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徹底沉眠，不再去看人間的繁榮。

    這樣的結局也很好了。

    他如此想著。

    汝國會越來越好，他也不必再奔波。

    說真的……還挺疼的。

    雖然他一向不怕疼，但能舒舒服服躺著那也很不錯嘛。

    就這樣吧。

    就這樣——

    過了不知多少年，沉眠的太子殿下卻再次醒來。

    他聽見有人在哭。

    不，是很多人在哭。

    rou眼難見的金色細線纏繞在他身上，一座座不知道廢棄了多久的太子殿下的神廟被清理干凈，香火重新點燃。

    “求太子殿下保佑……”

    他抬起頭。

    天破了個窟窿。

    這么多年的沉眠讓他的實力又有了長進，在這一瞬間，無需其他人告知，天地自有訊息送達他的眼前。

    汝國有凡人成神，為神界所不容。

    這么多年過去，神界也終于想到了制止汝國人成神的辦法。

    他們瞞天過海，以神力遮擋，讓天道以為汝國已經覆滅。

    自那之后，汝國境內規則混亂，卻又因為天道無法感知，于是生死之力也在此處失效。

    三年里，汝國無人去世，也再無孩童誕生。

    汝國的子民可以不必食用五谷就能維持生命，哪怕逞強斗毆也不會死亡。

    生命突然變得如同街邊的草芥，平常而無趣。

    很快，維持汝國運轉的六部就無法控制汝國了。

    既然大家都是永生不死的，憑什么你是權貴，而我是平民？憑什么你發號施令，我就要聽從？

    朝廷里還在做事的人殺了一波又一波行跡惡劣的人，可這又有什么用？他們不會死，尸體會再次復生。

    將他們關起來，可會為惡的人，多數都是修習術法卓有成效的，壓根關不住他們。

    終于有一天，有人發出了刺耳的呼喊。

    “咱們都不老不死了，為什么還要遵循這規則那規則的？憑什么不能隨心所欲！什么好事壞事，我就算打死了人，他又不會真的死！有什么好審判的？？”

    皇城的宮殿被推倒，朝臣權貴一朝成為了階下囚。

    他們不要朝廷，也不要誰去管。

    就按照誰的拳頭大誰有道理，這樣不好嗎？

    頃刻間，這片土地變成了戰爭的海洋。

    火燒干凈了詩詞字畫，鋤地的鋤頭砸爛了雕欄畫棟。

    田野荒廢，人人自危。

    百姓？不，已經沒有百姓了。

    這里只有強者和弱者。

    而這被神力蒙騙的沒有天道的空間只籠罩了汝國的土地，他們一旦走出汝國，便會立刻化為灰燼。

    原本的世外桃源成為了讓人膽寒的恐怖叢林，街上總有洗不干凈的血。

    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終于又想起了當初他們有一位可以依賴的殿下。

    此時這位殿下醒來后便要向外走去。

    可他身邊的鬼將卻攔住他。

    隨著他實力增加，鬼將們也稍稍有了一些神智，他們跟隨殿下這么多年，眼看著他為汝國已做到這等份上，何必再去管他們的死活？

    “不去?！眲⒎獯蝾^，堵著洞口。

    太子殿下神色溫和，他說：“可我是太子?！?/br>
    劉封眉頭緊皺，依舊不肯讓開。

    太子殿下想了想，問：“劉封，你下過地嗎？”

    厲鬼反應遲鈍，好一會兒后才搖了搖頭。

    “我也沒有。我從來沒有種過一粒麥子，沒有下過田，不曾在烈日中勞作，可我卻吃的比所有農人都要好。我錦衣玉食，讀書修道，少時唯一的煩惱是老師又要罰抄課文，我金尊玉貴的長到了十五歲，沒有吃過苦?！?/br>
    “我知他們愚昧，只看蠅頭小利，不去計較未來，因為他們不曾讀書，不像我一樣，不必勞作，只需要待在書院中，就有老師來為我講天底下的道理。我也知他們見識淺薄，因為他們不像我，可以快馬踏遍南山北海，見識不同的地域風情?？墒撬麄冸y道天生就比我愚昧，比我見識淺薄嗎？”

    太子殿下的目光看向高山之外。

    “不是的。如果他們也像我一樣，從小就有名師教導，有吃不完的佳肴，有喝不完的美酒，衣服穿一次就要換，出行時隨從百人，書房里有讀不完的典卷，來往的都是風流名士，博學大家，那他們也會聰穎博識。我不能踩在他們的肩膀上，卻覺得他們愚鈍不堪，不可理喻?！?/br>
    “我心里……當然也是有怨氣的。啊，這群人，平時想不起我來，遇到危險了才想到要拜我，真想不管他們了?！?/br>
    “但我不能這么做?！?/br>
    “我是太子，他們是我的子民?！?/br>
    劉封聽著，眼角淌出血淚。

    太子殿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當初我能殺那幫神，現在，我也能做到?！?/br>
    彼時他如此說，神色輕松，看起來勝券在握。

    可最后卻以身補天，形神俱滅。

    第288章 誕生之地（二十六）

    修養這么多年，太子殿下的實力已經太強了。

    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再次殺上神界。

    這一回連東岳神君都無法壓制，幾乎是眨眼之間，這人便將用神力遮掩天道，阻斷汝國法則之力運轉的這幫神盡數誅滅。

    可就當他誅滅了這些神之后，他們神力消失，汝國籠罩的混亂的規則之力卻沒有被撥正回來。

    一如一塊腐rou，哪怕這片腐rou離開了禍根，可那片腐rou也已經長不好了。

    假如那時候的太子殿下擁有能看到規則之力運轉的眼睛，那么他就能看到，這片小世界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痕，裂痕橫貫整個汝國。

    原本這片小世界就在崩潰的進程中了，為了對付汝國，神界主動出手，將這片土地原本就有的裂痕撕裂地更開了一些。

    這種行為造成的后果是不可逆的，哪怕汝國從此消失，神主動撤去了偽裝，這個裂痕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直到將整個小世界拖進萬劫不復的深淵中去。

    所謂的神，也不過是法力高強的人，他們看不到規則之力的運轉，這個世界原生的上古神確實能看到，但上古神也早被屠戮殆盡。

    沒有人知道這個裂縫最后會造成多么嚴峻的后果，只有被天道排斥，卻又能感知到天地規則的太子殿下隱約明白了。

    這個小世界在自救，所以誕生了他這樣的，以凡人之身能抗衡神仙的人。

    但又因為他的實力太強，強到真的能殺上神界，從而獲得了精妙的修仙法門，傳授給了汝國的其他人，于是讓神界這幫神仙感覺到了威脅，不惜欺瞞天道也要至汝國于死地。

    因此他們撕開了一道加速小世界崩潰的裂縫，偏偏這群人自己還以為，他們只是為了消滅汝國，暫時做了一點點可能會有惡劣后果的小事。

    而神界的這幫神之所以會大批降臨凡界，又是因為他們終于完全消滅了上古神，擺脫了那些強悍古神的禁錮后，他們要在人間爭奪信仰。

    也是因為上古神的滅亡，讓小世界感覺到了危險，這才誕生了它的守護者。

    一飲一啄，竟如楔定好的命運一般推著他走到了現在這一步。

    他該如何？

    太子殿下回到了汝國。

    紛爭不斷的汝國境內一片焦土，因為沒有死亡的限制，不需要耕種，沒有了生存危機，人就沒有了顧忌。

    往日可以一笑而過的小摩擦成了血仇，今日你殺我，明日我就要殺你，不僅殺你，還要殺你全家。

    又不會真的死亡，這種仇恨又如何消減？

    而這，卻也并非這片土地上的生靈的本意。

    當規則混亂后，縱然原本良善的人也會不自覺地被周圍的環境影響，暴躁、嗜血……這些原本出現在厲鬼身上的情緒會反復出現在他們身上。

    這片他如此珍視的土地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太子殿下長長的嘆息。

    他張開雙臂，八百鬼將從他身體中化形出來，跪在他面前。

    “謝謝你們。這么多年辛苦了?！彼χ乐x，澎湃的金光從他身體里涌出，被硬生生分割成細碎的金色碎片，附著到八百厲鬼身上。

    有功德金光護體，他們下一世一定會是美滿幸福的人生吧。

    劉封表情一變，著急地想要拉住他。

    但陰風驟起，看不見的輪回之力將他們從凡間拉走，進入了輪回之路。

    雷聲大振。

    分散自己的功德金光給他人，這是決不被允許的。

    太子殿下“嘖”了一聲。

    “這都不同意？那一會兒……你怕是更不同意！”

    話音剛落，他雙手驟然合十。

    在他身上，濃郁的功德金光瞬間化為萬萬份，隨著他雙手攤開，金光如星河垂落，覆蓋在汝國的大地上。

    要論規則，還有什么比生與死的規則更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