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秋水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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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日頭好得緊,半滴雨都沒有,公子可不許再推脫了?!?/br> “好歹也往園子里去走一走,太陽曬一曬身上,也好松快松快的?!?/br> 她說著,又半哄半唬人道,“公子去了,今日那一盞雪梨銀耳,便可省了?!?/br> “正好前些日子,那位呆子少爺送了蜜來,阿拂替公子調一盅蜜水,等公子回來剛好可吃?!?/br> 謝執從榻上半坐起來,恰好對上映進來的日影,瞇了瞇眼,拿手背虛虛地擋在眼前,“人家有名有姓?!?/br> “你倒好,也不肯叫?!?/br> “名姓哪有這個貼合,”阿拂吐了吐舌,“公子難道不覺得?” “那一日巴巴地帶了蜜來,進了門,還是那樣拙口拙舌的,我在一旁聽著,都覺得為難,簡直想替他把話說了才好?!?/br> “他若不是呆子,還有哪一個是?” 阿拂說著,想起那日周瀲的情態,撐不住又笑道,“要我說,那蜜他倒不如替自己留些,回頭抹在嘴上,興許說話還有得救呢?!?/br> “拙舌也有拙舌的好,”謝執去到屏風內側,換了身衣衫,出來時隨手捏了顆糖漬金橘丟進口中,“總比油嘴滑舌的強些?!?/br> 他往外走著,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轉頭問阿拂道,“貓幾日沒來了?” 阿拂略想了想,“約有兩三日了?!?/br> 前些天,院子里那叢芭蕉下不知打哪兒跑來只小貓,淺橘色花紋,瘦瘦弱弱的一只,膽小得很,縮在那里半日也不敢動。最后還是謝執叫拿了條魚干來,哄著才把它引了出來。 那貓極聰明,吃了這一回,就好似記住了路,每逢飯點都要來寒汀閣里,蹭吃蹭喝,膽子也較從前大了些,謝執伸手在它背上拂一拂,也肯喵喵地叫上兩聲,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瑪瑙珠子一般,很是乖順。 誰知最近,卻忽然不見了。 “那貓瞧著,不像是誰養來玩兒的,大約是園子里的野貓崽,”阿拂說著,不免有些擔憂,“別叫哪一個看見起了壞心,胡亂打殺了才好?!?/br> “我去園子里瞧瞧,”謝執繞過院前,低垂的蕉葉蹭過發梢,很輕地晃了晃,“找著了,就抱回來養罷?!?/br> “同你做個伴?!?/br> “那倒好,”阿拂見他有興致,自然是肯的,“公子細細找找它,若是尋著了,就替它做個窩,專擱在樓上陪公子玩兒?!?/br> 園子里沒什么人,謝執緩步走著,四處留心,一旁矮灌木的縫隙里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橘黃色的影子一閃而過,他一眼掃到,腳步微動,緊追著便往前去。 周牘如今并不在園子里住,下人們偷懶,只肯在空雨閣附近打掃,其余地方便只作不見。園子里花木扶疏,前時起了風,赭黃碎葉堆滿了小徑。謝執循著那一點蹤跡往前尋,漸漸地便走到了園子深處。 那貓大約受了驚,一時又未能認出謝執來,哆嗦著,只管朝前奔去,腳下片刻不停。 它到底身形瘦小,又極為靈活,專揀著樹叢縫隙鉆,即便謝執有心,一時半刻也捉它不著。 一人一貓你追我趕,風漸漸又起了,卷著云,日頭被掩進去,眼瞧著天色就昏暗下來,貓繞著路,左右奔突,又竄去了假山石后。 謝執心中難免生出些輕微的懊悔來。該早些給貓取個名字的,此時喚了,指不定還能把它叫住,省得這一番折騰。 左右四下無人,也沒什么旁的避諱,謝執略想了想,微微彎下腰,一點一點地朝著假山石靠近,口中很輕地喚出聲,模仿著先前聽過的貓的語調,“喵……” 山石后有細微的動靜傳來,大約是貓還躲在那處,并未走遠。 謝執將腳步放得更輕了些,掌中暗暗蓄力,打算直接將貓拎起來,防著它再度逃跑??谥腥允菐Я诵┖弪_意味似的,又“喵”了一聲。 山石腳處,有一小點黃色露出來,又倏忽收回,謝執無暇細思,只當是縮回去的貓爪,躡手躡腳地繞過那一處山石,驀地傾身朝前,預備去撈藏身石后的貓。 “小心!” 驟然響起的驚呼落在耳中,謝執猝不及防之下,腳步微亂,尚未來得及收勢的足尖絆在了凸出的石棱上。 下一刻,他就撞進了罪魁禍首的懷里。 第17章 亂繁思 周瀲接人的動作是下意識的,并未來得及生旁的念頭。 懷中人著一身天青綾緞,倉促間,被他攬在腰際,輕而軟的發梢從他鼻端掃過,暗香泠泠,好似山巔薄雪。 待他反應過來,那一雙伸出去的手臂直接僵在了原地。 謝執半靠在他懷中,略掙了下,只覺這人手中力氣極大,箍得好似鐵板一般。 他略等了等,見周瀲半分卸力的意思都無,不由得眉眼微抬,神色冷冷道,“少爺打算抱到什么時候?” 周瀲經他這一句,才如夢初醒一般,胡亂地松開了手,連帶著朝后連退了幾步。 “你……”他垂著眼,一張臉好似火燒一般漲紅,幾乎不敢去看身前人,“我,我方才……” 綾緞質地輕薄,他方才覆手在其上,隔著布料,幾乎能觸到里頭細膩溫熱的肌膚。熱度殘留在指腹上,好似火燎一般。 “我并非存心冒犯……” 謝執從周瀲懷中脫身,將將在一旁站好,鬢發蹭得微亂,腰間絲絳凌亂絞纏在一處。 他鮮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候,偏偏被人全看在眼里,再一想起自己方才尋貓之時“喵”的那兩聲說不定就落進這人耳中,心中不免更著惱。 他瞧著周瀲恨不得將頭垂到地底的模樣,冷笑一聲道,“自我同少爺相識以來,這句話也不知聽過幾回了?!?/br> “少爺好歹是讀書人,連新鮮的說辭都想不出么?” “謝姑娘實在誤會,”周瀲聽出他不快,一時也顧不得什么,忙抬起頭,朝謝執申辯道,“我對姑娘從未存過輕浮冒犯之意?!?/br> “先前……先前種種,皆為巧合。若我果真有不軌之圖,姑娘蕙質蘭心,自然能識破清楚,哪里會為我所騙?!?/br> 謝執垂著眼,伸手去解纏成一團的絲絳,“少爺既非存心,怎地那么久也不肯松手?” “還是說謝執腰上抹了糨糊,叫人沾了就再丟不開?” 周瀲素來聽慣了含蓄說辭,猛地被謝執這般挑明,即便心中無愧,也不免面色微赧起來。 他的手指不自在地垂在身側,低聲解釋道,“你那時身形未穩,我若貿然松手,只怕你腳下失力,真跌了一跤,反倒不好?!?/br> 至于那片刻之間的愣神,周瀲只在腦中含糊一過,想也不敢多想的。 那絲絳絞得亂七八糟,謝執解了好一會兒無果,便失了耐性,索性一把扯了下來,隨意擲去地上。 周瀲瞧見,低嘆一聲,俯下身將絲絳撿起,“即便……你生我氣,也別拿這個撒氣?!?/br> 謝執隨意掃了一眼,淡淡道,“少爺所言句句在理,謝執聽著只覺心中惶恐,哪里還敢生氣?” 絲絳沾了灰土,周瀲用袖口輕蹭了蹭,擦干凈了,用手捏著一端,遞去謝執面前,溫聲道,“好,謝姑娘有容人雅量,從不計較賭氣的,是我小人之心了?!?/br> “到底是女兒家貼身的物件。即便不要了,也不好丟在園子里,指不定就叫哪個心術不正的拾去了,徒生禍端?!?/br> 謝執頓了頓,目光從他面上很快一掠,又收回去,“現下不就被人拾了?” 周瀲一怔,待反應過來,微微一笑,“姑娘當周瀲是心術不正之徒,我卻不肯背這冤屈的?!?/br> “喏,”他將手又往前遞了遞,“物歸原主?!?/br> 謝執微微蹙起眉,眼只管垂著,并不肯往周瀲面上落。周瀲也不著急,只笑吟吟地站著,那一只手穩穩立在半空中,大有他不接便不肯收回的意思。 停了會兒,謝執咬了咬下唇,才猛地抬起手,拽過那串絲絳,隨意地掖進了袖子里,跟著就偏過頭去,不肯再同周瀲對面。 自凌霄花架下初識后,周瀲還未見過謝執這般模樣。 這人先前是冷的,傲的,神色淡淡,游刃有余,即便是玩笑,也總要將人捏在掌心才罷休,從不會落了下風。 可今日卻不同。 若真要形容,這人自撞見后,倒更像是被人瞧破了一般的賭氣,三分羞七分惱,仗勢使性,倒較先前還要鮮活許多。 周瀲對著這樣的謝執,奇異地將先前的拘謹減了幾分,反倒是……想逗一逗他。 想多瞧瞧他著惱的模樣才好。 “謝姑娘今日來園子里,是有什么事?” “無事便不許來嗎?”謝執拿余光瞥了他一眼,“還是說如今少爺掌家,往園子里進出都要報備了?” 他此刻對著周瀲,腦中全是方才出糗的情態,實在煩惱,語氣較從前嗆了許多,頂完這兩句,轉身便要離開。 剛踏出兩步,右邊腳踝處便有不同尋常的疼痛襲來,謝執不防之下,忍不住很輕地“嘶”了一聲。 “怎么?”周瀲一凜,忙跟上去,“可是方才傷著了?” 他見謝執身形微晃,站立不穩,一時也顧不得什么禮數,伸手托在后者手肘處,將人扶到了一旁的假山石上坐下。 謝執緊抿著唇,彎下腰將足上鞋襪一一除去,露出一段玉藕似的腳腕,延及往下,白皙肌膚之上果然浮起了小片的青腫。 約莫就是方才絆的角度刁鉆,磕在了石棱上。先前未走動時尚覺察不出,這時用了力氣,疼痛才發作起來。 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謝執拿指腹在傷處輕揉了揉,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給那尚未尋見蹤影的貓崽子記了一筆。 周瀲早在他除鞋襪時就倉促地背轉過身去,停了一會兒,聽身后再無動靜傳來,才忍不住地開口問,“可是崴了腳?” “嗯,”謝執低低應了一聲,情緒有些低落。 周瀲靜了片刻,又低聲問道,“謝姑娘……介意我轉過身嗎?” 傷著的地方隱隱泛疼,謝執抱著膝,嘴唇輕動,“啰嗦?!?/br> 讀書人只這點不好,迂腐得很,怪不得被人叫呆子。 周瀲得了話,才轉過身,目光并不敢往那只白皙伶仃的足上多落,只粗粗地掃了一眼就迅速移開。 “不能再使力,”他對謝執道,“不然傷得更重,來日若是不良于行,就糟了?!?/br> 謝執沒應他,只是微微彎腰,一點點地將鞋襪穿回去,眉心緊蹙著,顯然是心情欠佳。 “你來園子里,是要捉貓么?”一旁的周瀲冷不丁地問道。 他坐在相鄰的另一塊山石上,偏過頭來同謝執講話,透過那層薄綃隱隱地瞧見后者緊抿的唇角,連帶著那抹杏子紅都比平時淡了許多。 “不是?!庇腥嗽谧煊?。 “是嗎?”周瀲卻不打算放過謝執這一遭,他微微歪著頭,眼底帶了分明的笑意,同謝執的目光對上,“我聽見你叫它了?!?/br> 他說,對著人驟變的臉色,又壞心眼兒地補了一句,“很好聽?!?/br> 第18章 難遮掩 “謝執不懂少爺在說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