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息哼了一聲，嘟囔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又沒見過我生父怎么知道我不是實話實說呢?！?/br>
    嬴政心中想，逆女，當然是因為朕就是你親爹了。

    “不說這些了，我帶你來是來看養豬場的?！?/br>
    “豬rou？豬rou腥臭，味道可遠不如羊rou，而且豬性情兇猛，并不如羊好圈養?！辟π笊氖虑橹赖牟欢?，可這種皮毛還是略懂一二的。

    趙不息得意道：“我有特殊的養殖技巧，通過這個技巧，豬不但會變得性情柔順，還會迅速長rou，四個月時間就能出欄，一頭豬可以長到百五十斤?！?/br>
    說話之間，已經到了一處院墻前，這片院墻圍了五十多畝地，是專門用來養豬的。

    至于為什么要圍墻，一是此時野獸肆掠，為了防止夜晚野獸襲擊，二也是為了防止有賊盜來偷盜。

    圍墻內是一個個豬圈，趙不息帶著嬴政往內走。

    院子內的氣味并不好聞，豬糞便的臭味彌漫在整個院子中，跟在嬴政后的蒙毅和幾個隨從都忍不住以袖掩鼻，嬴政卻只是皺了皺眉，表情絲毫未變。

    趙不息還夸贊了兩句嬴政能吃苦，就算是常在地里打滾的陳長第一次進來的時候都用布條圍住了鼻子，嬴政這么有錢的商賈竟然能忍受，真是優秀。

    耳中聽著趙不息的夸贊，嬴政雖然沒說什么，但是皺著的眉心卻漸漸放平了。

    可看他內心還是很受用的。

    嬴政覺得趙不息不愧是他親生女兒，夸贊他都比旁人的奉承聽起來順耳。不像趙高那個馬屁精，整日只會夸他“陛下圣明”“威震四?！边@種一聽就不走心的奉承話。

    聽聽趙不息的夸贊，夸他能忍受豬糞的臭味……嬴政忽然冷靜了下來。

    趙不息夸他的話，聽著，怎么不太對呢？

    沒等嬴政多想，幾人已經跟隨趙不息來到了最里面的數個豬圈外。

    豬圈中趴著幾十只肥頭大耳的肥豬，每一只都很安靜，躺在食槽旁一動不動，時不時哼哼兩聲然后翻個身，張開嘴就吧唧吧唧吃豬食，動都懶得動。

    堪稱是懶到了極點。

    這和嬴政見過的豬不一樣，嬴政偶爾也會打獵，他獵到的野豬十分兇狠，一身厚皮包著腥臊的rou，整日沖來撞去，一副老子不好惹的模樣。

    可嬴政眼前這些豬，雖然也還有著獠牙，長得有些像野豬，可神情溫順，別說橫沖直撞了，它們連動都懶得動，而且每一只都很肥，一看就很香。

    嬴政目光炯炯的看著豬圈中的豬，心想要是比羊好養很多的話，那他多建上幾百個養豬場，讓大秦的軍隊都能吃上rou。

    豈不是用不了幾年他就能擁有一支單人和匈奴一樣強壯、數量是匈奴十倍的軍隊了。

    那他就可以先滅百越，再滅匈奴，吞并月氏，西擊西羌，還有遠處那個什么摩揭的孔雀王朝，都給打下來，插上大秦的旗幟了啊。

    “當真神術也！”嬴政輕咳一聲，直勾勾看著趙不息。

    趙不息已經摸清了嬴政的表情和動作含義，聳聳肩，順著嬴政的心意帶著一行人來到了屋內。

    “其實這個方法很簡單的，只需要在豬崽七天大的時候給它們一刀……它們就會對除了吃以外的事情索然無味了?！?/br>
    趙不息帶著嬴政等人進去的時候屋內正有兩個閹豬匠正在閹割一批小豬。

    只見閹豬匠一手捏著小豬，一手拿著刀片，輕輕一劃再一擠一拽，兩顆小巧的鈴鐺就被拽了出來。

    “嘶?！备膸讉€侍衛忍不住倒吸一口氣，齊齊退了一步，驚恐的看著趙不息，又敬佩的看向自家面色都不變的陛下。

    嬴政面色不變，只是衣袖下的手悄悄攥緊了。

    趙不息笑了笑：“你看很簡單吧，這么一閹，豬就會只吃不動、拼命長rou了?！?/br>
    嬴政輕咳一聲，以目示意跟在他身后的蒙毅。

    一直被當作透明人，現在才被自家陛下想起來的蒙毅：“……”

    其實這時候接著忽視他就好了，他不介意的。

    可蒙毅畢竟是嬴政最忠誠的臣子，他收到自家陛下的眼神后硬著頭皮往前走了幾步，認真的詢問閹豬匠需要注意的事項和技巧，又掏出紙和炭筆簡略記下了重點。

    嬴政滿意地點點頭，心想過段時間也該找個理由給蒙毅升一升職位了。

    “我想告知蒙恬將軍，將此法用在秦軍之中如何？”嬴政側目詢問趙不息。

    按照嬴政的性格，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想拿什么難道其他人還敢不給嗎？

    可面對趙不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問一問也沒什么。

    當然，若是趙不息不允許……嬴政也會在邊鎮推廣養豬的。

    比起千萬將士性命，區區一點信義又算得了什么呢。

    趙不息猶豫片刻：“啊，我想和你合伙在咸陽郊外辦幾個養豬場賺錢來著，我過年的時候剛剛被賊偷了千金?！?/br>
    嬴政老臉一紅，心想自己是不是太欺負小孩了，可轉瞬一想，那也不能任由趙不息這逆女把那些金子埋在“親爹”墳里啊，又心安理得起來。

    大不了等日后再送給趙不息倍補償。

    趙不息心里想的卻是，最好別讓她發現到底是那個賊子敢偷她的東西，若有一日被她發現了是哪個膽大包天的賊，她必定要活埋了那人以解心頭之恨。

    “……只在北方和匈奴打仗的最前方邊鎮養殖，給你分成?！辟p嘆一聲。

    趙不息倏然抬起頭來：“是要供給邊鎮的將士讓他們吃飽喝足去打匈奴嗎？”

    嬴政微微頷首。

    “那我再給你《養豬技巧一百問》和《母豬的產后護理》兩本養豬技巧你一并獻上去吧?！壁w不息聳聳肩。

    “但是錢多少還是要給我一點的……可以少給一點，但不能不給?！壁w不息嘟囔道。

    “我記得秦律規定獻上有用的東西是會賞賜錢財的，數量還不少?！?/br>
    嬴政眼神柔和下來，他輕輕揉了揉趙不息頭頂的發旋。

    “好?！?/br>
    不愧是他的女兒，果然是賢人啊。

    嬴政心想，有了養豬之法后邊關就不缺rou食了，剛剛繳獲的那兩個匈奴部落的羊倒是可以借著這次的名義多賜給趙不息一些。

    他記得趙不息上年曾說過黑石缺羊。

    牛也可以送幾十只來，懷縣今年多開墾了很多耕地，正是需要牲畜的時候。

    趙不息則心想，看來還是得想辦法煉“仙丹”詐騙秦始皇才行。

    邊關的秦軍要抵御匈奴，那肯定不能因為自己一己之私就壟斷養豬之術去拿來賺錢，自己養豬賣rou頂多多賺些錢，可邊關將士吃飽rou強壯身體是可以增加戰斗力的，無論哪個朝代，抵御外敵才是第一要務。

    唉，養豬賺錢少了，還是想辦法坑騙始皇帝吧。！

    第57章

    是夜，月光昏昏，東邊幾顆明星乍現，草叢間的蟲子發出細碎的蟲鳴。

    嬴政坐在屋內，燈光搖曳，在燭火照耀下他的神色復雜，一雙眼睛盯著桌上鋪開的白紙，雙眼的焦點卻一動不動。

    許久，才緩緩開口：“叔父覺得如何？”

    坐在嬴政對面一直等著嬴政出聲的宗正提起心來，嘆息道：“與陛下年幼時確有九分相像?！?/br>
    宗正還清楚的記得幾十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嬴政時候的場景，十歲的嬴政并沒有尋常這個年紀的貴族小孩臉上常見的嬰兒肥，他那時候已經很高了，俊美的五官凌厲輪廓分明，渾身帶著一層散不開的陰鷙。

    而今日再見到趙不息，因為早有準備，所以宗正并沒有看趙不息的眼睛和臉上的表情，而是悄悄將趙不息的其他五官與自己記憶中的幼年陛下比對。

    恍惚間，宗正還以為自己又看到當年那個自趙國歸來的王室質子。

    得到自己想要聽到的答案的嬴政心情很好，他又問道：“叔父覺得朕將不息帶回咸陽封她為公主可好？”

    “這……陛下已經知道黑石子的母親的確是那位趙國公主了嗎？”宗正小心翼翼問道，心里暗自叫苦。

    自家陛下這個看上了就要搶過來的事情做過不是一次兩次了，可以往都是搶大才，尉繚、韓非這類大才，搶就搶了反正和他一個不問政務的宗正沒關系。

    可這次要搶女兒就和他有關系了啊。宗正負責的就是一族之內的宗室事務，若是真認回來一個自家陛下的直系血脈，他負責的各類繁雜程序可是一步都不能出錯的，必須每一步都證據充足才行。

    嬴政不悅的輕嘖一聲，顯然對宗正的回答很不滿意。

    他說的話就是最正確的證據，難道他親口說趙不息是他的女兒還有誰敢跳出來說他說錯了嗎？

    “此事稍后再議，你先下去吧，朕要休息了?！辟涞?。

    宗正一聽自己的稱呼又從叔父變成了你，就知道陛下心里不高興了，無奈，只能苦著臉退了出去。

    往后的兩天，嬴政總是時不時打量趙不息，越看越覺得像自己，心里思量著要先探探口風。

    趙不息肯定知道她娘是誰……就算那個趙國公主隱瞞身份連自己的女兒都不告訴，那也無妨。只要趙不息愿意，他就能將趙不息帶回咸陽封為公主，旁人難道還敢質疑他嗎。

    趙不息發現趙樸很不對勁。

    具體表現趙樸這幾天偶爾就會對著她露出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還不只是一次兩次，而是每天都有好幾次。

    仿佛有什么事情想要問她但是又開不了口的模樣。

    也不是自己有反心被發現了啊。趙不息試探了趙樸幾次，發現趙樸并沒有發現自己想要造反這個大秘密。

    既然不是自己的大志向被發現了，那其他的事情都好說。

    黑石的山坡上，趙不息和嬴政并肩站著，不遠處的田地里，有幾個黔首正在演示著耬車的用法。

    “趙公，此物名為耬車，可以大大加快黔首播種的速度?！壁w不息居高臨下站在山坡上，指著山坡下田地上更在運作著的耬車道。

    嬴政心不在焉的看了眼，輕輕點頭以示自己知道了。

    連先前最愛的能換爵位的東西都不在意了？趙不息挑眉，發現嬴政的眉心又略微顰起，目光渙散，一副走神的模樣。

    “趙公可是有什么心事？”趙不息干脆直接詢問。

    替自己的大才們做心理輔導，這也是一個好主公的責任嘛。往史書上一翻，多少君臣離心就是因為雙方都憋著不說話，最后憋出的事啊。

    趙不息干脆做到草地上，拍拍身側的草地，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模樣。

    “趙公，過來坐呀?！?/br>
    嬴政猶豫的看了一眼趙不息，一言不發地坐到了趙不息身側。

    兩個人緊挨著，彼此都能透過袍子感受到對方身體的溫度。

    “我年幼時，也不曾見過父親?！辟聊S久，才干巴巴開口道。

    他要先探一探趙不息到底有多恨“從未見過”的生父。

    趙不息了然，原來是被她的事情給勾起自己的童年陰影了啊。

    也怪她那天非要和趙樸爭論自己的親生父親怎樣，勾起了同樣從小沒爹的自家大才的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