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是，你從山上挖下來的十多株鬼見愁，就活了一株……要是……要是什么了的話，那咱就得背上整整六萬多的債款??！”張大牛媳婦情緒雖然有些激動，但依舊沒將‘失敗’二字給說出來。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欠兩萬塊錢是欠，欠六萬塊也是欠，區別不大?！睆埓笈ｎD了一下，那略微有些渾濁的眼中冒出一絲狂熱：“可萬一，萬一要是種植成功了，哪怕成功率只有李書記口中的一半，那也就一年多的時間，咱就能將所有債務給償還個干凈！”

    ……

    村支所中沒有攝像頭，大伙也不曾注意到有誰出入過村支所，這雞與魚是誰送來的這件事，便成了一樁懸案。

    不過李四新也沒有時間去糾結這個問題，吃過飯后不到一小時，便陸陸續續有村民過來了。

    張大牛、李木頭、李?！?/br>
    這些第一波前來報名的村民無一例外的都是困難戶中的困難戶，背著一身的債務，共十一人；

    第二波來的是村中的困難戶，他們雖然沒有欠債，但也沒有絲毫的存款，共二十七人；

    第三波來的人就各式各樣，有算得上村里最有錢的李延福，也有屬于村子里中等生活水平的村民，共八人；

    ……

    晚上八點鐘，李四新將一名七點五十分來到村支所，站在門外徘徊了整整八分鐘，最后兩分鐘才踏入房間報名的村民送出村支所外，黑漆漆的土路上只有這名村民離去的身影，不見來者。

    時間到，報名截至，報名人數，四十九人，差一人滿員。

    李四新看著那道打著手電筒的燈光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終完全消失在視野內，在天地歸于一片黑暗之前，幾只小小的螢火蟲飛舞在田野上，微弱的光芒一閃一閃……

    哎——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后，李四新轉身走入房中，打開那‘吭哧’作響的老電腦，雙手落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到凌晨兩點鐘……

    ……

    翌日清晨。

    紅山市扶貧開發領導小組辦公室。

    “同志們，你們繼續忙活，我就說幾句哈！”一名中年人將辦公室大門關上，腳步緩慢地在辦公桌之間行走著。

    “現在已經九月下旬了，距離十月份只有十來天，距離今年結束就剩兩個月多一些的時間，但咱們今年的扶貧任務遠遠沒有達到年初的預期，大伙得抓緊這最后兩個多月的時間，反思總結一下前大半年工作上是否有疏漏之處，及時查漏補缺……”

    中年人的語氣很平靜，態度也很溫和，但這番話落在眾人心上，卻有些沉甸甸的。

    窮則思變，沒有人想要窮一輩子。

    但變了又變，卻沒有看到希望的時候，大伙的心便會變涼，積極性會降低。

    扶貧小組成立的時候，大伙都是斗志昂揚，紅山市大大小小的村莊也是積極配合。

    他們說種果樹，荒山便收拾得干干凈凈，栽種上了一棵棵果樹幼苗；他們說栽種花椒，地里田間便長出了無數的花椒樹；他們說喂養雞鴨鵝獲得短期回報，家家戶戶的院子里便多了幾個雞圈、鴨圈、鵝圈……

    花椒長了一茬又一茬、雞鴨鵝長了一歲又一歲、道路修了一條又一條、果樹也長出了累累的果實，不少村莊脫貧了，但依舊掙扎在貧困線上的村莊還有很多、很多……

    “紅山市內一共有2234個村莊，在我們扶貧小組成立之前，貧困村的比例幾近一半；經過我們這些年的努力，已經有221個村莊脫離了貧困線，但，紅山市內依舊有862個村莊沒有摘掉【貧困村】的名頭?！?/br>
    辦公室眾人的視線落在了中年人的身上。

    “這八百多個村莊，一個個都是硬骨頭，不能依靠慣性思維，通過修路搭橋等等方式解決問題，咱們得深入了解各村的情況，找到切實可行的方法，幫它們摘掉這頂名為【貧困】的帽子……”

    果不其然，任務來了，看來下半年的主要任務便是走遍這八百多個村子，寫八百多份報告……

    兩個半月不到的時間，八百多份報告，小組一共三十二人，平均每人負責二十六個村子，一星期至少走訪三個村子，才能完成這個任務。

    “好了，我要說的就這么多，接下來，大伙該干嘛就干嘛，時間緊任務重，大家抓緊時間??！”

    中年人說罷拿起自己桌面上的水杯，往里面扔了幾顆枸杞，得到充分的水分滋潤后，枸杞那干癟的身軀慢慢變得圓潤了起來，顏色也從暗紅變為艷紅，透明無色的溫水被染紅……

    啊——

    放下水杯，中年人打開了電腦，開機的瞬間，各種軟件便自動登錄，‘叮叮咚咚’的信息提示音響個不停。其中最為醒目的，是扣扣郵箱提醒的彈框，就那么大剌剌地出現在屏幕的右下方。

    郵件的發送人是——河子堡李四新。

    河子堡李書記發來的郵件？

    中年人毫不猶豫地點開了這個郵件，一個空白的網頁出現在電腦中央，一行行信息快速加載著，中年人一目十行地將郵件內的消息看了一遍，眉心微微皺起。

    涮涮辣？海市來的餐飲老板？六十二塊錢一斤的收購價格？

    這怎么看都感覺像是一個，騙局??！

    “小宋，你是紅山市本地人，你知道涮涮辣是什么嘛？”中年人抬頭朝著辦公室內一名年輕人問道。

    “涮涮辣？”被喚作‘小宋’的年輕人茫然地扭過頭看向中年人：“沒聽說過??？”

    “你過來一下?！敝心耆苏惺郑骸斑@河子堡的書記說這是這邊的一種特殊植物，還附上了照片，你瞅瞅照片認不認識?！?/br>
    小宋放下手中的簽字筆，徑直走到中年人身旁，彎腰湊到電腦屏幕前，認真觀察著屏幕上的照片，臉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一個回憶片段出現在小宋的腦海中，他的語氣帶著一種發現新大陸的興奮，輕快地說道：“這個確實是咱紅山市這邊的植物，小時候進山偶爾能看到，咱這邊叫鬼見愁?！?/br>
    “這涮……鬼見愁沒毒，能吃，能入菜？”

    “不能夠吧！”小宋眼中滿是驚恐：“沒見人吃過這玩意，大伙上山看到不是避著走就是直接砸掉的……”

    “不能吃嘛？”中年人鼠標輕點，一份文件出現在二人眼前：“可是這個海市來的餐飲老板想要跟河子堡合作種植這個鬼見愁，主要用于烹飪鹵味……”

    小宋的視線沒有隨著中年人cao作的鼠標移動，而是徑直落在了文件的某一處上。

    徐氏鹵味店，這個名字，感覺好熟悉！

    “張哥，你之前是不是在網上一個店鋪買了一些鹵味?！毙∷魏鋈恢逼鹆松眢w，大聲詢問道：“那個店鋪叫啥名字來著？”

    “徐氏鹵味！”張哥頭也不抬地回道。

    “那個店鋪的招牌味道，什么……什么地獄口味的，配料用的是啥？”小宋繼續詢問道。

    “名字不記得了，好像說是國內第一辣的辣椒?！?/br>
    國內第一辣？

    中年人用二指禪在瀏覽器中輸入了這關鍵詞，網頁跳轉，五花八門的報道眾多，最終他在度娘的文庫中找到了相關的信息。

    國內辣椒辣椒排名前五名，第一名是——涮涮辣。

    第259章 終點站是海市

    “……與徐氏鹵味店達成合作，以六十二元每斤的價格收購曬干后的涮涮辣……如出現發霉、以其他品種辣椒冒充涮涮辣的情況，拒收……簽訂合同時支付預采購定金三千元，如果店鋪毀約無需退還……剩余款項在貨物時結清……甲方簽名：徐安……”

    李四新將合同內容完完整整地讀了一遍，隨后將合同遞給了張大牛：“你在這里簽上自己的名字，合作就達成了?！?/br>
    “這……這……李書記，我不識字??！”張大牛拿過簽字筆，臉頰耳朵通紅，一臉局促地說道。

    自己名字都不會寫？

    李四新愣了一下，但沒有多說什么，從桌子上抽出一張廢棄文件，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上了‘張大?！齻€，將其放到張大牛身前，溫和道：“張伯，你就按著我寫的將這描下來就行?！?/br>
    “誒誒，好！”

    張大牛連連點頭，拿著簽字筆就像是捏著一根繡花針一般，認真嚴肅地將李四新寫出來的那三個字抄寫了一遍，雖然寫成了‘弓長大?！?，但終究是寫出來了。

    “大拇指，哪只手的都可以，印泥這里輕輕摁一下……嗯，對了……這里，在你剛寫的名字上用力摁一下……好，這份合同也得摁一下……內容一模一樣的……好了，這一份合同是你的，你回家后保存后，以后要是出現什么問題糾紛就以這份合同細則為準……別走，去后面徐老板那領錢！”

    “啥，領錢？”

    “對，這是定金，意思就是你們收了這錢，種出來的鬼見愁就只能賣給徐氏鹵味店，不能賣給其他人了?！闭f完，李四新沉吟了一下補充道：“就是你要買張春他家的老母雞，一共是一百二十塊，你先給了二十塊定下這只雞，這只雞就是你的了，別人買不得了。等他宰好處理好后，你再給剩下的一百塊，就能拿走這只雞，一個意思?！?/br>
    這個例子舉得那是相當的接地氣，不僅是張大牛聽懂了，周遭圍觀群眾也都聽了個明白。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張大牛走向了徐安所在的桌子前坐下，按照徐安的要求在表格上簽上名字、摁上指印。

    “張伯，這里是三千塊，我過機給你看看??！”

    徐安打開了一個紙箱，里面全都是千元一捆的百元大鈔，從中取出了三疊，撕開捆住紙幣的白色腰封，三疊紙幣被放入到點鈔機中，摁下啟動鍵后，點鈔機嗡鳴聲響起，紙幣被快速吞沒又吐出，狹長的顯示屏上數字快速變化著，最終定格在‘30’上。

    “一共三千塊??！”徐安手指在屏幕上的‘30’處點了點，將點鈔機吐出的鈔票攏了攏，遞給了張大牛。

    “嘿嘿，是，是?！睆埓笈Ｗ旖沁值搅硕涓尤チ?，嘴上雖然連連稱是，但手上動作卻絲毫不慢，快速將錢幣點了一遍：“嘿嘿，沒錯，是三千塊！”

    張大牛領完之后便是李木頭，李木頭后面是李?！?/br>
    昨天那場會議聲勢不小，今天又是幾百人聚在這么一個小小的村支所中，吸引來了不少周邊村子的吃瓜群眾。

    在看到這些人簽了個名字摁個手印就能拿到三千塊，皆羨慕不已，一個個拉著河子堡相熟的村民詢問具體情況。有幾人甚至直接摸到了張大牛旁邊，跟其勾肩搭背了起來。

    “大牛哥，你這是發達了啊，三千塊，小半年的收入啊，真是有福氣！”

    “福氣什么福氣，你們以為這鬼見愁好種啊，我從山上挖了十二株，就活了一株……”

    “大牛哥，說這些就沒意思了是不，你要是真覺得不劃算，咋還報名了呢。我可聽說了，種這個得搭建大棚，一個大棚就四萬多！”

    “是呀，加上這四萬塊，就欠了七八萬的債，愁??！”

    “……”

    李四新看到其他村民過來的時候還有些擔憂，不過看到張大牛等人三言兩語就將話語給終結了，拿著錢馬不停蹄地離開了這里，便放下了心來。

    這幾年的耳提面命還是有效果的，看大伙現在一個個的，別的不說，防騙意識不是一般的高，不過接下來還得多多叮囑他們才行……

    花費了一上午的時間，四十九份合同已然簽好，需要的菌子也由李延福母親給收好了，徐安這一次前來河子堡的目的均已達成，是時候回去海市了。

    從做生意到現在三個多月時間，徐安還是頭一回離開店鋪這么久，雖然王富龍等人每天匯報店里一切正常，徐安始終有些放心不下。

    “李書記，接下來涮涮辣相關事宜就勞煩您多掛心了，種子約莫下周送到，發貨之前我給您發個消息?！毙彀参兆±顣浀氖?，用力地晃了晃：“對了，地里的花椒，李書記也可以讓村民們收一收，曬干，等到涮涮辣長成之后，我這邊一并收購?！?/br>
    “好好好，謝謝徐老板了，過來一趟就給我們解決了兩個難題。祝徐老板您生意興隆，越做越大，咱們也多多合作??！哈哈哈！”

    友好的寒暄結束后，李四新就打開了一樓一個放置雜物的房間，房間的中央放了整整四個大號的紅白藍膠袋，外加兩個蛇皮袋，六個袋子都是鼓鼓囊囊的。

    “這是？”徐安有些不解地看著雜物間，這場面讓他產生了一種熟悉感。

    有點像自己回家過年后，準備出去上班時，奶奶和村里人給自己準備的大包小包一般……

    “徐老板大老遠過來這么一趟，咱河子堡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就給徐老板您準備了一些土特產?！崩钏男抡f著給徐安介紹到：“這兩個紅白藍膠袋里面裝的是菌子，三十五斤，分毫不少；這里面是一些山貨，就山核桃啊這些野果子；這兩個蛇皮袋里面是一些土豆、花生、糙米這些，跟你這些天吃的哪些一樣……”

    “李書記，大伙的心意我就心領了，這些還是留著大伙吃吧，咱這舟車勞頓，一路上得換乘好幾趟的，不太方便帶這么多東西……”

    “哈哈哈，徐老板，我只是負責轉交，您要是不想要，那就得自己去跟村民們說了?！崩钏男码p手一攤，將鑰匙往徐安手中一放，直接耍起了賴皮來了。

    青巖省高鐵站。

    因為時間緊急，兩名乘客匆匆忙忙地一路小跑，跑過檢票口、跑過安檢、跑過那長長的通道，最終抵達了高鐵上車點，順利踏入高鐵的車廂內，兩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兩人便是紅山市扶貧開發小組的成員，小宋與張哥，昨天早上看到河子堡李書記發來的那份報告后，大伙都覺得這是個騙局，可報告里面種種文獻照片證明，這事好像又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