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進了飯店，程青一路上說著濟州這些年的變化。確實，梁青樾一路看著街邊的景色，雖才過幾年，與記憶里的模樣已有些不同。小時候她對濟州這座城市一直充滿著憧憬，這座和自己生活的城市完全不同的小城一直對她有著神秘的魅力，不只是因為氣候的差異，還有著是程嵐生活過的原因。

    程青定了個包間，剛進去便發現里頭已經有人在等了。程青連忙介紹說：“這位是姜夢，我對象，準備明年這個時候結婚?！闭f完似乎有些害羞，不自在地撓了撓頭，“本來想和我一起去接你們的，但是姜夢下班晚，我便讓她直接來飯店了，你們可別介意?！?/br>
    這位姜夢，小小的個子，立在程青身邊，溫柔地朝著姐弟倆人笑著：“你們好，阿青一直和我說起過你們，也是阿青為數不多的親人了，你們以后一定要多來濟州玩?！?/br>
    姜夢與程青是大學同學，為了愛情留在了濟州?？粗恼勍屡e止，便知是書香門第，知道梁林去了c大，連忙熱情的說她舅媽在c大任教，可以在c大多多關照梁林。姜夢熱情好客，與沉默寡言且含蓄的表哥倒是相互補了，氣氛在姜夢講述與程青的戀愛故事中逐漸熱絡起來，四人在飯桌上從幾人小時候的事講到國際局勢，直至飯店進來催促，才意識到時間已至后半夜了。

    雖再叁推脫，姜夢執意要開車送叁人回家。

    一路上，梁青樾望著窗外的景色，記憶中路的兩邊應是蟲鳴的，如今卻被高聳的高樓所取代，已無半點之前的影子，似乎到了一個陌生的地界。心心念念的濟州，如今卻怎么也親近不起來了。

    “這幾年濟州大搞城建，這邊都已經征收建了樓，以前我們那個院子今年也應當會拆了去?！背糖嘣谝慌越忉屩?，“如今左鄰右舍的都因征收搬進城里大房子去了，大家倒是很開心。我有時候竟在慶幸，得虧奶奶去的早，要是她見如今的模樣怕是要傷心得緊?！?/br>
    提起外婆，腦子里是那個留著齊耳銀發的老人，也是那步履蹣跚拿著骨灰的背影。

    外婆走了多久？梁青樾現在甚至需要開始數著日子，時光它是這般殘忍，那樣鮮活的一個人，最終留在親人心里也只是那幾筆空泛的白描線條。

    “今晚跟你們聊得特別開心，程青說你們很久都未來濟州了，后天正好我休假，那到時候得帶你們倆好好在濟州玩一玩，找一找兒時回憶，就這樣說定啦?！痹谑煜さ脑洪T口放下幾人，姜夢臨別時特地叮囑著，“你們早些休息，程青明天好好給我照顧我這幾個弟弟meimei?！?/br>
    幾人被姜夢逗得哈哈大笑，程青一臉寵溺與無奈，忙道：“好啦！知道啦！你路上小心點，尤其是這段路沒路燈，你到家給我打個電話?！?/br>
    語罷，才將幾人領進院里。

    當梁青樾進到這熟悉的院子，方才對這座城市的疏離感一掃而空。

    “梁林！你瞧，這小花壇還是當時我和你砌的呢！”梁青樾興奮地拉過梁林，“當時我記得你還被磚頭砸了手，可把外婆急壞了?！?/br>
    當時雖正值冬天，未看到這花壇種上花的模樣，如今見花壇里正種著滿滿當當金黃菊，如今開得正是艷的時候，金燦燦一片，很是漂亮。再環顧院內，和記憶里無差，甚至比記憶里更加鮮活，尤其是院門口那幾盆茉莉，雖已開敗，但綠油油的葉片彰顯著茁壯的生命里，明顯別人精心養護著。

    見梁青樾對這茉莉感興趣，便道：“奶奶生前對這幾盆茉莉愛護得可緊了，每天一早起來就是照顧這花，后面奶奶去世了，院子里這些花花草草也由姜夢一直抽空來照顧著，因她也十分喜愛花草?！?/br>
    程青將兩人領進屋里：“這間房是奶奶之前住的屋，里頭東西都在，我經常進來打掃，青樾今晚就睡這，阿林就跟我睡我房里?！?/br>
    梁青樾一進房里，熟悉的味道仿若這房里外婆一直都在，老式木床邊的墻上掛著一個相框，用著玻璃精心裝裱著的是小時候她與梁林一起同外婆剪的幾朵窗花，雖每一朵都歪歪扭扭，且都褪了色泛起了白，卻依舊那樣動人。梁青樾取下相框細細撫摸著，等意識到時已紅了眼睛落了淚。

    “姐，你怎么了？”這時，已洗了澡換上了睡衣的梁林走了進來，見梁青樾正坐在床上垂淚。

    梁青樾忙抹了淚：“沒什么，就是想起以前開心的事了?！?/br>
    “既然是開心的事，干嘛哭成這樣?！绷毫謱⑺г趹牙?，他怎么能不知道她為何傷心，其實當他得知這間院子快要消失時，心中的難過不比梁青樾少，“不要再哭了，表哥說明天帶我們去院前的那個池塘釣魚，聽說荷花開得正好。我記得那時候大冬天的你吵著要看荷花來著?！?/br>
    “你亂講，明明是你好吧！”梁青樾悶在他懷里，狠狠地捏了他一下，“我才沒那么蠢！”

    “哈哈，好！是我，是我，全當我記錯了！”

    第二日，一大早，幾人便出發去祭拜外公外婆以及母親程嵐。

    梁青樾特地在花店挑了一束茉莉帶去了程嵐的墓前，真正程嵐沉睡的地方。

    墓碑上的照片是程嵐18、19歲的模樣，那樣年輕。照片中的她笑得那樣燦爛，充滿著朝氣，與記憶里病床上枯瘦的模樣幾乎無半點重合?；蛟S在外婆的心里，程嵐一直都是這樣的模樣，那樣生活在痛苦與怨恨中的程嵐她不相信存在過，或者說不敢相信。

    她應當是一直是照片中這樣，一如此刻獻在墓前的這一束茉莉。

    她以為她會有很多話和程嵐講，甚至在來時的車上她都一直在想她應該和她說些什么，在肚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排演?？扇缃裾娴恼驹谀骨?，她發現她想要說的話似乎早已經在那晚的河邊對著那堆石頭講完了，再望向立在一旁的梁林，只見他也沉默著，只是低下身子掃去墓前的落葉。

    梁青樾默默嘆了口氣。

    “媽，我和小川來看你了......您放心，小川沒有辜負您的期望，他很優秀，我和小川也會如你期待的那樣一直開心快樂地生活下去?！绷呵嚅袚崦鶝龅哪贡?，如同撫摸著當時病床上的程嵐一般。這時，在一旁的梁林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她然后深深地盯著墓碑，道：“還有，媽，我和阿姐也會一直在一起，一起有一個家，您若在天有靈定要保佑我們......”

    回程的路上，梁青樾失了神，直到出了墓園，她才想起那句“媽，對不起?！边€是沒能說出口。

    思緒方落，山風拂過，驚起林間濤聲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