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蕭存察覺到他的異樣,很快就走了過來,說:“你怎么還在想這個……?我沒有怪你啊,我在家的時候父母拉著我過生日我還嫌他倆煩,本來就無所謂的事?!?/br> “——那,含爍的事呢?”邢熠捏緊拳頭,說:“本來他就關照我很久了,連我當年被他粉絲罵的時候都是他安慰的我,我跟他兄弟這么多年,知道他就是實打實的直男,否則……否則不得早跟我*???我又沒有要對比你倆的意思,你生氣什么?!?/br> 蕭存靜靜地聽他說完后,才伸手撥了一下他額前的碎發,說:“你看我像在生氣嗎?” 邢熠不知道該不該看他,嘴里只是小聲說著“反正我就是知道你肯定為這些事不開心了”,卻很快又聽到了蕭存溫柔的聲音:“……你幼稚起來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邢熠?!?/br> 這話噎得邢熠生生一愣,等他再次抬起頭來,看到的就依然還是蕭存那雙冷靜而深情的眼睛。 對方說他幼稚本是哄他開心的意思,但邢熠卻有些回不過神來,這才突然發現,待在蕭存身邊的時候,他的確開著倒車,越發像是從前那個稚嫩而固執的自己了。 ——幼稚這個詞,他曾經很熟悉,在他十多歲滿臉戾氣的時候,似乎還常被人這么形容。 那時候的他既自恃天才,又懷著不被至親所愛的自卑,已經早早地準備開始任性妄為、自暴自棄地過一輩子了。 當年的邢千陽留下年幼的他追隨他母親而去,在別人看來是情深難復,但在他看來,卻既是親生父親都不愛自己的孤獨,也是他憎恨和厭惡這個男人的全部理由——在母親離去之后,每一次父親轉身出門的背影,都讓小小的他害怕得只想哭著拉住他,不讓他走。 因為母親,就是留下相同的背影走的。 ——可是他卻仍然無能無力。 他那時似乎才九歲,既不能阻止作為警察的母親為了一方安寧獻出生命,也不能阻止父親為了自己最愛的人割舍下一切,只能一個人蒙在被子里,哭著等待黑夜過去。 邢千陽大概沒想過,自己一旦離去,他的孩子將會面對怎樣的人生。 邢熠知道,英雄贊歌還是美的,只不過,都與他無關罷了。 后來他就繼續待在這方養育母親的故土上長大了,父母的同事起初還會常來看看他,后來畢竟也都忙得抽不開身,所以便漸漸來得少了,只是囑托社區鄰居關照一下。 邢熠不清楚上一代的恩怨,只知道邢家的人從未祝福過他父母的婚姻,只有姑姑放心不下,搬來照顧了他幾年——但她一個20多歲的姑娘,也總不能一直帶著哥哥嫂子的兒子生活,后來她就還是遠嫁他方,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對他的過問也一年比一年少了。 爺爺因為老年癡呆而一直跟著大伯二伯遠在山城,逢年過節他們能給他打個電話,就已經算是很不錯,而母親則本就與家人交惡,邢熠只知道自己的外婆還活著,卻素未與之謀面,所以當他某一天回過神來,就突然發現,自己身邊好像已經沒有什么熟悉的親人了。 他也算運氣好,成績差還到處跟人打架也沒遇到過什么對他很壞的老師,班主任還苦口婆心地勸他,你是邢千陽和白杉的兒子,至少要給他們爭口氣啊,老師覺得你還是很聰明的,好好學習考個不錯的大學一定沒問題。 但邢熠卻只想隨性地活著,好意他心領了就行,他還得繼續照自己的活法打架翻墻玩游戲——畢竟,他不想給任何人爭口氣,也不想上什么好大學。 熠這個字,原本是耀眼的火光,所有人都把他視作人民的好警察邢千陽與白杉留在世上的唯一火種,但他自己卻早早地,就打算讓它熄滅了。 在黑網吧的椅子上蜷縮著睡著的每個夜晚,在街頭巷尾嘴角流血地贏下的每一場架,都是證明。 那時除了網吧以外,他沒事還會出沒在滑/冰/場和各類ktv,網戀抽煙喝酒恐嚇別的不良少年,沒有哪一樣是他所不會的——除了年齡,他已經漸漸地和那些社會青年變得沒有任何區別,唯一的不同是,不論在什么場合下,他都從不碰那些他們喜歡的、奇奇怪怪的粉末。 他記得從前溫和的歷史老師上著林則徐虎門銷煙那堂課時,曾破天荒地走到教室后排敲他桌子把他弄醒,然后讓所有學生都起立了,才說:我教書育人二十載,還有救的學生我一定好好教,而心思的確不在學習上的,你們準備追求怎么樣的人生,我一個每周兩堂課的科任老師,沒精力管。只有這堂課我要你們所有人都聽著,站著聽,哪怕是后排那幾個從來不聽我課的男生,也聽清楚——你們小打小鬧可以,抽煙喝酒可以,甚至不上課不學習,都可以,唯獨這堂課,你們都必須聽進去、記清楚——有些東西,是絕對不可以碰的。 后來在某個ktv的包房,當邢熠看著那幾個才認識不久的人神神秘秘地拿出那東西來讓他嘗嘗時,他腦海里便不知為何不斷翻涌起了歷史老師那些擲地有聲的話,令他的酒意瞬間全醒了。 那是他頭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見識到那玩意兒的樣子,后來,他雖是拒絕了他們,卻仍被煙灰缸砸了左邊眉骨,才勉強跑掉了。 流下來的那些血糊了他的眼睛,讓他在風中回憶起了那個老教師從容不迫的風骨,也讓他終于開始在深夜的街道上捂著雙眼張開嘴,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