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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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時沈硯說的, 是不喜歡宋令枝騙自己。 他也曾那樣的游刃有余,垂首睥睨, 只單單一個眼神, 便足以讓宋令枝潰敗成軍。 宋令枝別過眼睛, 目視前方。又有禮花掠空,斑駁光影落在宋令枝臉上。 馬車內陷入長久的沉默。 握著宋令枝手腕的手指漸漸往下, 肌膚相灼之際,宋令枝緩緩低下眼眸。 半晌才道:“……嗯?!?/br> …… 閑云閣內。 連著吃了三四日的酒席,宋老夫人身子骨弱, 早禁受不住, 昨兒夜里尋了大夫來,吃了藥方覺好些。 今兒管家請的酒席都沒去, 只挨著熏籠邊上坐著敘家常。 鎏金琺瑯腳爐擱在角落,地上鋪著柔軟細膩的狼皮褥子, 一眾婆子如燕翅站在宋老夫人身后。 滿屋花團錦簇,衣裙窸窣。 倏然,院外有小丫鬟的通傳聲傳來, 說是姑娘來了。 猩猩氈簾挽起, 宋令枝一身煙紫色忍冬紋廣袖長袍, 帶著雪帽,肩上披著孔雀翎斗篷。 入了屋,自有丫鬟接過宋令枝肩上的斗篷,自去拂開雪。 宋老夫人忙忙將人拉到懷里,好一陣揉搓:“外面可是又下雪了,你身子骨弱,可別凍壞了,讓他們抬著軟轎才是正理?!?/br> 宋令枝眉眼彎彎:“倒也不覺得冷,只是惦記著祖母?!?/br> 宋老夫人樂開懷:“我有一個老婆子有什么好惦記著?!?/br> 她滿臉堆笑,扶著宋令枝的美人肩道,“怕是又琢磨著福安堂那事罷?” 屋內一眾婆子笑開,有說宋老夫人菩薩心腸的,也有說宋令枝心地仁善,肖極老夫人。 雖是奉承話,宋老夫人卻樂意聽他人夸宋令枝,聽得津津有味。 “我們枝枝可不就是哪哪都好,你說的福安堂那事祖母這兩日也尋其他幾家問了?!?/br> 江南富庶,不光宋家,其他幾家每年往福安堂送去的銀子也不少。 宋老夫人輕聲道:“算起來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只是如今那些孩子還在那邊,鬧大了,也怕他們狗急跳墻,對孩子下狠手?!?/br> 宋令枝倚在宋老夫人肩上:“這也不難,賬目作假暫且不提,就說那小孩不懂規矩,除夕夜沖撞了我,還偷了錢公子的錢袋?!?/br> 宋老夫人狐疑望著宋令枝,笑著敲她腦門:“你這個鬼靈精的,又在打什么壞主意?說來祖母幫你參謀參謀?!?/br> 宋令枝捂著腦門佯裝委屈。 “祖母眼皮底下,我哪敢做什么。不過是想著借此事鬧大,給福安堂送去兩三個我們府上的嬤嬤,明著是教孩子規矩,暗地里……” 宋令枝挽起唇角:“有我們的人盯著,想來他們也不敢太放肆?!?/br> 如若行得通,其他幾家也可送教養嬤嬤過去。 宋老夫人點點頭,眼睛笑沒了縫隙:“你這主意倒是好?!?/br> 又轉身朝柳mama道,“去取賬本來?!?/br> 既然要設福安堂,那自然事事都得考慮齊全,不可馬虎。 宋老夫人一手執著眼鏡,挨個教宋令枝,又道。 “常言道水至清則無魚,你這一出,怕是擋了多少人的求財路,只怕他們窮鼠嚙貍,對你下手?!?/br> 宋老夫人拍拍宋令枝的手背,“讓你父親挑幾個得力的護院,可別讓那些不長眼的玩意傷了。窮途末路的人,可什么都做得出來?!?/br> 宋令枝頷首:“孫女知曉了?!?/br> 又說了會閑話,忽的見一抹白色身影從博古架上跳下,直往宋令枝懷里鉆去。 是宋令枝先前從云黎那抱來的小貓,一雙藍色眼睛圓溜溜,比藍寶石還要耀眼幾分。 宋令枝一驚,下意識往后退去。 溫熱落在臂彎,一身貓毛油光水滑,毛茸茸的大尾巴蓬松柔軟。 許是看出宋令枝眼中的避讓,小貓睜著一雙大眼睛,不滿朝宋令枝喵嗚兩三聲。 又拿圓滾滾的小腦袋去拱宋令枝。 宋老夫人樂呵樂呵:“乖寶倒是好脾性,前夜我身子不適,還是它去叫的柳mama?!?/br> 宋老夫人拿小魚干逗弄乖寶,眼睛帶笑,“你這幾日忙著福安堂,要不乖寶就留在祖母這,祖母幫你照看?!?/br> 宋令枝抱著白貓躲開,起身往外走:“那可不行,它如今都這般沉了,若是再在閑云閣待著,怕是日后我都抱不動了?!?/br> 宋老夫人笑嗔:“凈胡說?!?/br> 卻也沒有阻止宋令枝。 …… 朔風凜冽,廊檐下雪珠子簌簌飄落,臺磯上堆著厚厚白雪。 宋令枝袖中的暖手爐自有白芷接了去,如今躺在她臂彎的,是乖寶肥潤的身影。 白芷亦步亦趨跟在宋令枝身后,笑著朝宋令枝道:“姑娘,奴婢幫你抱著乖寶罷,這天寒地凍的,仔細凍著手?!?/br> 宋令枝不以為然,拿斗篷擋住迎面的冷風,乖寶蜷縮在她懷中,抱著尾巴睡得正香。 “罷了,吵著它睡覺可就不好了?!?/br> 書房就在前方,宋令枝抬抬手:“不必跟著了?!?/br> 白芷和秋雁相視一眼,識趣福身告退。 書房中央供著一方鎏金百合大鼎,鼎中燃著松柏宮香,暖香縈繞。 繞過十二扇歲寒三友的緙絲屏風,入目是一方黃花梨大理石書案,身后滿墻玲瓏木板鑲嵌。 宋令枝少時不愛念書,可家中筆墨紙硯,卻都是最好的。 雪浪箋輕擱在書案上,沈硯一手抵著眉心,寬松的廣袖輕垂在扶手之下。 眉目疏朗冷冽,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攏在袖中。窗外樹影參差,凌亂光影穿過紗屜子,無聲落在沈硯手邊。 宋令枝輕手輕腳繞過屏風,尚未來得及動作,懷中的白色身影忽然從懷里跳開。 乖寶邁著小短腿,松軟的尾巴在空中一聳一聳,直往沈硯走去。 不知為何,往日人見人愁鬼見鬼怕的沈硯,卻格外招乖寶的喜歡。 但凡見著沈硯,乖寶總是屁顛屁顛甩著小短腿過去。 “小沒良心的?!?/br> 宋令枝無聲嘟噥抱怨。 她款步提裙,小心翼翼踱步過去,宋令枝伸出手,“乖寶,過來?!?/br> 乖寶“嗖“一聲往后躲去,白色身影一閃而過,毛茸茸的身影蜷縮在一處。 雙目圓溜溜,挑釁盯著宋令枝,粉色爪子繞到后腦勺,撓撓腦袋。 它躲在案下,宋令枝伸手夠不著。 無奈之下,只能半蹲著身子。 寬松衣袂輕拂在地上,沈硯還在睡著,宋令枝不敢大聲動作。 透著薄紅的手指輕抬至半空,她輕聲:“乖寶?!?/br> 乖寶靜靜抬眸,往宋令枝投去一眼,它慢慢往前挪動兩三步。 宋令枝輕輕松了口氣。 乖寶兩只胖爪子撐著木地板,忽地縱身一躍,直往沈硯懷里鉆去。 宋令枝目瞪口呆,手忙腳亂想要去抓那抹白色影子。 毛茸茸的尾巴從指尖溜走。 宋令枝站立不穩,倏然身子往下跌去,她一手撐在沈硯膝上。 肌膚相碰的瞬間,宋令枝猛地一怔,她愣愣抬起雙眸。 一雙淺色杏眸宛若秋水,蘊著惶恐與不安。 四目相對,透過那雙漆黑瞳仁,宋令枝清楚看見了沈硯眼中怔忪的自己。 沈硯目光緩緩往下,落在自己雙膝處。 宋令枝慌不擇路解釋:“我不是、我只是……” 書房外倏地響起岳栩的聲音:“主子,藥煎好了?!?/br> 槅扇木門推開,岳栩只來得及望見沈硯腳邊一抹嬌小的身影。 他身影僵直。 不待他細看,沈硯喑啞之聲已經落下:“滾出去?!?/br> 岳栩嚇得連連往后退,再不敢多看一眼。 槅扇木門輕闔,園中光線徹底被隔絕在外。 滿屋寂然,萬籟俱寂。 案幾上的汝窯美人瓢供著數枝紅梅,許是晨間折下的,紅梅上還沾著細碎雪珠子。 宋令枝盯著紅梅望了半晌,耳尖跟著泛紅。 沈硯聲音輕輕:“……還想蹲多久?” “我……” 語無倫次,宋令枝眼中掠過幾分閃躲緊張,“岳統領……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她就蹲在沈硯的腳邊,屋里并未掌燈,光影昏暗不明。 怎么瞧都像是……