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區的未知之處，飛快行進的零零幺，擊碎無數浪花，濺蕩電弧。

    車廂之中仿佛失去了重力。

    雖然這里是精神空間，本來就不存在重力。

    但褚靈的儀態此刻是完全倒掛的，她盤膝坐在車廂頂上，秀麗長發披散，在深海海水之中游曳……湛藍色的水光映照下，她雙手十指虛化，數之不清的信息在指尖蔓延，化為一道又一道金光，這一幕看起來與清冢陵園的千野大師有些許相似。

    都是倒坐。

    但不太相同的是，千野大師的精神，遠沒有褚靈強大。

    【源代碼】所擁有的信息處理能力，是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類都無法比擬的。

    “祁默，我在與你對話?！?/br>
    褚靈閉上雙眼。

    她的意識通過【源代碼】，與中立者獨立的計算機產生了鏈接，大量山灰破壞了【深?！烤W絡的浸入，她丟失了和顧慎的精神鏈接，又丟失了對桑洲窟島嶼的掌控，但唯一還算幸運的……是這座島嶼上，還有古文會留下的精神網絡。

    【源代碼】擁有隨意進出古文會的密鑰。

    祁默的計算機，便是褚靈與這座小島最后的聯系。

    研究所中，祁默神情復雜。

    他看著這鏈接到自己電腦上的未知存在，心情震撼之余，隱約猜到了一些什么。

    他既然知道【鑰匙】的存在，那么關于【源代碼】的一些訊息，也是隱約知曉的，先前顧慎快速破解密碼盒顯然就是動用了【源代碼】的力量。

    “您是？”

    “我就是你心中所想的?！?/br>
    兩人之間的對話，通過意念和屏幕進行交流，只不過褚靈更快一步，祁默不需要開口，她自己能夠推演出屏幕對面那人的心理活動。

    “讓他離開吧……這里只需要我們兩個人?！?/br>
    祁默看到屏幕上彈出的字，又望向拎著神嬰的蔣度，未曾開口，后者便明白了意思。

    十分識趣的蔣度本想直接離開，可還是忍不住提醒道：“祁先生，半小時啊，半小時??！”

    最后的撤離時間，只剩下半小時。

    祁默揮手連忙把蔣度打發了。

    他深呼吸，努力捋清思緒。

    這是他第一次與傳說之中支撐著古文會的【源代碼】進行對話，千言萬語都在心底，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屏幕那邊已經浮現出一大段文字。

    “一，不必感謝我，破解神眷密碼是我的職責?！?/br>
    “二，我可以加快你的計算機本地推演速度，距離最終結果的產出，大概還有五分鐘?！?/br>
    “三，即便研究結束……你的責任依舊很大。因為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br>
    祁默呆呆怔住。

    他望著字符跳動停頓的屏幕，【源代碼】似乎陷入了思考。

    “您需要我幫忙做什么事情？”

    這很難得，祁默終于有了開口詢問的機會。

    “……”

    很難想象，這個問題，會耗費【源代碼】接近一分鐘的現實世界來回答。

    這個過程，【源代碼】應該經過了無數輪的思考。

    “活下去?！?/br>
    褚靈給出了回答，這個回答顯得有些機械化：“我希望你登上北洲的源能艇，活著離開桑洲窟，完成‘中立者’在東洲的重新建設……”

    “這是自然?！逼钅α耍骸叭绻芯拷Y果五分鐘就能出來的話，我當然會離開?！?/br>
    沒有人不想活下去。

    屏幕那邊的字符跳動了一下：

    “以及——”

    “想辦法，讓那個‘孩子’長大?！?/br>
    第二百章 毀滅日（二）

    命運之眼是假的。

    但虛假預言中的那一幕畫面，卻是真實上演了。

    火山山口張開雙臂的男人，背后是無數噴吐傾出的山灰，萬千獸靈在大地上奔馳，那滾滾震動如雷鳴般，要將陸地撕裂。

    沙塵席卷。

    “這是桑洲窟的毀滅日?！?/br>
    梟的眼神中既有憐憫，也有譏諷：“既然五洲政府不在乎這里的生命……那么就此毀去，應該也不會有什么關系，你覺得呢？”

    “我覺得，真正該毀滅的，是你?！?/br>
    在無數洪流爆發的浪潮聲中，顧慎心海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舉起戒尺。

    無數銀芒纏繞。

    【曇曜】的山灰形成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漣漪。

    中洲之行，他其實已經知道了“梟”的來歷，這是當年圖靈先生實驗室中誕生的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很可能與后來的自己息息相關……梟所說的那些，關于“血火”與“熾火”之間的聯系，顧慎是相信的。

    正因如此，他在此刻下定了決心。

    不計一切代價。

    殺了梟。

    而在這一刻，【曇曜】山脊的時間仿佛變得緩慢起來，對顧慎而言，這是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

    有人動用了某種特權，來干擾這座時間流速正常的現實世界。

    無數銀色光芒，在山灰沙塵之中包裹成圓。

    【真理】擴散，將顧慎纏繞。

    ……

    ……

    高天流云，落下剪影。

    光明與陰暗切割鐵穹，照拂大地，這是一座與現實世界一比一仿真的虛假空間，黑暗中的王座在無數熾光的映襯下顯得尤為耀眼，這是“魔鬼”第一次來到如此靠近光明的地方，它就坐在萬千陰翳的最前端，身子像是即將突破黑紗濃霧一般，透出陣陣不祥煞氣。

    這也是顧慎與魔鬼距離最近的一次。

    兩人幾乎面對面貼在了一起，只不過魔鬼的王座太高，它俯身之后，便像是巨人在凝視螻蟻。

    顧慎抬起頭來，語氣平靜：“我還以為，你會一直沉默?！?/br>
    “……”

    對此，魔鬼不作回答。

    它只是面無表情道：“省去無意義的交談，對你對我，都是好事?！?/br>
    顧慎點頭。

    “所以這一次你依舊是為了交易而來……”

    顧慎低聲自嘲笑道：“你坐不住了，你怕我死在這，而對面那個被血火纏繞的家伙，會直接把尺子丟掉?！?/br>
    梟瞧不起火種。

    在梟心中，血火和熾火是比七神火種更高貴的東西……

    且不提血火熾火是否比火種更珍惜。

    只需考慮梟的行事風格，便會知道：他真能做出直接丟掉尺子，或者將其摧毀的舉動！

    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做出任何舉動都不會讓人詫異。

    “是，所以你必須贏?！?/br>
    魔鬼也懶得掩蓋自己的意圖，多魯河事件之后，它和顧慎之間便再也沒有信任可言。

    它在找機會毀滅顧慎。

    顧慎也在找機會毀滅它。

    只不過，對于死敵的兩人……此刻卻是有著不得不聯手的理由。

    “很好，我也這么認為……我必須贏?！?/br>
    “我輸了，我會死，你也活不了?！?/br>
    顧慎凝視著眼前的黑暗，一字一句開口：“眼前這家伙，掌控了桑洲窟九成的超凡獸靈，以及未知的禁忌之力，古怪手段……想要殺他，我做不到，想要逃走，現在應該也沒可能了，所以只剩下一條路?！?/br>
    他的語氣極其漠然，無比平靜，仿佛在說著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什么生啊，死啊，都不重要了。

    短暫的停頓之后，顧慎伸出了一只手。

    他說：“我需要全部的【真理】，全部?！?/br>
    全部的【真理】，意味著這把戒尺所隱藏的一切權限。

    不僅如此。

    還意味著……藏在戒尺中的秘密。

    譬如【熄燭】的真實圖紙，如何用思想將其幻化的具體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