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不感興趣……”

    宋慈本來還想說些唾罵之類的詞語，但考慮到站在自己身旁的是光明神女，他把那些難登大雅之堂的粗鄙方言咽了回去，無奈說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從來沒有觸碰過【光明信物】?！?/br>
    孟西洲輕輕一笑。

    “你成為【光明使徒】之后，南風時常給我寫信，說后悔來光明城取走信物?！?/br>
    她柔聲道：“他自覺虧欠于你，一直想要補償……南風欠你，便等同于我欠你。如果你想要去彼岸看看，便隨我一同前行?！?/br>
    “什么欠不欠的，都是兄弟！”

    宋慈咧嘴笑了：“顧南風這臭小子，真是一個悶葫蘆，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這種心事情愿寫信給你，也不愿跟我說一聲。信物的事情哪里能怪到他的頭上？”

    他停頓了一下，正色道：“至于紅湖彼岸……孟姑娘，我就不去了?！?/br>
    孟西洲挑了挑眉，有些詫異。

    “原本我是想去看看的，但是現在不想了?！?/br>
    宋慈望著大長老的隕落之處，坦然說道：“我只是想揍這老小子一頓，現在他死了，這光明城……我是一分鐘也待不下去了?！?/br>
    “如此……也罷?！?/br>
    孟西洲看著宋慈，在即將遠行的時候，忽然感慨說道：“宋兄你的確如傳聞中的那樣，看似滿身泥濘，實則纖塵不染?！?/br>
    “這也是南風信里說的？”

    宋慈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笑道：“你應該沒來過東洲，我在那邊名聲其實并不好?！?/br>
    “我知道的，他們都叫你‘烏鴉’……”

    孟西洲笑著開口。

    烏鴉，因其漆黑骯臟的羽翼，被視為不祥和災厄的象征。

    她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說道：“但我還知道，陸南梔夫人一直稱呼你為‘鸚集’，南風也在信里常常稱呼你為‘鸚集兄’?！?/br>
    圣潔無暇的白鸚，與象征著災難的烏鴉截然相反。

    宋慈一陣無言。

    一陣暖流拂過，他心底沒來由感到有些酸澀。

    宋慈連忙用笑作為掩蓋：“特娘的，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罵南風一頓，好歹也是顧家少主，怎么就藏不住事兒，啥都往信里寫！”

    “這世上有億萬人都在追逐火種?！?/br>
    “可真正能夠對抗火種誘惑，自始至終不偏移本心的……幾乎沒有?！?/br>
    孟西洲誠懇說道：“比起【不死者】血脈，宋兄的純粹心境更加稀有。我說這些話，只是想請您不要太著急憎惡光明，如果有一天光明城能回到原先的正軌，重現當年顧長志先生進修時的模樣，希望您還愿意重返這片紅湖?！?/br>
    信物一旦接觸，便無法取消。

    她知道宋慈在斗戰神域之中進修了六年。

    如果當初沒有接觸光明信物。

    那么此刻的宋慈……或許已經被白術培養成了下一任的斗戰傳人。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話，或許我會考慮?！?/br>
    宋慈沉思片刻，緩緩開口。

    他伸出一只手掌，去觸碰群星灑落輝光的天頂，輕聲笑道：“畢竟，誰會討厭真正的光明？”

    聽到這里，孟西洲緩緩行了一禮。

    是顧南風教她的長野揖禮。

    她輕輕拎起裙擺，也拎起整片紅湖垂落的星輝，道：“如此，甚好?！?/br>
    宋慈也鄭重還禮。

    他抬起頭來，視野之中，便只剩下一片大霧。

    孟西洲已經消失不見。

    宋慈不愿去紅湖彼岸，孟西洲便獨自繼續前行。

    在她的視野里，整片紅湖一覽無余，宋慈和大長老的交戰之處，只是“中點”，而并非“終點”。

    她向著凡俗終生都無法抵達的終點走去。

    今日，她既然離開了秘牢。

    便一定要見一見光明。

    第三百四十九章 成為太陽

    中洲，源之塔尖。

    神域之中，一片寂靜。

    披著寬松雪白綢質大袍的天空神座閉著眼睛，坐在神座之上。

    理論上來說，火種執掌者不需要休息，他們身體里擁有著幾乎無窮無盡的源質，精神也超越了凡俗的界限。

    但……他們雖然超越了“人類”，但也不算是真正的“神”。

    熔煉火種之后，他們實現了生命層次的遷躍。

    但這并非是究極的終點。

    如果接連數年，數十年，近百年都不休息。

    那么神座，也會疲倦。

    如果在這不休息的歲月之中，神座一直在消耗精神，則更不用說。

    “……唔?！?/br>
    清朧皺了皺眉，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從混沌夢境之中醒來。

    他的面前是無數副云氣凝聚的棋盤，神域的對面還凝聚著一道虛無縹緲的影子，這些年在源之塔靜修的時候，他沒有一刻停下過“思考”，而這些棋局便是他所思考的東西，大量的算力在棋盤之上推演，云是白，霧是黑，黑白相間，錯綜復雜。

    “醒了？”

    那道安安靜靜在棋盤對面等待的影子，笑著開口。

    它的聲音和清朧如出一轍。

    “……”

    清朧沉默片刻，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輕聲道：“我睡了多久?！?/br>
    “不久?！?/br>
    那聲音微笑道：“四百零八個小時，三十一分零四秒?！?/br>
    十七天多一些。

    對于普通人來說，睡上一整天都已是很久很久。

    可對于神座，尤其是清朧這樣活了百余年的神座……睡上十七天，似乎并不算什么。

    畢竟他已經有數萬個日夜未曾合眼好好休息。

    清朧聽到了這個答復，神情有些難看，他緩了很久，才讓自己清醒過來。

    接受了現實之后，他決定繼續這未完的棋局。

    于是清朧一如既往地從云霧之中伸手，捻住棋子準備落下。

    “但是這十七天里，發生了很多事情?！?/br>
    那聲音道：“你要不要看一看？”

    “五洲沒有新鮮事?！?/br>
    清朧沒有思考，道：“我看，就不必看了?！?/br>
    那聲音笑了笑，道：“顧慎還活著，而且被指認是冥王?！?/br>
    “……？！”

    天空神座捻著棋子的纖長手指就此頓住，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看著棋盤對面的那道墨影。

    在這方神域之中，他是云，持白。

    而它是霧，持黑。

    黑白縱橫交錯，精神博弈無休，黑色與白色纏繞，如果有人可以拔升到神域的最高點，便會發現這無數座塵埃落定的棋盤，也是一枚枚棋子，在黑白大道之間落定，拼湊出一副新的棋盤。

    如此反復，沒有止境。

    “原諒我用這樣的方式來吸引你的注意?！?/br>
    坐在霧氣之后的持黑者柔聲道：“顧慎的確還活著，只不過這場指認失敗了……目前還沒有明確的證據，可以把他和冥王聯系在一起?！?/br>
    這樣的解釋，并不能讓清朧滿意。

    他皺眉道：“顧慎活著進入了五洲，我怎么不知道？”

    “你畢竟不是真正的‘神’，有所遺漏，這很正常?！?/br>
    持黑者寬聲安慰：“五洲天下，尚有【云鏡】無法照及之處，更不用說五洲之外的【舊世界】……上城神域中的這些棋盤，還是小了一些?！?/br>
    它說罷，揮手召出光明城的景象。

    紅湖湖畔，萬眾矚目。

    賈唯已經被顧慎殺死……

    光明神女走入了紅湖的大霧之中。

    “現在，所有人都想見光明?！?/br>
    持黑者輕嘆了一聲，遺憾說道：“神殿攔得住顧慎，但攔不住孟西洲……如果孟西洲見不到光明，這件事情恐怕很難收場啊?！?/br>
    清朧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墨影。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所作為沉思之時的習慣性動作，他捻著那枚雪白的棋子，輕輕敲擊著棋盤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