊涂了,你且看清楚,到底哪個才是我兒的新夫人?!?/br> 寶嫣抿唇迎接住眾人觀測打量的目光,袖中五指攥緊。 哪怕婆母替她表明了身份,在剛才大夫念錯人的那一瞬,她還是尷尬無比。 他人讓開一部分空間,才露出寶嫣全貌,梁圣手一見她便知自己誤會,趕忙朝寶嫣道歉,“老朽著實老眼昏花,糊涂了,還請新夫人莫怪?!?/br> 這些人,一個兩個都喊著莫怪。 什么時候寶嫣真怪過他們? 她不動聲色地咽下自嘲,強撐起笑顏,上前將人虛虛扶起,“不怪梁圣手,不知者無罪。不出錯的話,你方才說的女郎,應是我阿姊。也是我夫君的側室,她怎么樣了?傷得可重?” “還請圣手,救她一救?!?/br> “這是自然?!?/br> 如此烏龍解釋清楚后,大夫道:“少郎君和側夫人身上的傷,各有不同,不過幸而有這位軍醫及時為他們敷上止血散,才堪堪撿回一條性命?!?/br> “這就是說,我兒無事了?” “只是暫時保住了性命,身體尚且虛弱,還需小心照看。還有一事……”大夫想到什么,話語突然一轉,硬生生又將人一顆小心高高吊起。 他目光落在寶嫣身上,似在琢磨怎么說道。 這邊是晏氏剛進門的新婦,那邊是當家做主的貴主。 眾目睽睽。 梁圣手轉著僵硬的脖子,慢吞吞地將在場的人都看了一遍。 最后讓人無法領悟他的深意,難以啟齒地搖了搖頭。 就算被追問“一事什么”,他都沒有再提及原話。 反而將本該傾吐出的話咽了回去,換做其他醫理上的叮囑,“還有今夜,多少有些兇險,只怕少郎君和側夫人會發熱病,最好為二人備上人參片含在嘴中……” 原來說的是這個,寶嫣呼吸一輕,放松下來。 剛才她居然會對大夫即將道出口的話感到心悸,連脖頸上的汗毛都立起了,結果是虛驚一場。 “不過人參罷了,還要什么,只管統統說來,只要能救我兒?!?/br> 連晏府的家主也道:“按照長公主說的去辦,今晚留人在他們房中守著,若無要緊事,不得離開半步?!?/br> 寶嫣思量片刻,忽然張嘴請纓,“兒媳愿意留下來照看夫君?!?/br> 她的主動讓人投以詫異的側目。 轉念一想她是晏子淵的新婦,又顯得理所應當起來。方才看不慣她的長公主這時臉色也好了許多,“還算懂事?!?/br> “你想留就留下吧,我與你阿耶還有前庭客人要招待,這后宅之事,就交給你了?!?/br> 她陡然提高嗓音,顯得傲慢而有威嚴,“記住,萬一今夜阿淵有任何不妥之處,到時可別怪我這婆母不留情面。你可聽清了?” “兒媳聽命?!?/br> 凡貴族女子,王姬排在行首。 若非王室衰微沒落,需要依靠士族維持榮耀,穩定天下。 一般人越不過她們去,當然這其中還要細分其母背后的勢力如何,是否配得到優待。 顯然,身為長公主的賢寧,其身份怎么說都比寶嫣貴重。 又是長者又是婆母,所以不管如何吩咐,寶嫣最好言聽計從。 商定之后。 寶嫣一身還未卸下的婚服,滿頭金釵珠翠,珠光寶氣不說,絕對不適合照顧病人。 于是打算回去收拾一番再來。 松氏等人等候在外,看到寶嫣出現,直接上前攙扶,“女郎,情況如何,晏郎君他……” 寶嫣手搭上去。 院子里守著嚴陣以待的府兵。 寶嫣輕輕搖頭,示意人多眼雜,“路上再說?!?/br> 回去的路比來時要長,沉云遮天,烏漆漆一片。 婢女掌燈,拉長一地陰影,寶嫣細眉輕攏,朱唇一開一合,憂郁的愁容在行走中忽明忽暗。 她在同松氏說自己在晏子淵房里看到的情況,并未發現,在圍繞湖水修建的長廊對面,有兩道完美嵌入暗黑中的影子,正對著她們的方向。 觀察了片刻。 影子之一道:“這新婦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若不是大人出手相助,引來晏府護衛,她今夜就得做新寡了,晏子淵哪能撿回一條性命?” 淺淡的光線下,影子露出全貌。 魁梧充滿匪氣的大漢毫不留情地嘲弄,“說來大喜當夜,如此嬌娘,有的人卻無法消受……看來還是福薄了?!?/br> “你可還記得所在的是什么地方?!?/br> “……?” 慶峰愣了愣,隨即大咧咧地道:“大人難不成以為我忘了,這里自然是晏府……” “你也知曉是在晏府,卻還背地里譏諷挖苦那位少郎君,我看你是不想活了?!?/br> “這里又沒有旁人,怕什么?難道大人忘了,以前在上京,姓晏的是如何姿態倨傲,瞧不起我們的?” 空氣剎那間變得無比安靜。 慶峰虎目圓睜,目光所向之處,是廊柱下的一道沉默靜立的高大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