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人皇的愿望
為了回報虞清遠的贈筍之情,虞千綾隔日起了一大早跑出廚房做了一碟子綠豆酥,這是她唯一會做的糕點。 昨日他為她準備的茶點全部泡了湯,他還又替她熬了一大鍋姜茶,虞千綾知恩圖報,跨上了提籃就踏上了去晏清軒的路。 不知是她第一日的閉門謝客表示了她的態度,還是其他什么原因,在找虞清遠的路上她一路暢通無阻。 走過蜿蜒的曲廊,她叩響了晏清軒的門。 虞清遠喜靜,院內侍仆不多,替他開門的就是他身邊唯二的貼身小廝,名喚西竹。 西竹話少,做事沉穩,替她開了門后就將她引著到了虞清遠的臥房門口。三聲敲門聲落下,屋內傳來了輕微的咳嗽聲。 屋內腳步漸近,門扇打開,露出了一張微微發白的臉,“阿綾來了啊?!彼坪鯖]有料想到她的到來,愣了片刻才側身邀她進去。 接過她手上的食盒,虞清遠掩了掩鼻,又低下頭輕咳了一聲,清雋的臉上泛出倦意,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又歉意一笑: “抱歉了阿綾,二哥今日身體有些不適,恐怕不能好好招待你了?!?/br> “二哥你是生病了嗎?”虞千綾搖了搖頭,制止住青年為她倒茶的動作,虞清遠自己也不清楚為何莫名其妙就害了病,想起前不久替少女抗下的處罰,搖了搖頭,把思緒掐斷。 這十多年都那么過來了,既然認定與此事無關,那也沒有必要告知她,讓她多想。 沒有其他更好的解釋,他索性承認了下來,“許是最近休息不好吧,換季咳嗽是正常的事,阿綾不必擔心?!?/br> 依舊是一副溫柔兄長的模樣,虞千綾回想昨日的冰涼溫度,她心中升起愧疚。兩個救了她命的人都因她而傷,看著青年微白的臉,她打開了提來的食盒。 香軟的綠豆酥還留有余溫,虞千綾將碟子端出,推到虞清遠的面前,“二哥,這是我親手做的綠豆酥,少糖還放了山藥,正好適合你這樣的病人,你嘗嘗看?!?/br> 對方含著笑捏起一塊放入口中細嚼,末了夸贊她,“許久沒有吃到過阿綾的手藝了,還是一樣好吃?!庇萸Ьc心虛地扯了扯嘴角,因為對自己的廚藝有術,所以她并沒有完全相信虞清遠的話。 她今日來不僅是送糕點的,昨日冒雨回來他換下的衣服還留在她的院中,讓侍女洗凈晾干了之后她順道也拿著來還他。 月白色的衣袍迭得整齊,放在籃子的最下層,“二哥,你的衣服我也給你帶來了?!庇萸Ьc將衣服取出遞給對方,還要再說什么的時候,忽然間門外傳來了西竹的敲門聲。 短促的敲門聲清脆而有力,瞬間驚動了屋內的兩人,“進?!?/br> 微啞的聲線帶著微不可察的不愉,西竹的腳步微滯,但是依然抬步走進了房間,“公子,小姐?!彼蛑萸暹h行了行禮,但是說話的方向卻是面對的她。 虞千綾的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聽西竹說:“千綾小姐,族長請您去符望殿?!?/br> 虞千綾的身份已經不是秘密,雖然已經被選為下一任巫祝,但是繼位典禮未成,大家依然以小姐的名義喚她。 猝不及防接到消息虞千綾消化了片刻才接受,她向著西竹點了點頭,然后又向身旁的虞清遠致了聲歉。青年的臉色沒有什么變化,體諒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后溫和道: “去吧,二哥會好好休息的?!?/br> “嗯?!?/br> ...... 符望殿位于虞宅的中央,屬于虞家現任族長虞星河的領地。 星辰圖下,虞星河靜靜等候著少女的來臨,他身量高大,背卻有些佝僂,黑色的兜帽之下隱藏一雙渾濁的雙眼。 背對陽光,虞千綾進門時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他的身影,還是等到他走近了她的身邊,她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族長?!?/br> 對方嚴肅沉默,點頭應下了她的招呼后,又帶著她走入了后殿。 穿過幾道暗門,他們進入了一個昏暗的房間。 燭影晃動,光華流轉,貴氣逼人的人皇褪去了華麗的袞龍袍低調地坐在光影的暗處,見她來臨,他才動了動身,讓虞千綾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她就是在下與陛下說的虞家下一任巫祝?!庇菪呛訌埧趯⑺]給人皇,話音落下,鐘離岳蘊著頹色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她的身上。 生硬地扯開微干的嘴角,對方竟也同她行了個禮,“原來當日來接吾的姑娘就是巫祝大人,吾竟有眼不識了,還請巫祝大人莫怪?!?/br> 對方過于恭敬的態度讓虞千綾感覺略微不適,也許是還未很好的適應新的身份,也許心中不妙的直覺,她轉眼瞥了一眼身旁的黑袍男子,見對方依舊沉默如初,她只好硬著頭皮應下了人皇的禮。 “陛下客氣,繼任儀式還未舉辦,千綾依舊還只是虞家的普通小輩罷了?!?/br> “不知族長大人請千綾來所謂何事?”應對完了人皇,虞千綾又將問題拋回給了虞星河。 被點到的男人不能再作沉默,只見他默默走到了房間最中心的那張桌案旁,零零雜雜的物品中央,擺著一個手掌大小的古樸龜甲。 虞千綾看著他拿起龜甲,將其放置在一個用界尺架起的水碗之上,龜背向下,龜內殼向上,水碗底部放著一塊不知名的泥丸,不知他做了什么,忽然間泥丸無火自燃。不一會兒,龜殼就開始傳出了開裂的聲音。 滿堂寂靜,除了在動手cao作的虞星河,其余兩人都在靜靜地看著。 裂開的聲響愈發密集,屋內的氣氛就愈加凝重。 龜板已經裂開到極致,虞千綾又見他將龜板取下,置在桌上擺放著玉石版上,碗內之水依舊還在沸騰,卻在忽然之間被人盡數灑在了龜板之上。 一瞬間,古樸的殼面裂痕徒生,一副玄妙的吉兇圖就此成型。 虞星河古井般的眼神幽幽掃過,他垂了垂眼,終于轉過了身,“第三卜,依舊是兇?!?/br> 沒有明確的稱謂,但并不影響他人接收這道信息,虞千綾眨了眨眼睛,然后將視線投到了身旁的人皇身上。 判定生死的判詞落下,鐘離岳本就頹然的眼中更添了一抹失望的顏色,“如此......真的不能救嗎?!彼谥朽?,依舊存著最后一絲希望。 “應陛下要求,在下已為陛下作了卜筮,三次皆為不吉,卜筮便不再進行。虞氏通神,神旨不可違,若您還想要求最后一個答案,您身旁的未來巫祝大人可以給您回答?!?/br> 虞星河三言兩語忽然把話題引導了她的身上,虞千綾顫了顫呼吸,看著人皇微紅的眼睛,她遲疑著開口:“這......”她再次將目光投向了虞星河,看著高深莫測的男人,她又悄悄咽了咽口水。 把原先想要說的話咽下,吐出一口濁氣,她面對著鐘離岳肅了肅表情:“陛下,千綾雖不知您所求何愿,但萬事萬物皆有因果,死生禍福,皆為天命......不可強求?!?/br> 隨著最后一道聲音落下,年輕的君王終于還是接受了事實,身體重掩陰影處,良久過后,他點了點頭,啞聲道:“朕......知曉了?!?/br> 后殿的氛圍令人難受,沒有了她的事,告別了虞星河和人皇,她獨自一人走在符望殿的抄手游廊上。 方才男人占卜時的景象她還記憶猶新,回憶著看見的神秘龜甲裂痕,她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拐角。 拐角通向東西兩方,兩方皆是陌生的景物,正當她在腦中抉擇著要走哪條路時,忽然間身后傳來了一道低幽的聲音:“路不在這里?!?/br> 熟悉的聲音,帶著平靜的語氣,她連忙轉頭望去,只見虞星河正站在她的身后。 “族長......您什么時候出來的?!彼@訝出口。 “你離開后不久?!彼@次倒是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告訴了她答案。 虞千綾點點頭,表示知曉,“多謝族長告知千綾?!彼戳丝粗車?,又看了看佇立在原地的虞星河,見對方站在原地未動,直覺他似乎有話要對她說,于是她又張了張口,問道: “族長您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男人兜帽下的眼皮掀起,幽深的目光聚在了她的臉上,似乎過了良久,虞千綾才聽到他緩緩開口:“ 無事?!?/br> “方才想問,如今不想問了?!?/br> 寥寥數言,卻滿含著一股厚重的情緒,虞千綾默了默,“族長是想問我人皇的事吧?!彼_口問道。 他沒有反駁,她抿了抿嘴角,遲疑著開口:“千綾學藝不精,并不精通卜卦問天,您卜筮的卦象我看不懂,但是我知道有些事不能逆天而為?!?/br> 想起當日在院外兩個侍女的對話,虞千綾也心有感觸,巫祝存在的意義就是借神之力成人之事,但并非所有愿望皆能實現,譬如人死不能復生,人也無法長生不死。 雖還未在此位,但她也明白即使高為巫祝,所做之事實則有限。 作為北辰之星,人間帝皇的鐘離岳,天生貴胄,肥馬輕裘,歷經千辛來到這里,除了生死之事有所求,其他之因她不作他想??晌ㄓ羞@個,是她不認可的。 虞星河沒有答話,她亦不再多說,兩人隔空交換了一個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空氣沉寂了半晌,他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往者不諫,來者可追,放不下的,終究是執念罷了?!庇挠恼f完,他深邃的眼神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 “時日不早了,巫祝大人請回吧,出口在前方,這回......可不要再走錯路?!?/br> “多謝族長為千綾指路,那千綾先行告退了?!彼⑽⑶グ輨e虞星河,腦中思考著他別有深意的話,正要踏出殿門時,一張黃符飄來,她凝神看去,只見上面寫著一句話—— 明日鐘離皇族啟程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