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畫面，便與當初幽鬼之籠的畫面幾乎一模一樣。

    魔鬼撲來，黑暗國度之中席卷涌出了無數黑暗惡鬼，【真理】可以順應人心變幻具現出任何事物，這些惡鬼正是惡念的具現。

    惡念滔天。

    猶如地獄。

    在自己擲出扳指之后，魔鬼傾盡了全部力量，來發動這最后的一擊。

    它要擊碎顧慎的靈魂！

    而反觀顧慎背后，則是空空如也，他沒有召出凈土內的那些魂靈，這一戰是死戰，但卻不是他們的死戰。

    “砰！”

    金光與黑芒撞在一起，同時向后暴掠。

    顧慎精神凝聚的小人身影驟然黯淡了一分，魔鬼同樣，以靈魂體形式蟄伏戒尺茍且偷生，如果沒有找到新的宿主……他的力量就只會逐漸衰減。

    二十年前，他沒能成功奪取冥王的rou身。

    便注定……

    此后的奪取，越來越難！

    兩人對撞之后，玉扳指擴散的漩渦越來越大，幾乎將半邊天幕都籠罩。

    而天頂之上，魔鬼攜帶真理陰云入侵的位置，則是傳來了更加震顫的巨響，那是第三縷精神介入凈土世界的前兆。

    褚靈！

    魔鬼神情錯愕地抬起頭來，在他的預計之中，這是一場“漫長”又“短暫”的神戰，無論顧慎怎么抵抗，哪怕取出玉扳指，都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可是他預估錯誤了，在第三方介入戰斗之后，這場神戰的意義便發生了改變。

    天頂的黑暗被一片湛藍色輝光所取代。

    萬千陣紋在空中盤旋。

    像是一面巨大棋盤，徹底籠罩整片鐵穹。

    而橫豎交錯的絲線，如海水浪潮一般翻滾，此刻激蕩出的并不是柔和的潮汐之音，而是錚錚如琴鳴。

    殺意凜冽！

    “陣列盒？這是陣列盒！”

    魔鬼瞳孔驟然收縮，他認出了那籠罩天頂的湛藍輝光！

    “不錯……正是陣列盒?！?/br>
    顧慎冷冷說道：“我早就想好了要對付你的辦法，如果一枚玉扳指不夠，那么再加上‘陣列盒’呢？”

    要對付沒有實體的魂靈，這就是最強的兩件大殺器！

    這一殺，唯怕魔鬼不出戒尺！

    此刻，它發動總攻，將真理之尺內的所有積蓄都帶到凈土世界……這最難的一環，便算是完成了。

    “不……這不可能……”

    魔鬼死死盯住顧慎，他聲音沙啞道：“你憑什么敢這么做，你憑什么算準我會來，又憑什么有把握完成最后的鏈接？！”

    他無法理解陣列盒的出現。

    正如顧慎所說……他了解顧慎的一切，洞曉所有秘密，于是選擇在顧慎冰海破境之時出手。

    “……”

    顧慎沉默地看著黑暗王座上的魔鬼，語氣悲哀地開口：“我只能說，有些事情，是你永遠也不知道的?！?/br>
    閉關一千七百九十四天，顧慎的意識無數次掙扎于混沌與黑暗之中，在破境之前，他絕大多數時候的精神都是渾渾噩噩的……他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內心世界發生了什么，向死而生的過程是無比痛苦的，因為他在這個過程之中無比接近“死亡”。

    只是這無盡冰冷與黑暗之中，曾有一縷輝光閃過。

    當時顧慎不明白那是什么。

    直到他睜開雙眼。

    在這一千七百九十四天之中，褚靈在神祠山上的降生從未停止過，每隔一段時日，那個披著神女服的女子都會從山上走下，摘上那么幾朵黑花，從長野出發，孤身一人蹚過這路途迢迢，最終抵達冰海。

    而后消散于冰海。

    消散之際，會有一縷金光，掠向海的遠方。

    褚靈一直在這么做，從未停過。

    這五年，發生了許多事情，就連長野的調查組都擱淺了調查……可是她從未間斷過，她珍惜降生到這世上之后的每一縷陽光，也珍惜闔目之前所看到的最后一抹黑夜，于是她決定把這一切都帶給冰海，不為其他，只為了一個可能。

    無數命運金線在冰海蔓延，這些精神輝光消散地很慢，像是一條條游魚。

    這是屬于顧慎和褚靈之間的秘密訊號。

    于是當顧慎睜開眼后，精神擴散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縷非常細微，非常細微的金光。

    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當年錯過的“靈光乍現”是什么。

    有一個姑娘，一直在等著自己。

    一次又一次耗盡生命，只為了等待自己的回信。

    這是魔鬼永遠也無法知道的事情——

    這是兩顆結締在一起的心靈，哪怕是萬米之深的冰海，也無法隔絕鏈接。

    ……

    ……

    “轟隆隆隆——”

    天幕之上，有一只巨大的雪白手掌，緩緩落下。

    顧慎執掌凈土，以簌懸木的世界意志，為褚靈的精神進行加持。

    于是那手掌變得比一整座黑暗國度都更加龐大！而且在下墜過程之中，逐漸擴散，化為無數金線！

    凈土簌懸木下的諸多魂靈，此刻都仰首觀看著這一場神戰。

    它們怔怔看著無數金光墜落。

    那只大手拆解開來的每一縷金線，都宛如一顆流星，將黑夜撕裂，燃燒出無數光明。

    魔鬼怒吼，想要負隅頑抗，【真理】所幻化的千萬惡靈向天外翻涌，然后被命運金線燃燒的火光洞穿，這無數流星搖曳著璀璨的焰尾，氣勢恢宏撞入大地，只是那搖曳的光火并未消散，而是從天頂牽連順延到了地面，成為了千絲萬縷的籠牢界限。

    陣列盒已經展開。

    封閉的海域網絡，將魔鬼的最后退路封死。

    玉扳指的漩渦不斷擴散。

    魔鬼漆黑的面孔，看不出什么神情，他只是就此跌坐在王座之上，任憑玉扳指吞噬著它的精神，任憑陣列盒的海域將黑暗國度籠罩。

    “結束了?！?/br>
    顧慎平靜說道：“我說過……你會后悔，沒有在我寂滅之時出手?！?/br>
    如果魔鬼沒有那么貪婪。

    那么它是有機會奪取成功的。

    冰海萬米之下，顧慎最為虛弱之時，連意識都渾沌不清，如果那時候魔鬼引爆不祥，強取豪奪，顧慎只有殊死一戰……

    可那個時候的顧慎，精神力尚未突破，無法與褚靈鏈接。

    唯一的依仗，也就是那枚玉扳指。

    只是這世上什么都有，唯獨沒有如果，【真理】腐蝕的不僅僅是持有者的人心。

    遭受【真理】最大侵蝕的，正是魔鬼本人。

    它當然不會愿意接過那個時期的顧慎rou身，一具在冰海之下發爛發臭的身軀，隨時都有可能死掉……如果他真的奪取了這具rou身，最后也可能離不開冰海，就這么死在無垠之下。

    所以它選擇等待。

    從這一刻起，它便輸了。

    作為曾經的“冥王”，某一任的“火種執掌者”，它其實也是一個時代無敵手的強者，在超凡修行的道路上橫推諸敵。

    可在顧慎面臨的死關面前，它猶豫了，退縮了。

    它認為這樣的一關，自己奪取rou身之后，未必能夠渡過……不如交給顧慎，它親眼見證了顧慎這些年的成長，它情愿賭顧慎可以完成“向死而生”，也不愿把最后的生機壓在自己身上。

    這是一個純粹的掠奪者。

    而擁有這樣心理的人，絕不可能成為登頂至高的強者。

    “我輸了……”

    最后時刻，魔鬼反而十分平靜，它坐在屬于自己的黑暗王座之上，在一瞬間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它看著顧慎，忽然問道：“如果我愿意把知道的都告訴你，我還有機會繼續活下去么？”

    顧慎注視著這道黑影。

    這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交易”，甚至已經不能算是“交易”了。

    魔鬼的語氣不卑微，但這幾乎是一種祈求。

    他很想知道這個被關在戒尺里的生靈，當年到底經歷了什么……只是歷代戒尺主人的結局，實在讓人觸目驚心。

    于是顧慎搖了搖頭。

    他平靜道：“如果你實在想說……那就死后托夢給我吧?！?/br>
    顧慎伸出兩根手指，如當年在幽鬼之籠斬鬼一般，對著魔鬼，緩緩豎直抹過。

    “嗡！”

    包裹著簌懸木世界意志的最后一道命運金線，從懸浮天頂的陣列盒海域之中垂降落下，猶如一把巨劍！

    魔鬼沒有躲閃，于是顧慎也沒有動作。

    在最后的時刻，兩人就這么平靜對視著，一如當年在真理世界的對視。

    “砰！”

    璀璨熾火在魔鬼頭頂炸開，連同它座下的黑暗王座，一同被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