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紅色的痣
臨近山莊的時候,下起了細的雨,那雨蠶絲似的飄在半空,風一拂便糾葛纏連,失于利落。 轎車緩緩駛停,就有接待撐著傘迎上來,車門開啟,一前一后下來的,正是江羚同安室。 陸庭頤愛熱鬧,好氣派,辦生日宴就少不得動用了她的私人莊園,來賓入場前都還得過一層安檢,而四處環繞的侍者和安保,也沒混進半個鷹頭雀腦之輩。 我們這位莊園的主人,此時伏在塔尖的露臺上,曳地的鎏金緞裙幾乎映亮半邊天色,山門處的情形透過一只精巧的望遠鏡,被她盡收眼底,融成蜜一般的笑澤。 她朝身邊女伴飛起一條眉毛,“怎么樣?愿賭服輸?!?/br> 好友奪來望遠鏡瞪大眼睛,“還真是安室……”只好懊喪地將愛車的鑰匙交給陸庭頤,“這可是我最寶貝的一輛!此生不會再做賭徒?!?/br> “早說過沒有我請不到的客人?!标懲ヮU甩了甩戰利品,又扔還給她,“本小姐還缺好車么?我才不干橫刀奪愛的好事呢。何況你今兒送的禮物已深得我心?!?/br> 她這般恩威并重,好友不能不服,“陸姐大氣!對了,安室身邊那位是什么人???” “是我嫂子。我表哥的婚禮低調過了頭,你不認得也正常。對安室而言,應該是很親的一個jiejie?!?/br> “居然還有這層淵源?怪道你那么篤定他會來!” * 經過兩座凜凜石雕,接駁車載著他們開往內園,還未進入建筑,氣溫竟明顯回暖起來,道旁的植被蔥蘢,枝繁葉茂,錦簇花團,數丈高的琉璃噴泉和著古典琴音,越過浮光流影,草場上是幾匹黑色的弗里斯蘭溫血馬,稍遠些的林地里有梅花鹿正閑庭信步,身姿一派輕靈,偶爾仰頭嚼兩口垂枝上的嫩葉。 傲人的富饒,敢將一個冰冷的季候拒之門外,而去挽留匆匆的春秋。 江羚大約在這時才能具象地有所了解,陸放之因自己舍棄了怎樣程度的一種奢靡。 侍者同他們介紹,今夜是幻想主題的化裝晚會,他們可以自由使用衣帽間,裝扮成自己喜歡的角色。 宴廳里的賓客已有不少戴上假面,身著浮夸裝飾,或舉杯暢飲,或翩翩起舞,無非是要契合大小姐童話夢境的氛圍,江羚攜安室進了單獨為他們準備的化裝間,婉拒了提供援助的化妝師,只想隨意打扮一下就好,卻對一屋子花里胡哨的服飾犯起了難。 “我替你挑?!卑彩乙娊畿P躇,便近前翻看那些衣服,手指掠過衣山衣海,拎出一條貝母色的魚尾裙,“這件可以嗎?” “依你?!?/br> 她信任安室的審美,提著衣服就去簾子后更換,然而后背的絲帶怎樣也系不好,“安室你來幫我一下,好麻煩的設計?!?/br> 安室掀簾走進,不算寬敞的空間擠入一個高大的男孩,更覺得逼仄。 江羚正將背對著鏡子扭頭去擺弄那綁帶,只是鮮少穿這不利索的衣裙,視線又受阻,一時間難以奈何,見到安室忙就掉身給他后背,好讓他施以援手。 安室透過鏡子看到江羚的正面,抹胸處因束帶尚未收緊而微微垂蕩,裸著小半的乳,左邊的乳上似乎有朱紅的一點。 “姐,那是顆紅色的痣嗎?” “什么?噢?!苯邕@才注意到胸口那一點紅跡,辨認了會,呢喃道,“以前都沒發現,新長出來的么……” 忽然醒悟安室是在盯著哪兒,她不由僵住,被身后的男孩施了定身術一般,卻不知怎樣擺放自己的身體才好,還要極努力去控制呼吸的節奏,否則這莫名的慌亂怎么回事? 可安室的聲音明明是一種漫不經心的坦然,輕飄飄一抹風似的,要說暗流在涌動,不磊落的仿佛只有她自己。 她拿眼角余光瞄鏡子里的安室,他在調試絲帶,許是因為專注,神色還顯著冷清,江羚忽然想這可能是男孩青春期特有的疏離。 安室的劉海是不是又長了些,略有些擋住那雙沉靜的眼,可即便再替他剪去,江羚覺得自己也不能像從前一樣辨識他眼里的內容,烏沉沉兩只眸,越來越像黑洞。 整理絲帶的時候,安室的指尖若有若無自她脊骨劃過,一定是空間狹小的緣故,她感到周身的知覺被無限放大,指尖的觸碰像往骨縫里撒進了種子,骨碌碌滾進心口,產生破土的癢,長成肌膚上凸起的微小顆粒。 這些繚亂的絲帶不足以使安室為難,他的動作卻變得愈來愈慢,手指駐留在皮膚上的時間也愈來愈久。 江羚也沒有催他,似乎慢下來的是空氣的流速,慢下來的是秒針的轉動,而絕不會是安室。 不會是他有意慢下來折磨她。 “好了?!?/br> 那些絲帶經安室的調理各得其所,被綁成靈秀的結。 于是胸前一點朱砂,也掩進衣衫。 “我還得在你臉上畫點兒東西?!?/br> 江羚就坐在化妝臺前任他倒飭。 安室拿著筆在她眼周勾勒涂抹,臉對著臉,湊得很近,好漫長,漫長到江羚甚至覺出了男孩與成年男子的差異,他的氣息到底有種年青的柔潤,他不是烈酒,而是一瓶爽口的甜白。 所以,她怎么可能會醉? 她忽而將食指輕輕一點,按在安室的頸側,“你這兒也有一顆痣呢?!?/br> 語氣輕巧,要為剛剛的處境扳回一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