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秋水 第4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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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執攤著手只顧同貓頑,也再沒開口。仿佛方才只是隨口一提,并不曾放心上過。 周瀲倚在榻邊,頭微低著,靜靜看眼前的一人一貓。 他背對著窗扇,面孔隱在陰影里,面上神色模糊不清,叫人更加猜不透心中所想。 貓探出前爪,去扒拉謝執的手指,柔軟的爪墊蹭上去,微微有些泛癢。謝執伸手捏住貓爪,身邊人突兀地開了口。 “我會放你離開?!?/br> “只是,要再等等?!?/br> 他說得遲疑,每一個字落了地,尾音都好似猶豫地要重新吞進去。 “你同林沉……你們很要好嗎?” 他在心中盤桓了數日的話,終究還是莽撞地問出口。 為什么在意這個?周瀲不愿細想。 問便問了,沒什么后不后悔的。 大約早晚都要出口,不是今日,也會是別的時候。 謝執的視線落在貓上,捏住貓爪后,自然而然地揉了揉上面圓滾滾的爪墊。 “算不得要好?!?/br> “他幫了我一回,我不愿欠人,索性還他一回?!?/br> 這話里一半真一半假,算不得撒謊——謝執想——畢竟前些日子,他還恨不得將林沉埋進弋江里干凈。 這樣自然是不能稱作要好的。 周瀲聞言,說不清心中什么滋味,像是擱下了什么沉重的東西,一聲悶響,又無端地松了口氣。 這是沒來由的事情。 謝執與林沉同為男子,二人要好與否,本就與他沒什么干系。 可他卻偏偏為了這樣沒什么干系的事情而掛心。 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靜心,將這些解不清楚的東西先從腦中趕出去。 “林沉近些日子只怕不好過,你此時出府,若再遇上他,有些難辦?!?/br> “再等一等,待此間事了……我會替你安排?!?/br> 謝執落在貓身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頓了頓,“少爺指的,是何事了?” 何事? 周瀲在心中微微苦笑。 自然是靖王謀逆,周家牽涉其中之事。 他前番運籌初見端倪,但林沉畢竟不是傻子,送上門來的餡餅,誰也不敢一口吃下去。 他攔不住周牘,此刻唯一的指望,便是林家爭強心切,能一并將靖王一事攬去,鮮花著錦,如此,周家也能略冷一冷,興許還能留下條生路。 可此法不由人,他拋出了鉤和餌,能釣出什么,隔著水面,卻是看不真切。 非要等一日浮水露頭,才能知曉。 屆時,才算是事了之日。 那時他窺見自己的命途,才好著手給謝執安排,免得旁生肘腋,反倒不利。 這么說來,謝執出現的時機倒也巧。 略早一分,他還不曾知曉靖王其人,周家生意四平八穩,那暗線一事,便成了十足要緊的缺漏。 至于如今,周家本就風雨飄搖,朝不保夕,林沉那些小動作,早已不值得他放在眼皮底下了。 暗線一事沒那么關緊,連帶著其中的謝執,好像也沒有那般罪大惡極。 他想不起來謝執的壞,又說不上謝執的好處,只曉得心心念念地惦記,明知不對,還是一日日地陷進去,清醒著,偏又更改不了。 “無事?!彼⑿χ?,神色如常地對謝執道,“借口而已?!?/br> “我舍不得叫你走,總想多留一留,所以才想著尋個借口?!?/br> “好容易尋出來了,雖不大好,也只得將就著用?!?/br> 謝執不知何時停了手上的動作,沉默著,安靜地聽周瀲開口。 這都不是真的——謝執想——他一早就知道,周瀲想瞞下來的是何事。 謀逆,說出去都是要掉腦袋的,周瀲不是三歲小兒,自然只會藏在心底,不會對旁人說漏半分。 可是,這怎么不是真的呢? 這人的確是在尋借口,為著不肯放自己離開。 覆巢之下無完卵,這人連自身都要難保,卻還在想著,替自己尋一條安穩的退路。 一邊安排退路,一邊卻又矛盾地,想將自己多留一會兒。 明明留不長久,多一刻,一天,當真有什么不同嗎? 況且,留下又算得了什么? 謝執簡直有些著惱地想,他算自己的什么人?憑什么來cao得這一份心? 究竟是什么樣的傻子,才會想出這樣爛透了的鬼主意。 自己又為什么,因為這個傻子爛透了的借口,就要留在這兒? “少爺的借口實在不好,”他抬起頭,視線同周瀲相對,眼底映著光線,微微閃了一下,很輕地笑了一聲,“可見是讀書讀的多了,連變通都不會?!?/br> “謝執只肯信這一回,下一回,少爺要換個更好的才行?!?/br> 只一回,他看在這傻子面子上,就假裝信了。 “嗯?!?/br> 周瀲望著他,良久,突然抬起手,很輕地碰了碰謝執的耳垂。 “我有沒有說過,”他微微笑著,對謝執道,“說阿執生得十分好看?” 謝執的呼吸驀地一頓,身側的手指微微蜷起,不知為何,卻沒有避開周瀲的動作。 他不清楚這人要做什么,卻莫名地,覺得耳垂那處有些guntang。 “說過罷,”謝執垂下眼,視線落在指尖,不大愿意同這人對上,“第一回還是第二回,記不大清了?!?/br> “是那時候,”周瀲記起來,眉梢帶了很溫柔的笑意,“那時,我還當阿執是姑娘家?!?/br> 凌霄花架下,他第一眼瞧見這人時,分明就動了心。 自欺欺人,當真連自己都能騙過。 如今眼前人長衫高髻,半分粉黛俱無,是形容分明的少年郎,再不會叫人認錯。 “那,現下再說一次,”他的視線落在謝執身上,從額頭,眉眼,再到脖頸,處處都討人喜歡,“阿執即便不是姑娘家,也極好看?!?/br> “不止十分,”他低聲補充,“是千分、萬分好看?!?/br> “所以,” “我再多想些借口,阿執多信我幾回,再留一留,可好?” 第65章 雪晴帖 謝執正在案前臨帖。 案面白宣鋪陳,硯中添入清水,上好的廷圭墨徐徐磨研,墨汁積了半硯。 《快雪時晴帖》,二十八驪珠。 宣紙之上字跡宛然規整,原帖悠閑逸豫之意半分都不見。 不似臨帖,倒像是叫書塾里的先生罰抄了百遍。 阿拂端了水近前,站在一旁,瞧見了,沒忍住笑出了聲。 謝執將筆隨意丟進案上筆洗之中,伸手浸去盆里,手指微勾,將水撩在掌心,輕飄飄掃了她一眼,“笑什么?” 水中擱了除味的梔子,擦干后,指尖猶沾一點馥郁的香。 阿拂清了清嗓子,故作正色,“阿拂是笑這儋州水土不好?!?/br> “公子在這兒待了月余,人清減了不提,”她往宣紙上又掃了一眼,促狹道,“連字都跟著清減許多?!?/br> “可見此地,實在不大宜居?!?/br> “還是快些回京的好?!?/br> “你倒會尋理由?!敝x執將那張寫了字的宣紙卷了,原要丟去一旁的字紙簍里,略想了想,重又擱回案上。 “留著罷?!?/br> “我記得,再過半月就是老師壽辰,”謝執了抖那卷字紙,“尋個紫檀匣子盛了,送回京,就當作是我送的賀禮了?!?/br> 阿拂手里的水險些沒拿穩,盡數潑了出去,“公子……說真的?” 謝執抬了抬下巴,“不然呢?” “拿多寶閣上頭的匣子就成。不必太花哨?!?/br> “省得那老頭又要訓我奢靡,不夠簡樸?!?/br> 您還怕老先生訓呢? 阿拂暗自腹誹,單這一幅字回去,就夠老先生將自家公子罵個臭死了。 “要不還是算了吧,”阿拂苦口婆心地勸,“您又不是躲在儋州,一輩子不回去了?!?/br> “等來日回了京城,難不成還能和從前似的,叫老先生拿拐杖攆得您滿街跑?” 唯恐話不夠分量,她又唬謝執,“聽阿若jiejie說,老先生從前那柄拐杖舊了,如今新得了一柄黃楊木雕的,不知有多結實?!?/br> “那到時若落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