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始皇一起造反 第32節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本子和一根炭筆,當著范增的面舔了舔手指翻開,一行一行指給范增看。 范增一把奪過來,連紙這種新奇東西都來不及好奇,雙目大睜著往后翻看。 【九月一,早,食麥半斤,rou半碗 午,食麥一斤,菜半斤,rou半拳 九月二,早……】 竟然從他被劫到黑石的第二天就開始記了! 范增胸中郁氣直沖腦門,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他怒氣沖沖一把推開召夫,“竟敢如此輕蔑老夫,老夫非要找她討個道理!我從未聽說過竟然有讓有才之士下地與污泥為伴的道理!” 召夫試圖攔住范增,可他不過是一個只會兩招花拳繡腿的少年,哪里攔得住六七十歲還能上馬殺敵的范增呢。 范增遠遠的就看到了趙不息,他還未走進就怒吼一聲:“黑石子!你為何要侮辱老夫!” 剛剛還站在水渠里挖渠、現在就只是爬上來喝口水休息一下的趙不息茫然地抬起了頭。 誰在喊她嗎? 范增本來打定了主意等他見到趙不息一定要和她好好爭論一番趙不息為何要用種地這等黔首才會做的事情侮辱他。 可當他走進了看到趙不息的時候,范增卻愕然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趙不息只穿了一身短衣短褲,露在外側的兩條小腿上沾滿了棕黑色的污泥,臉上也有濺上的泥水,整個人如同剛從泥堆里爬出來的泥猴子一樣。 再看看一側正熱火朝天的挖渠工地,很容易就能聯想到趙不息正在做什么。 范增遲疑了片刻:“黑石子,你這是……” 趙不息倒了些水沖了沖手,“哦,這個啊,我在挖渠啊,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嗎……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他是來質問趙不息為什么要讓他種地還錢的,是不是在故意羞辱他。 可是看著趙不息滿身污泥卻習以為常的樣子,范增忽然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了。 人家主人都親自下地干活,難道主人能干他一個俘虜干不得嗎?至于侮辱一事,更是無從說起,黑石子自己都在干活呢。 “我……我是想來問問,除了種地還錢之外還有沒有其他活老夫能做?!狈对黾泵Ω目?。 他性子雖然又直又爆,但是對于自己能看得上眼的人還是很講道理的,知道了趙不息不是故意侮辱自己之后,范增心里反而愧疚了起來。 想來趙不息身為真正的高賢,生活的應該很困苦吧,說不準是將自己的糧食都分發給了黔首,自己還要努力勞作養活自己。 他一個成人,怎么讓一個稚子養活自己呢? 趙不息眼睛一亮,急忙上前拉起范增的手,說道:“有啊,黑石的活可太多了。先生擅長算數嗎?快到年末了黑石一整年的賬務都需要整理核對,一日給你算百……算五十錢一日?!?/br> “還有學堂里也缺老師,一日算三十錢,快過年了還得去拜訪一下沒有子女的老人,一日算三十錢……”趙不息喋喋不休道。 范增稀里糊涂的領了賬務核對的工作回去了,直到他看到那一箱箱搬到他院中的賬冊的時候,范增也沒有想明白自己分明是去問罪的,為何最后會成了主動去找活干的。 趙不息則是看著范增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范增這個人,智謀不如張良陳平,理政不如蕭何,打仗不如韓信,武力比不上項羽樊噲,但是他好像什么都會一點啊。 能做將軍打仗,后來天下都在造反的時候那個短命的楚王是立他做過將軍的;能出謀劃策,鴻門宴要不是出了內賊后來哪里還有劉邦的事??;能理政,項羽能帶著人馬在前面肆無忌憚的打仗多虧了后方有范增給保障糧草;哪怕論武力,范增這個子夏之儒也能一個打十個。 更重要的是,他不會泄密啊。被軟禁在黑石,說不準這一軟禁就是一輩子了,嘴巴想不嚴都不行。 多好的不但不要工資還能一個人干十個人活的、能終身工作、延遲退休到七十歲病死的前一天還在工作的員工啊。 趙不息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正好這時候也快到了飯點,趙不息上午來這邊幫忙干活就是為了看看這邊的地質。 火藥已經實驗的差不多了,可惜懷縣沒有石流黃(硝)礦,造出來的土火藥威力不夠,數量也不多,尋常能輕易人力開采的地方就不用浪費火藥了,那些石頭多、土質堅硬的地方才需要用火藥。 等下午,她就帶著墨家弟子過來炸水渠。 只有她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啊,挖水渠的活誰都能做,她干一上午了解一下情況就行。 “溪!我中午想吃紅燒rou!”生活貧苦·將自己的糧食都分給黔首·只能吃rou·的賢人趙不息大聲呼喚著自己的私人秘書溪。 她要給大才趙樸寫信炫耀她的新免費勞動力! 數日后,咸陽。 嬴政嘴角帶著笑意翻看著手中的信件。他才走了不到一月,趙不息就給他寄了兩封信,可看他雖然遠在數百里外,趙不息那小孩依然惦記著自己。 不枉自己在黑石的時候替她白干了那么多活。 只是嬴政上揚的嘴角下一刻就凝固在了臉上。 【……我拜訪了一位大才,他一開始不愿搭理我……我三顧茅廬終于用誠心打動了他……我虛心納諫,以誠待之……主動搶著要干活……比你干的還好……】 三顧茅廬?嬴政嘴角抿成一條直線,不悅地將信紙揉成一團。 這個豎子,怎么看到誰都喊大才。 看信中所說這次的“大才”還是個快要六十的老頭,說不準哪天一閉眼就再也睜不開了,嬴政惡毒的想。 都有了他,還到處去招惹別人,真是朝三暮四。 嬴政近來心情不太好,他從黑石后來以后就命令治粟內史將先前數年的稅賦記錄拿來,他又仔細看了一遍。 單單將一年的拿出來看什么問題都沒有,可要是將數年的放在一起縱向對比那問題就大了。這個方法還是他看到趙不息將懷縣數年的稅賦文書一起拿出來比較想到的。 竟有數十個縣,連續數年繳納的稅賦數目是一摸一樣的。每年各地繳納稅賦的多少都是由朝廷派人估算當年的糧食產量的出來的平均數,怎么可能會每年都一模一樣呢。尤其是這其中還有幾個縣,嬴政清楚的記得,自己三年前下令在他們屬地內挖掘了水渠,可往后這幾年繳納的糧食數目竟然絲毫沒有增多。 欺上瞞下、假公濟私! 嬴政罕見的在朝堂上大發雷霆,一連發下數道旨意命令御史大夫和治粟內史聯合監察,朝廷中的數算人才可以隨意調撥,七日內必須將歷年的稅賦數目核對出來,揪出其中不合理的地方仔細查辦。 “李斯,此事由你廷尉府牽頭主辦?!辟樕诘姆路鹉艿纬瞿畞?,他胸口忍不住起伏著,明眼人都能看出現在始皇帝的憤怒。 也難怪嬴政生氣,他一統天下之后,雖然對六國之民比起對秦人要更苛刻一些,可也沒有不顧他們死活。歷年來無論是哪個地方上奏有災害發生,他都會酌情減免一些稅賦或撥一些糧食去讓當地的官員以工代賑。 那些糧食可都是他省下來準備供應邊疆軍隊去打匈奴的啊。 可那些地方官員,竟然為了一己私利吞沒他的糧食,對上敢欺騙他,對下哄騙那些不識字的黔首是秦歧視六國之人,不顧他們死活。有這樣的官員在地方,六國之黔首能對秦有認同感才怪,他們必定日日怨恨大秦…… 嬴政一想到這點就目眥欲裂,恨不得立刻將那些貪官污吏拉到咸陽來治罪,然后將他們活埋! 李斯很了解嬴政,在嬴政還沒有扳倒呂不韋正式掌權之前李斯就跟隨著嬴政了。他知道自己跟隨的陛下是多么的雄才大略,也知道自己跟隨的陛下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騙。! 第43章 嬴政卻并未如扶蘇想的一樣又問他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他的父親,大秦的帝王,只是抬起手指了指一側早已準備好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扶蘇乖巧地坐到了早就準備好的椅子上,不安地挪挪身體,卻不知道父皇今日為何忽然喊自己過來,想要主動開口說點什么,卻又實在找不出話題。 他有心想問父皇進來身體如何,卻又猛然想起父皇最忌諱旁人談論他的身體和壽數。 兩個人就這么坐著,一言不發,氣氛逐漸凝固下來。 “朕聽說你前日親自去征辟黃辟,他不接受出仕?” 嬴政忽然開口道。 黃辟是儒家的一個儒者,原本是齊國人,后來齊國被滅之后連著其他數千的齊國貴族被嬴政強行命令搬到了關內。據近衛稟報給嬴政的消息來看,他對秦一向頗有微詞。 扶蘇心里一咯噔,目光迅速在自家父皇身上掃了一圈,垂下頭道:“黃公病重無法起身,是故婉拒了兒臣的征辟?!?/br> 嬴政的目光落在了扶蘇身上,有些憤怒,更多的還是無奈。 他的情報系統何其精準,那個黃辟到底有沒有生病難道他不知道嗎。 可嬴政也知道,扶蘇這么說不過是為了替黃辟遮掩,避免自己一怒之下治黃辟的罪罷了。 氣氛一下沉重起來。 許久,嬴政緩緩開口道:“朕知道一個賢人,她求賢若渴,為了請到自己需要的……略有一點才華的人,三顧茅廬,親自拜訪了此人三次,被拒絕后不曾惱羞成怒甩袖離開,而是第一天再接著前往,這樣一連去了三次,這個略有一點才華的人才被感動,終于答應跟隨這位賢人?!?/br> 嬴政不情不愿地將“沽名釣譽、徒有虛名”換成了“略有才華”,大才是肯定不能的,這世上豈有比他更有能力的大才呢。那個姓范的老頭豈配和他嬴政一個稱呼呢。 扶蘇的眼睛卻越聽越亮,到最后甚至若不是畏懼自己父皇的威嚴,他都想跳起來大聲叫好了。 “這是哪位賢人?主客相得,實在是一段佳話??!”扶蘇忍不住開口詢問。 為求得大才跟隨能三顧茅廬不折不撓,這不正是他要學習的對象嗎?嬴政的臉抽了抽。 他聲音中略帶一絲無奈,“朕告訴你這個故事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告訴兒臣要想獲取他人的忠心跟隨,要放下驕縱、不折不撓謙遜對待大才。父皇放心,兒臣必然會虛心學習哪位賢人,三顧茅廬親自上門拜見黃公?!狈鎏K胸有成竹地脫口而出。 他怎么會有這么個腦子不知道拐彎的傻兒子呢? 嬴政的臉色變得更差了,質問道:“你是賢人還是大秦公子?” “你需要學會的是怎樣讓人人交口稱贊還是治理好一個國家?” 嬴政的聲音越來越大,語氣中的憤怒也越來越厲害,扶蘇卻不敢接話。 “你是大秦的大公子,朕的所有子嗣中唯一一個能上朝的公子!你若是想要征辟賢才,只需一聲令下,誰敢不從?用得著你親自上門拜訪?” 嬴政實在是不知道以自己聞名天下的“殘暴”名聲怎么會生出這么一個以“仁義”聞名天下的兒子。 “可向來都是以德服人,我不曾聽說過威脅可以換來忠誠的……沒有哪本書中記載脅迫可以換來效忠的道理?!狈鎏K不服氣的大聲反駁。 嬴政幾乎要氣笑了。 “那些道理是寫給臣子和黔首看的,不是寫給王看的!” “哪怕是孔丘墨翟,他們寫出來的東西也是為臣之道、為人之道,而非為王之道。誰能寫為王之道?誰敢寫為王之道?難道沒有做過王的人寫出來的書你卻要將那些書當做圭皋去遵從嗎?朕告訴你,做王,只能靠自己去學去做?!?/br> 嬴政不懂扶蘇,他當年只有十三歲的時候就被強行推上了王位,那時候他甚至剛剛自趙歸秦三年多,在九歲之前他一直都是在趙國孤苦伶仃長大,從沒人教過他什么東西,那時候他連字都認不全,更別說學習怎么做王了。 他能登上王位就意味著秦國上一任的王,他的父親,死了。所以他也沒有父親教自己如何做王,甚至連母親也不要自己了。呂不韋想要做他的亞父掌控朝政,趙姬想要讓她自己和情人的孩子取代他,六國虎視眈眈想要吞并秦這塊肥地根本不將他這個傀儡放在眼里,就連秦國的大臣都不正視他。 可他還是從一個傀儡變成了秦國真正的王,他滅嫪毐、平呂不韋,重用能臣名將,東出函谷關平定六國,一統天下封禪泰山號稱“功蓋三皇五帝”為皇帝,四海莫不臣服。 也從來沒有人教過他應該怎么做王啊。 嬴政想想自己,再看看自小在自己的羽翼和他母親的寵溺下長大的大兒子,怎么想也沒能想出來為什么扶蘇跟在自己身邊一十年還能有這么單純的想法。 自己一十歲的時候正在和呂不韋那等人斗智斗勇,為何他的兒子不能如他一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