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野骨 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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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不暢,那道聲音咳了幾下,依舊是笑?吟吟的語氣,繼續說:“周硯潯,你一個賊,拿著偷來的人生,用著竊取的姓氏,還敢這樣肆無忌憚,需不需要我教教你‘要臉’兩個字怎么?寫?” 周硯潯背對他,壓著情緒,“說話別那么?臟?!?/br> 周絮言還是笑?,他下了床,赤著腳,悄無聲息地走過來,細瘦冰冷的手指沿周硯潯的衣袖慢慢下滑,停在手腕那兒,“看看你身上這些東西——格拉夫的戒指,積家的腕表,古馳的馬銜扣棉襯衫——總價是多少?十幾萬,二十幾萬?應該抵得上普通人一年?的薪水吧?!?/br> 說到這兒,停頓兩秒,周絮言笑?意更重,他繞到周硯潯面?前,盯著他,“有錢真好,姓周真好,是不是?” 周硯潯沒做聲,安靜地站著。 “我知道你能賺錢,梁陸東教你很多,做股市,搞風投,”周絮言略矮一些,眼睛抬起?來,“這些小?玩意兒,不靠周家,你也買得起???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姓周,腦袋上沒有‘盛原少爺’的名號,你有機會進入小?梁總的社交圈嗎?生意場上那些捧高踩低的賤人會正眼瞧你嗎?” 套房里只亮了盞壁燈,又靜又暗,窗外?飄著小?雪,蕭索的氛圍壓得人喘不過氣。 周硯潯脊背筆直,站在那兒,靜靜聽著,沒有表情。 “周淮深和陳西玟只有一個孩子,叫周絮言!周硯潯是什么?東西?一個撿來的野種,本該爛在孤兒院里,過下等?的生活,吃上一口涂了果醬的面?包都是難得的奢侈,終日為三餐發愁奔波——這才?是你的人生!周家收養你,讓你平步青云,有了昂頭?做人的資本!你的一切,光鮮的一切,都是從我這里偷的,都是屬于我的!” 周硯潯看著窗外?細微的雪,想說什么?,又平靜下來,好一會兒,才?淡淡開口:“你的東西我不會碰,包括盛原,不用擔心?!?/br> “這種虛偽的話,你騙自己就行,何必拿來騙我,”周絮言嗤笑?,“周淮深精明了一輩子,算計了一輩子,體面?了一輩子,怎么?可能把家業交到一個不夠體面?的廢人手上。對他來說,利益大于一切,區區血緣算得了什么??!?/br> 周絮言手背上埋著滯留針,皮膚蒼白而?冰冷,他抬手,指尖一下一下,戳著周硯潯的胸膛,“要記住——你是個竊取幸福的賊,你取代了我,偷走了屬于我的一切?!?/br> 房間里實在太安靜,周硯潯不說話,所有神色都藏進眼底。 周絮言好像帶了張面?具,又好像把笑?容縫在了臉上,他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讓人心驚,喃喃:“我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靠吃藥打針吊著命,一個野種,下賤東西,卻可以活得那么?好,憑什么?……” 窗外?夜色深深,黑得可怕,刮過一陣風,有什么?東西撞在玻璃上,輕微的碎響。 周絮言貼過來,墊著腳,在周硯潯耳邊,用很輕很溫柔的語氣,“你拿走我那么?多東西,我也該從你這里拿走一些,這樣才?公平,對不對?” “我要好好想一想,”他低笑?著,帶了點鼻音,撒嬌似的,“想一想,拿走什么?,才?能真正傷到你?!?/br> “哥哥,千萬不要讓我知道你喜歡什么??!?/br> 第23章 溫柔 周硯潯是在病房外的走廊里遇見陳西玟的。 隆冬時節, 她穿一條針織的毛衣長裙,外搭的大衣色淺而柔軟,長發松松繞了個低發髻, 配幾件質感上乘的珍珠首飾,貴氣十足, 端麗而持重。 她不知?來了多久,病房里那些對話,她又聽見了多少,而周硯潯如今的處境,已經不必不在乎這些了。 陳西玟朝他走近一些,細白?的手指撫了撫周硯潯肩膀處的衣料褶皺,聲音格外溫和叫了他一聲:“阿潯?!?/br> 周硯潯沉默片刻, “嗯”了聲。 陳西玟個子嬌小,即便踩了高跟鞋也要?仰頭看他,輕聲說:“那年你剛滿四歲, 小小的一個,很瘦,怕生,我從曾院長手?里接過你, 教你喊mama,親手?將你抱進了周家,對吧?” 曾院長是兒童福利院的老院長,里頭的孩子都叫她曾奶奶。 周硯潯只是點?頭,沒?做聲。 陳西玟呼吸很輕,看著他, 繼續說:“這十幾年里,我看著你長大, 聽你叫我mama,有沒?有我哪里做得不好,讓你覺得虧欠,或者,受了委屈?” 周硯潯呼出?口氣,被逼到這地?步,他不得不說:“沒?有,周家沒?有虧欠我,是我欠了你們,欠你們一份養育之恩?!?/br> 陳西玟點?點?頭,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絮言身?體不好,頻繁進出?醫院,性格難免敏感,有時候會?說些任性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br> 周硯潯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身?上?發冷,不知?道是不是感冒未愈。他想離開,陳西玟卻叫住他,依舊是那副溫溫柔柔的語調,說出?的話卻叫人?覺得寒涼: “既然有虧欠,就該有償還,阿潯,你該好好想一想,要?如何?償還絮言。他已經把手?里的好東西全部拿出?來,送給你了,即便自己一無?所有也從不抱怨。你說,他是不是世界上?最純善的好孩子?” 說到這,陳西玟頓了兩秒,目光從周硯潯身?上?移開,看著幽長深邃的走廊,輕聲說:“阿潯,你要?多哄哄絮言,體諒他,謙讓他,不要?惹他不開心,這是你該做的,也是你欠他的?!?/br> “虧欠”二字,說來輕巧,落地?卻沉重,像一塊石頭,壓在周硯潯心口,試圖壓彎他周身?骨骼。 * 走到住院大樓的門口,保安迎上?來還他車鑰匙,說:“車已經幫您送到職工停車場了,東南角,位置不偏,很好找?!?/br> 周硯潯說了句謝謝,聲音很輕,像是累極了。 有個小護士從外頭進來,腳步急匆匆的,迎面撞見周硯潯,不由一愣。人?走過去,她盯著背影多看了幾眼,心下嘀咕,這是哪位病人?的家屬啊,長得可?真?好,皮膚白?,身?形也挺拔,明星似的。 保安注意到小護士的眼神,半是認真?半揶揄地?說:“別惦記了,那是醫院股東的大兒子,身?價高著呢,你跟他要?微信,他也不會?給,白?白?討個沒?趣?!?/br> 小護士臉色泛紅,作勢要?打他,“誰惦記了,你別胡說八道!” 笑鬧了幾句,小護士轉身?進電梯,廂門合攏的間隙里,有些好奇又有些悵然地?想,那么好看的男生,動?心的時候該是什么樣子啊。 夜晚的停車場光線暗淡,周硯潯打開車門坐進去,手?機剛放進置物槽就傳來一聲震動?,屏幕上?出?現微信新消息的橫幅。 一條是十幾分鐘前發來的。 書燃:【我到宿舍了,你還在外面嗎?】 還有一條剛剛發送進來。 書燃:【早點?休息?!?/br> 很簡單的兩句話,周硯潯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每一個字都仔仔細細地?看,手?機被他握在手?心里,握了好久,微微發熱。 喜歡她啊,真?的好喜歡,越是喜歡也越忐忑,生怕會?把不好的東西帶給她。 那么美好的女孩子,模樣漂亮,性情溫柔。 潑油漆那樣的事,如果發生在書燃身?上?…… 周硯潯已經不敢想象。 四周空寂無?人?,他慢慢低頭,伏在方向盤上?。 夜色里,聽不見任何?聲音,沒?有嘆息,沒?有怒吼,也沒?有抱怨,明明那么安靜,壓抑的感覺卻又那么重。 * 周絮言自出?生起就活在鬼門關,他身?上?帶著多種先?天性疾病,心臟和腎臟都有問題,主治醫生一度以為他活不到十歲。周家為了周絮言入股恩益,砸了好多錢才保住他的性命。 陳西玟的第二個孩子也出?了問題,被迫流產,之后,周淮深決定收養一個孩子。年紀要?與周絮言相仿,還要?足夠健康,這樣才能給周絮言最好的保護和陪伴,而周家回報給那個孩子的,是優渥的生活和光明的未來。 探訪過數十家兒童福利院,看過幾百份孤兒資料后,周淮深選中了周硯潯。孩子的雙親死?于火災,沒?有其他親人?,背景干凈,樣貌好,身?體健康,最重要?的是,根據某位命理大師的說法,周硯潯命格夠旺,并且與周絮言互補。 有周硯潯在,能為周絮言積累祥瑞,增福添壽。 最后這一點?,深深打動?了陳西玟。 最開始的那幾年,生活還算平靜,周硯潯知?道自己是收養的,也知?道因為周絮言他才能被收養,所以,他活得細致而謹慎,不爭不搶,事事以周絮言為先?。 周絮言住院,他也要?住,就睡在病床旁邊的小床上?,給小少爺作伴。夜里周絮言發燒,難受得睡不著,周硯潯也不能睡,要?講有意思的事兒逗他開心。 周絮言討厭人?多,不肯去學校,周淮深請了專業的家庭教師,周硯潯自然也要?留在家里。他的身?份很復雜,有時是周絮言的哥哥,有時是朋友和玩伴,還有的時候,是保鏢,是仆從。 那時候,“哥哥”這兩個字,對周絮言來說是很美好的。他沒?有朋友沒?有同學,只有哥哥。而周硯潯也擔起了做哥哥的責任,他身?世坎坷,腦子聰明,懂事又早熟,在照顧人?這方面,簡直無?師自通。無?論做什么,周硯潯都能把周絮言照看得很好,周絮言也養成了依賴哥哥的習慣。 那是一段挺幸福的時光,兩個漂亮小孩,像羽毛稚嫩的雛鳥,互相依偎著,陪伴著。 最開始,陳西玟的確沒?有虧待過周硯潯,畢竟命理大師說過,兩個孩子相輔相成,周硯潯養得好,周絮言才會?更好???是,小孩子慢慢長大,一些無?法忽視的東西逐漸凸顯—— 周硯潯太優秀了。 樣貌拔尖兒,成績優異,運動?好,氣質好,成了周家的養子,連家世也好。天底下的好處,全堆在一個人?身?上?,“盛原少爺”的名頭與他相得益彰,耀眼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一個撿來的孩子,卑微又廉價,處處低人?一等,依靠周家的施舍生存,憑什么活得那樣好,憑什么叫周絮言黯淡失色。 陳西玟無?法接受。 她原本是公司高管,有很好的事業,為了嫁入周家全部放棄?;楹?,她有過兩個孩子,一個必須終身?服藥,形同廢人?,另一個甚至來不及出?生。喪子之痛是她心里無?法愈合的傷口,可?她的丈夫太忙了,常常一兩個月不回家,忙到顧不上?給予她足夠的關懷。 她是漂亮矜貴的周夫人?,是周淮深的附屬,在盛原沒?有任何?話語權,也無?法參與到丈夫的事業中,真?正握在她手?里的只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孩子。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卻被一個野種比了下去。 陳西玟提議棄養周硯潯,將他送回到福利院,周淮深很淡地?笑,叫她不要?任性。 養了七八年的孩子,出?挑又耀眼,即便把世交家的小輩都聚在一塊,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更何?況周家長子的名頭人?盡皆知?,一旦棄養,如何?交代。 周淮深向來注重顏面,丟面子的事兒他不會?做,同理,給他長臉的人?,他很喜歡。 陳西玟萬萬沒?想到,親手?養大的孩子居然成了埋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富太太那個圈子里,有關系好的人?給陳西玟出?主意,要?她把周硯潯送到國外去,動?點?小手?段,讓他再也回不來。 計劃來不及實施,風聲就漏到了周淮深耳朵里。 周淮深養尊處優,氣質超群,淡笑著:“硯潯這孩子我很喜歡,我會?把他留在身?邊,親眼看著他長大?!?/br> “西玟,”他叫她的名字,半是提醒半是威脅,“不要?做沒?有意義的事?!?/br> 自那以后,陳西玟失去了方向感,她開始盲目,將所有不滿變成對周絮言的溺愛,縱容他任性作惡,讓周絮言一面自負,心比天高,一面又自卑,心細敏感,甚至充滿攻擊性。 這樣的情況下,一些事情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周絮言曾親手?將周硯潯從樓梯上?推下來,讓他摔裂肋骨,也會?將周硯潯反鎖在地?下室,餓上?一天一夜。做過的事,周絮言統統承認,但他從不認錯,他說只是覺得日子太無?聊,想找點?樂子解解悶。 陳西玟則說,絮言還小,他沒?有惡意,阿潯,你是哥哥,周家將你養大,你要?感恩,要?讓著弟弟。 周硯潯叫陳西玟mama,陳西玟卻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說:“忘恩負義的人?,不得好死??!?/br> 軟刀子割rou不見血,人?心這東西,離得遠了才有美妙,從近處去看,全是污濁。 周淮深對女人?和孩子之間的吵吵鬧鬧并不上?心,他有很多事情要?忙,無?暇顧及這些瑣碎。周硯潯不告狀,也不抱怨,平靜地?接受一切,面對一切,從傷口里養出?一身?硬骨頭。 大風吹散陰云,帶走塵埃,冰天雪地?里,周硯潯孤身?前行。 人?情冷暖,他看得透徹,也看得很淡。 只要?他不低頭,就無?人?能將他打倒。 這樣強大又驕傲的人?,因為有了喜歡的女孩子,開始害怕,開始忐忑。 真?的好喜歡她啊。 * 轉眼到了期末,考試周,各門課程都已經結課,時間反而更緊張,圖書館自習室和學校附近的咖啡店擠滿了背書復習的學生,一座難求。 書燃跟唐梓玥的家長請了假,補習先?暫停。經過竇信堯那件事,唐mama對書燃印象很好,給書燃發了小紅包,請她喝奶茶,祝她考試順利。 唐梓玥徹底把書燃當成了好朋友,經常給她發消息,說女孩子間的悄悄話,央求書燃帶她去弈大玩,書燃答應下來。 復習的這段時間,周硯潯又消失了,學校里找不見他的影子,朋友圈也沒?有動?態。趙瀾羽把參加cfa大賽的幾個人?拉入群聊,發一些資料鏈接之類的,偶爾聊聊天,不論群里在說什么話題,周硯潯都沒?有參與過。 書燃不是一個會?主動?找話題跟異性聊天的人?,與周硯潯的聊天記錄,已經快兩個星期沒?有出?現新內容了。 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讓人?拿他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